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尊前慈母在 浪子不覺寒

劉備十分大聲的喊著「是我，是我。」快步尋聲而去撥草而行。劉大娘上了年紀耳朵不太好使腿腳卻是利索，聽得兒子高聲答話不由自主的在漫過頭頂的雜草間也是加快了腳步，倒是把劉浩落到了後面。

兩雙手緊緊握到一起之時，兩顆懸著的心才總算得以落下。劉大娘的眼睛有些眯，許是在洞里待得久了，還沒太適應，此時心中的千言萬語一時卻是不知從何說起，全融入了一聲「兒啊！」之中，緊握劉備地手止不住的輕晃。劉備端詳著母親道「兒不肖，讓母親受驚了。您身體如何？可有損傷？」劉大娘輕輕搖了搖頭「這次多虧了浩兒，你我母子……」說起劉浩，劉大娘有些更咽「倒是他……」本就濕潤的眼眶忍不住又流起淚來。「他？他怎麼了？」劉備問著母親卻是朝那移動的頭盔看去。劉浩的走得遲緩，每邁出一步似乎都需要莫大的勇氣。直到他行至眾人身前，再沒了群草的阻礙，這才知他的步伐確實是沉重非常。

劉浩滿臉是淚，懷中還橫抱著一位大娘，不問可知那便是他的母親。懷中大娘的手疲軟地垂著，已沒了力氣去觸碰她近在咫尺心心念念的兒子，她臉上殘存的表情有些許的痛苦，但更多的還是不舍。看清大娘的樣貌，方升心中一驚，不由地往前走了兩步，這不正是請自己喝粥的健談大娘嗎？多好的人啊。怎麼……

劉浩獃滯的目光在眾人臉上緩緩移動，突然猛得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其間的悲涼讓人聽得都是有些心碎。這一聲已是壓抑了許久，得知母親的狀況當時便是悲從中來，那時母親的手尚能有氣無力的摸索著替他拭去剛湧出的熱淚「為娘沒事，只是有些累了。你莫要高聲，若招來了賊人，不也害了你劉大娘嗎……」他知道劉大娘只是託詞，母親最掛心的還是他的安危。此時再見劉備，心中的這根弦說什麼也綳不住了。

劉浩越哭越大聲，越哭越撕心裂肺。他好恨，恨那挨千刀的賊寇，讓母親受了這無妄之災。恨自己的無能，護不住母親的周全。恨自己的自私，向滿天神佛請佑只求了不讓自己中箭。恨自己的懦弱，在草堆里躲了許久未能早早的趕到母親身邊。恨著恨著，他抱著母親跪倒在地，小心的把母親安放在地上，伏在她的身上已是泣不成聲。

劉大娘在旁也是哭作了淚人，劉備輕拍自己母親的後背一時也不知如何寬慰劉浩，節哀順變之類的話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有些時候看起來反而有一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感覺，其中的悲痛只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哭吧，哭吧，或許只有哭出來才能稍稍舒服一些。方升從旁靜靜的看著，他的腦海里沒有與母親相關的記憶，此時心中除了感傷竟還有些許的羨慕。莫興元看了看幾人，正想做些什麼，突然聽得劉浩喊道「不，不，我娘還沒死！」

眾人聽他這麼一喊，頓時皆是一驚，劉大娘更是生出了希冀，抹凈眼角，巴巴的瞧劉浩看去。劉浩飛快的爬起，一邊喊一邊朝劉備奔來「還有救，一定還有救！我知道有辦法的！上次那個神醫！你快告訴我他在哪，我這就去請他！我娘還沒死！還能救，還能救，只要我找到他，一定可以的！可以的！」

莫興元與劉浩錯身而過蹲在大娘的身邊，伸出兩指在鼻前探了探又移至脖間，都不用細查，觸手的涼意便道破了劉浩的幻想，穩妥起見雙指還是在脖間停留了一會，落寞的回過頭輕輕搖了兩下。劉浩死死的揪著劉備的胳膊不依不饒，不肯涅滅了眼中能見的最後一絲希望。劉備雖是不忍，卻也不得不說些什麼，正要開口，劉浩回頭看了一眼母親，見莫興元正蹲在邊上，不知怎的瘋似得又跑了回去，緊緊伏抱著母親的屍體喊道「你們不要動她！不要動她！」莫興元瞧不過，伸手去扶劉浩。劉浩「啊！」的大叫著，胡亂推搡，根本不願旁人靠近。方升見劉浩激動非常，正想上前搭把手，剛抬腿劉浩竟是頭一歪昏了過去。方升心道「真沒想到劉浩便是大娘口中那個遊手好閒叫人操心的兒子，也沒想道平日潑皮的劉浩竟然還有如此一面。但他素日總讓大娘擔憂，現在又是如此。也不知是孝與不孝？」

