第二章 豬的一生

第二章 豬的一生

三隻小豬長的很快。

豬大哥長的最壯,豬二哥稍顯瘦小,豬小妹長的雖說不是很壯,卻是胖嘟嘟的。

兄妹三人記不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只是隱約記得自己是被老朱扛回來的,然後一直生活在這個圈裏。

三隻豬生活的很快樂,對於過去的事情記得不多,但對於豬大哥和豬二哥來說,有一件事情記憶十分深刻。

那就是剛回來沒幾天的時間,老朱帶來了一個陌生人,來了就把豬大哥和豬二哥抓了起來,用刀割了它們的卵蛋,農村獸醫的專業術語叫劁豬。這讓兄弟倆疼了好些天。而且老朱媳婦還總來打擾它們睡覺,不讓它們在一處長時間的趴着。

割卵蛋的時候,豬小妹被嚇尿了,看着兩個哥哥痛苦的樣子,知道自己也要承受這樣的苦楚。可沒想到的是,那個陌生人卻沒有那麼做,用麻繩捆着兩個哥哥四個肉蛋,像提着珍寶一樣歡快的直接離開了。

三隻小豬快樂的生活着。

夏天天熱,老朱媳婦會時不時的往圈裏倒一些涼水,讓他們降溫。老朱媳婦每次澆水的時候,三隻小豬不待她澆完,就爭先恐後的在泥水裏打滾,驅除身上的燥熱,然後躺在泥地里,愜意的望着藍天,渾身都透著舒坦。

不一會兒豬大哥的鼾聲響了起來。豬二哥聽着豬大哥的鼾聲,又看了看豬小妹悠閑的龔著自己的肚子。它把自己的大耳朵甩到頸后,眯着眼睛看着藍天,望着天上的雲朵。雲朵一團又一團,在空中不斷變化,漂浮遊走。豬二哥看着奔跑的雲朵,慢慢的陷入了迷惘,雲朵彷彿變成了自己,自己如同飄在空中,飄飄欲仙,心神蕩漾,舒服到了極點。此時此刻,自己是雲還是豬已經傻傻的分不清了。泥地里的豬二哥,在縹緲中慢慢變得昏昏欲睡,豬二哥默默的想着:如果時間就此定格,永遠這樣該有多好。

「咕嚕嚕,咕嚕嚕!」肚子的叫聲將豬二哥從幸福的睡夢中叫醒。此時豬大哥已經站在豬槽子的中間,昂着頭,耳朵一抖一抖的聆聽着外面動靜。

「嘎吱」先是一聲門響,接着豬圈的牆頭上探出一個大泔水桶,泔水桶的旁邊伸出一根木棍,不偏不倚的打在了豬大哥的頭上。

「咯啦啦啦啦啦....咯啦啦啦」伴着老朱媳婦的叫聲,豬大哥被木棍敲打的立即縮回了頭。豬大哥的頭剛縮回去,老朱媳婦的頭從牆外探了出來,比她的頭探出來更快的是一瓢豬食。就在豬大哥縮頭的剎那,瓢里的豬食倒進了豬槽里。豬大哥一頭扎進了豬槽里,開始狼吞虎咽,大口吞噬着它的美味。

這時豬二哥也已經爬了起來,拚命一樣衝到了豬槽前,還沒等把嘴巴伸進去,就被豬大哥一下巴打在了一邊。豬二哥很氣憤,拚命一樣的往豬槽子裏沖,哪怕被豬大哥龔的再疼,只要能搶到一小口豬食它也覺得值了。

豬大哥只能向豬二哥這邊攻擊,豬小妹那邊它不敢,因為只要把頭偏過去,就會挨老朱媳婦一棍毒打。

一根煙的功夫,泔水桶空了,老朱媳婦走了,豬大哥吃飽了,豬小妹吃飽了。還剩下小半槽希流的豬食,那是豬二哥最後的福利。

豬二哥吱吱的吸著漂浮在泔水表面殘留的糠皮,偶爾把嘴巴伸進泔水裏摸索著干食,鼻子上吹出了泡泡。不一會,槽子空了,豬二哥的肚子鼓了,只不過多半是水,豬二哥混了個水飽。

