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等冬
我已坐在這諾大的宮殿之中,眾人向我臣服膜拜。
阿爹對我笑著,神采奕奕。
「小棲,這年冬天,我的退位之日,就是你的登位之時。」
我跪下,答:「好。」
曾經我隨身帶著的那把小龍椅,終究會被真正的龍椅所取代。
我只需要等待冬天,儀國的天下就屬於我了。
如此漫長,又如此倉促。
我好似找不到那份憧憬與快樂了。
在儀王的書殿里,仍然是熏香筆墨的氣息,我問:「阿爹,殺了他們,你真的好受?」
阿爹殺掉了荷后,亦殺掉了西皇子。
一個是背叛他的女人,一個是他錯認的骨肉。
阿爹坐在我的身邊,淡笑著說:「不歸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該從生命中親手抹去。」
「那為自己而死的心愛之人呢?」我問。我已經不知道要怎樣述說我的心聲。
「記住他的犧牲,用愛堅守你一生的傲骨。」阿爹摸了摸我的頭,交代著:「你要坐上這個位置,就必須更加堅硬。」
「嗯。」我點頭答。
我離開書房的時候,顧漸又從宮牆之上跳下,落在我的身前。
我已經沒有心思如同曾經那般與他談笑風生。
「儀棲星。」顧漸叫我。
可我不語,只是習慣於穿著一身赤紅,落寞的走在這宮牆之側。
「你還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為你奪來。」他略微急切的說。
的確,我這王位,一半都是顧漸替我奪來的。
可是,我想要的東西,他奪不來了。哪怕他替我翻開那冰冷的墓碑,花空樓也不會再睜開雙眼,對我說一句——「棲星,我愛你。」
「顧漸,你走吧,回到斂國去。你幫我這麼多,斂王會和你談條件的。」我盯著那灰濛濛的天,沒有看顧漸。
「斂國是我的天下。棲星,我不怕任何。但——」顧漸頓了頓,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盯著我說:「但我怕你沉淪,怕你永遠把自己困起來。」
「你想多了。」我搖搖頭。
他那雙桃花眼,一點都不像花空樓。我想起花空樓那雙清冷的丹鳳眼來,只是無端生出幾許霧氣。
「你沒有了花空樓,但愛你的人不會少。」顧漸盯著我,十分認真的說:「我愛你。」
可我,卻生不出波瀾。
太晚了。
我已聽過這樣的句子,在永別的戰場里。
「我愛花空樓,永遠。懂嗎?顧漸。」我平靜的說。
我第一次看到顧漸眼中如此黯淡的光。
「亡人已逝。正因為他永不可歸,你才說服自己永遠不要忘掉他。」顧漸嘆息。
「是我太過急促,不該與你說這些。」他移開放在我肩膀上的雙手,又說。
「在那天,我對著花空樓,錯叫出了你的名字。」我對顧漸說。
他眼中的光影跳躍了一秒,似星火一般點燃。
「如果花空樓沒有離開,我想,這輩子,你是有機會贏的。顧漸,我承認,與你這多日,那麼多無法忘卻的經歷,還有你說要送我的天下……你的笑、你的強、你的溫柔都在侵入我的心。我模糊的喜歡過你。」
「可是,花空樓離開了。這輩子你便再沒有贏的機會了。我的心,似乎是被凍起來了,再也無法蘇醒。所以,離開這場必輸的戰役吧。顧漸,如果你有難,我必全力以報。」
我如此清晰的闡述。
我承認在那些時日,我懵懵懂懂的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種類似於欣賞、甚至依賴的心理。
可花空樓才是我深愛之人,只有他讓我懂得愛究竟是什麼。
花空樓離去,顧漸便註定永遠不能侵入我的心。
我看見了顧漸的眼淚,從他的左眼流出。
左眼連著心臟,左眼之淚,是傷心至極。
「我從未想過我會輸。哪怕,我知道你愛著花空樓,我都不會吃醋計較,我願意把他帶來你的身邊。那是因為,我覺得沒有人能屹立不倒的站在你的身邊,除了我。」顧漸說。
「可如今,贏不了了。從你先喜歡我的那一刻里,你就已經輸了。顧漸,別不甘心。你的不甘心,和我是一樣的。」我清醒又抉擇。
我踏著步子,朝著北殿走去。
穿著一身玄色的顧漸站在我的身後,風吹開他的衣衫,這個男人平生第一次如此落寞,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儀棲星,感情不是戰役!不能定奪輸贏!哪怕這天下變了,我也會等你!」顧漸在我的身後喊。
「不必。」我低聲說。可他聽不見,只有我自己聽見了。
這宮中的風如此之大,吹起了所有人的衣角,像是這座宮殿中的亡魂一齊唱著十分凄慘的離歌。
等這宮中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就是我登上王位的日子。
我並沒有迫不及待,只是等它順理成章發生的那天。
像是一種使命,也像是十分生硬的答覆。
北殿的門口,魏箏低著頭迎我:「北公主。」
「不用站在這裡等我,我不會迷路。」我踏入北殿,北殿的屋檐上依然掛著橙色的燈籠。只是燈籠並不熱鬧,像是終要墜落的柿子。
我走入自己的書房,關上門,隔開這惆悵的世界。
窗外有雨滴聲,沉悶又煩擾。
「魏箏,離冬天還有多久?」我沖著窗外問,手裡捏著花空樓曾經為我添茶的水杯。
「就快要到了。」魏箏答。
「魏箏,到時候,你是儀國的大將軍。而我,只如同王位上的木偶。」我嘲諷自己。
「北公主……您不要如此悲傷……」魏箏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輕輕的嘆息。如今,他連大聲說話都怕是驚擾我。
「我說服不了自己忘記那一天,變回沒心沒肺、心狠手辣的魔鬼。」我盯著手裡的茶杯,彷彿這上面還留著花空樓的溫存。
「你從來都不是魔鬼。」魏箏卻說。
「哦?」我反問。
「在我看來,便是如此。」窗子上投出魏箏穿著鎧甲的影子。
「你是我敬仰的北公主,也是我唯一的親人。」魏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