豬兄弟三人,無疑豬二哥是最瘦弱的,水飽后肚子滾圓,撒了一泡尿后,大多數時間是癟的,走起路來,後背上的大梁骨突兀的支起來,彷彿要穿透它背上的豬皮。

豬二哥時常想:豬大哥憑什麼欺負它,老朱家為什麼不管管,自己的命怎麼這麼苦,何時自己才能出頭,能夠吃到第一口豬食,能夠吃到最乾的豬食,能夠把自己的肚子真正的吃飽而不是喝飽。

豬大哥也有自己的想法:憑什麼老朱家對豬小妹那麼好,憑什麼豬小妹一來到這裏就是個寵兒,老朱家為什麼如此不公。好在事在人為,只要自己足夠強大,照樣頂的過豬小妹的好命。

豬小妹很單純,沒什麼想法,因為它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從它來到老朱家就是如此,所以它是最悠閑的一個,最無憂的一個,也是覺得最幸福的一個。

時間過的可真快啊!似乎轉眼間,天空就飄起了雪花,時令已經進入深冬。

冬天的寒冷讓兄妹三人彷彿關係親密起來,為了禦寒,它們相互簇擁著,擁擠著睡在豬圈的角落裏。豬二哥睡在最外面,豬小妹睡在中間,豬大哥睡在最裏面。豬二哥依然瘦骨嶙峋,豬小妹依舊胖乎乎,只有豬大哥又肥又壯。

一天夜裏,老朱媳婦沒有給豬餵食。三兄妹餓的肚子咕咕叫,肚裏沒食的夜晚很難熬,寒冷侵蝕着它們。豬大哥再次凸顯了自己的霸主地位,佔領了豬小妹的位置,它睡在了中間。

第二天一大早,豬圈外傳來了老朱和老朱媳婦的動靜。餓了一宿的豬大哥拖着肥胖的身體第一個爬了起來,等待着老朱媳婦倒進豬槽熱騰騰的美味。

豬大哥昂着頭,把肥大的耳朵盡量向頸后靠攏,瞪着雙眼望向牆外。一張熟悉的面孔自牆頭上探出來,那是老朱媳婦,接着老朱的頭探了出來,很快一雙小手搭在了牆頭上,老朱兒子爬了上來。後來又陸續好幾個人的頭探了出來,尤其是最後一個陌生人探出頭的那刻,豬大哥渾身打了個冷戰。那個陌生人在它剛來到老朱家不久的時候曾經來過,割了它們的卵蛋,讓它疼了好幾天。

豬二哥看到那個陌生人被嚇尿了,躲在了角落裏。

這些人似乎並不關注豬二哥,他們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豬大哥身上。

一個陌生人伸手在豬大哥的背上按了按,笑嘻嘻的說到:「起碼三指膘。」而那個讓豬大哥害怕的陌生人,也在它的背上按了按,豬大哥像是被電擊一樣,連忙躲開,跑到了角落裏。

那人透著陰邪的笑,用摸完豬大哥的手擤了口鼻涕,又將沾在手上的鼻涕抹在了牆頭上。隨後掏出一個煙口袋,抽出煙袋,往煙袋鍋里裝滿了煙葉。老朱連忙從兜里掏出打火機,打着火,用手捂着火苗,伸到那人的煙袋鍋上。那人吧嗒吧嗒抽了幾口,嘴裏吐出煙,嘻嘻一笑,露出一排黑黃的牙齒。「要我說,最少四指膘,不信咱打賭,要是有四指膘,大侄兒(老朱)你給我二斤肥膘焅油。」

老朱連忙點頭,說道「放心,四叔!少不了你的。」接着又看了看其他人說道「水都開了,哥幾個辛苦了,都搭把手,中午豬肉燴菜管夠。」

說話間幾人跳進了豬圈,其中一人伸手揪住了朱大哥的耳朵,另幾個人連忙上手幫忙。四叔身手敏捷,一下跨到了豬大哥的背上,雙手抓着豬大哥的雙耳,雙腿騎着豬大哥的後背。豬二哥和豬小妹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被嚇的在豬圈裏亂竄,亂叫。四叔大喊一聲:「老朱媳婦,把圈門打開,裏面施展不開。」老朱媳婦迅速打開圈門,眾人連推帶拉,把豬大哥弄了出去,老朱媳婦隨後關上了圈門。

豬二哥和豬小妹依舊躲在角落裏。豬二哥豎起大耳朵,聆聽着外面的動靜。大概折騰了一會兒,豬大哥開始一直叫,後來不叫了,只是不停的喘著粗氣,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只是安靜了一會,突然伴着四叔一聲吆喝:「豬羊一刀菜,今年死了明年再回來!」,豬大哥開始了聲嘶力竭的叫聲,跟着傳來水滴入盆中的聲音,豬大哥叫聲逐漸低沉,最後慢慢消失。

豬二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隱約感覺到豬大哥很痛苦,比當初割掉卵蛋的時候痛苦的多。

從那天起,豬大哥再沒回來。豬二哥不再為搶食發愁,終於吃到了干食,總算能吃飽肚子,豬二哥的好日子來了。

忽一日,一聲震天的響聲將豬二哥嚇醒,接着又是一陣陣噼噼啪啪的響聲,空氣中瀰漫着火藥的味道。

過年了!村裏到處是過年的喜慶氛圍,老朱家張燈結綵,老朱兒子穿了身新衣裳,手裏拿着肥豬滿圈的紅色對聯,貼在了豬圈的門上,順手將手裏吃剩下的梨核丟進了豬圈裏,落在豬小妹的旁邊。

豬二哥敏銳的嗅到那一定是從未吃過的美味,迅速起身,一撲而上,就在豬小妹嗅着,享受着梨子的清香的時候,一下巴將豬小妹打在一邊,用舌頭將梨核卷進嘴裏。

豬小妹被突如其來的情形嚇了一跳,但也立即反應過來,開始還擊,爭搶豬二哥嘴裏的美味。

老朱兒子看着兩頭豬掙搶自己丟棄的梨核,哈哈大笑,喊了聲「豬啰!」轉身回屋吃餃子去了。

豬大哥走了,豬二哥成了最強壯的。它品嘗著梨核的香甜,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麼美味的東西。豬小妹則很氣憤,受了很大的委屈,甚至責怪老朱兒子不懂事,要是老朱媳婦肯定會把好吃的給它,當着老朱媳婦的面,豬二哥也絕對不敢搶屬於它的東西。

雖然有了那一次的小插曲,但豬小妹的日子過的依舊悠閑。

春暖花開,豬小妹在豬圈裏已經看到了圈外垂下的柳樹發出的嫩芽,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一股暖意流遍全身,此時困意襲來,豬小妹索性四仰八叉的躺在陽光下,睡著了。

豬二哥看着可愛的豬小妹,心生歡喜,其實,只要不是在吃食的時候,豬二哥還是比較喜歡這個豬小妹的。

當柳芽全部長成了柳葉,太陽變得稍稍火辣的時候,豬小妹突然覺得煩躁,總是坐立不安,尤其是下體瘙癢讓它很難受。

老朱媳婦一大早把豬圈的門打開,豬二哥着實嚇了一跳。老朱媳婦用木棍,將豬小妹趕了出去,隨後關上了圈門。豬二哥仔細聆聽着外面的動靜,除了風吹柳條的聲音外,再也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響,豬二哥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只是疑惑等待着。

當豬小妹走出豬圈的那一刻,它徹底呆住了。

就在豬圈的外面,原來是一片菜園子,裏面種滿了各樣蔬菜,其中就有整顆的白菜,豬小妹雖未吃過整顆的白菜,但老朱媳婦丟給它們的白菜葉子它吃過,很好吃。沒想到,就在圈外,就有這麼多,而且那可都是完整的整棵白菜啊!還有其他它從未吃過也從未見過的。更讓他震驚的是,外面的空間如此廣闊,大到它根本無法想像。

老朱媳婦趕着豬小妹向村頭走去。一路上豬小妹東張西望,看什麼都好奇,看什麼都新鮮。它望到了遠處的青山,聽到了村頭溪邊的流水,嗅到了花香,嘗到了外面的泥土。而豬圈裏面有的只有惡臭,豬小妹甚至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臭味,覺得自己是髒的,之前的悠閑自得全部拋諸腦後。

就在豬小妹厭惡自己的時候,它看到了一頭比豬大哥還要肥壯的黑豬。那頭黑豬看起來比它們三兄妹還要臟,口裏流着口水,滿身沾著泥漿,不停用后蹄磨蹭肚子上的虱子。

不知道為什麼,老朱媳婦把它和那頭黑豬關進了一個圈裏。

那頭黑豬流着口水,拖着髒兮兮的肥壯的身體,繞着豬小妹轉,不停的用鼻子嗅着豬小妹的下體。然後那頭黑豬野蠻的爬上了豬小妹的後背,豬小妹想躲,身體的本能卻讓他無法移動半分,直到一團黏糊糊的東西撒在豬小妹屁股上的時候,那頭黑豬才從它身上爬下來。

豬小妹被老朱媳婦趕回了自家的豬圈裏。豬二哥看到豬小妹安然無恙的回來,心情總算放鬆下來,它怕豬小妹像豬大哥一樣,再也回不來。

老朱媳婦往豬槽里填滿了豬食,而且比往日還要干一些。豬二哥狼吞虎咽,豬小妹眼裏望着豬食,心裏想着外面的菜園子,鼻子聞着豬圈裏的臭味,腦海里回味着外面的花香。豬小妹沒有了胃口,往日的美味它覺得難以下咽。

老朱媳婦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她在菜地里把還未長成的白菜薅了幾顆,餵給豬小妹,豬小妹勉強吃了些;她把平日裏餵豬的豬食加了些鹽,多少刺激了豬小妹的胃口,豬小妹又吃了些。就這樣不到半個月,豬小妹瘦了一圈,不到一個月,豬小妹瘦成了曾經的豬二哥。

反觀豬二哥,因為對豬小妹的優待,豬二哥沾了光,如今已經胖的滾圓,甚至超過了當初的豬大哥。

就在豬小妹厭食到覺得自己慢慢將會死去的時候,雌性動物的本性讓它意識到,它肚子懷了小豬。母性的基因讓它堅強起來,為了肚子裏的小豬,再難也要活下去。它開始強迫自己吃自己不喜歡的豬食,強迫自己再次適應豬圈裏的味道。

一天夜晚,秋高氣爽,月亮高高的掛在天上,馬上就要滿月了。

豬二哥睡不着覺,老朱媳婦晚上沒有給它們餵食,豬二哥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悵惘。它望豬小妹,豬小妹也沒有熟睡。豬小妹肚子上的小房子像是灌滿水的氣球,肥大的幾乎撐爆,只要用針一紮就會流水不止。豬二哥不知為何,開始回憶著自己的過去,回憶起自己被老朱背回來,回憶起自己被割了卵蛋,回憶起曾經只能喝水飽,回憶起豬大哥離開,回憶起自己能吃飽了.....

豬二哥又看了一眼豬小妹,深深的注視着豬小妹的大肚子,不知道自己還要回憶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憧憬什麼?或許每天吃飽就是幸福吧?

第二天天一亮,老朱、老朱媳婦、老朱兒子、還有幾個陌生人最關鍵的還有四叔,它們都來了。

豬二哥被推著出了豬圈,然後用繩子綁住了四肢,四個精壯的男人用一根杆子將它抬了起來,放在了一個方桌子上。四叔手裏拿着一把尖刀,在豬二哥的脖子上抹了抹。

此時豬二哥的嘴巴已經被繩子綁上,四肢也被繩子綁的死死的,它無法動彈,自始至終豬二哥也從未掙扎一下,它看着眾人所做的一切,也感受着這一切。豬二哥側着身,仰望着天空,這是它第一次如此仰望天空,平日裏耳朵總是遮擋它的視線,它第一次把天空看的如此仔細。它看到了天上的白雲,看到初升的太陽,太陽直射的光芒讓它眯起來了眼睛。四叔一聲吆喝:「豬羊一刀菜,今年死了明年再回來!」豬二哥只覺得脖子一涼,心窩一疼,然後聽到嘩啦啦的流水聲。它眯著雙眼,依然望着初升的太陽,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最後困意襲來,困的自己再也顧不得呼吸,困得自己睜不開眼睛,就這樣豬二哥睡著了,永遠的睡著了。

豬大哥走了,豬二哥也走了。就在豬二哥走的第三天夜裏,圓圓的滿月掛上了天,漫天繁星閃爍,尤其是東北方向的那顆星特別的明亮,如同豬二哥看着太陽反射的雙眸,注視着星空下的一切。八月十五中秋夜,豬小妹產下一窩小豬崽。豬小妹看着自己的小豬,望着天空的滿月,默默的用耳朵遮擋住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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