莫興元掐著劉浩的人中，片刻之後劉浩得以悠悠轉醒，雖已不似之前那般激動魔障，卻是神色落寞像丟了魂一般。幾人輕聲寬慰開導了許久，終是徵得了同意就近在這僻靜之所為大娘尋一處安身之地。當然，這一切也不用劉浩親自動手。不多時，坑已挖好。莫興元更是發揮所長刨出了一方端端正正的空白木碑遞了過去。劉浩接過木碑拿出隨身所佩的小刀，任由淚水橫流親手而刻，卻因識字不多舉步維艱，「慈」字都是現學現用，刻得歪歪扭扭。待一切準備得當，劉浩抱起母親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土坑之中，最後再看一眼這張烙刻在心頭的臉龐，親手將第一捧土灑下。

待得塵埃落定，劉浩痴痴的站在墳前輕撫著木碑道「你們先走吧，我還想多陪她一會。」幾人一對眼神，劉備攙扶著母親便先行離開了。方升與莫興元也轉身跟上，雖是這樣卻都沒有走遠，只不過是為了給劉浩與他的母親留下獨處的空間。方升額外多走了些距離，想必劉備與母親也有很多話要說吧，方升也想和母親說說話，可惜呀，可惜。他故作輕鬆的伸了個懶腰，眺望起了遠處，不知又在想些什麼。身後傳來了莫興元的聲音「你還好吧？」

方升不置可否頭也沒回，沉吟了片刻自顧自地說道「你知道嘛，這一次下山頭一日我便見過劉浩的母親了。那天我渴得不行，想到此討口水喝，大娘不僅給了水，還請我吃了飯呢！那味道嘛，怪怪的，但還不賴，你反正是沒這口福了，呵呵。」他頓了頓，莫興元沒有接話，只是靜靜的聽著。「我還想著下次有機會再好好的謝謝她，順便也再吃上一次。你說這麼好的人怎麼說沒也就沒了呢？若不是賊人來犯，我想我還是有機會的吧？比起那些肆意傷害他人的人，她難道不是更應該活著的嗎？若是要多殺上幾個惡人便能保全母親的一條性命，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吧？至少我現在願意。」

莫興元此時心中的感覺怪怪，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他覺得方升好像是回來了，又好像是離得更遠了，總之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樣。惡人也是人，也有親朋好友，父母子女。在他們眼裡，那些為了自己親人而殺了他們親人的人何嘗又不是惡人？如此尋常反覆又何時是個盡頭？雖說世道就是這麼一個世道，但他始終相信並非有人生來為惡，總有一天人們不用再殺來殺去，而他所要做的便是儘可能讓那一天早一些的到來。但他也知道眼前的犧牲在所難免，是人便皆有取捨，並不是眼睛一閉一睜，說兩句空話便能有所改變的。

劉備尋了處禿石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塵便扶著母親坐下。劉大娘仍是悲痛非常，止不住的噙淚「可憐我這老姐姐，這麼多年也是獨自拉扯浩兒長大，其中的艱辛我是知道。只嘆福沒享過一天也就罷了，如今還，還……唉，前幾天她還跟我念叨，想抱抱孫子，浩兒她指望不上，只道要給你尋個好姑娘，到時候幫著忙活逗逗娃娃也是好的。」劉備雖也念及大娘的好，但此時更掛記母親，可萬不要也生出個什麼好歹，連聲寬慰了一番，好不容易也算是安撫住了母親的情緒。劉備怕母親再想，遂把話題引到了別處「對了，浩子帶您藏哪去了？這地方我都不熟悉，之前叫你們都聽不到么？一直也沒人回應，我還以為找錯地方了呢。」

劉大娘拭乾凈眼角的余淚道「就那邊一個開鑿的山洞，裡面倒也不大，許是這人家當年挖的酒窖菜窯吧。你知道為娘耳朵不利索，浩兒倒是聽到了，一來不真著，二來也怕中了什麼圈套，還是他小心，先出來查探了情況又回來接的我，機靈著呢。至於沒答你話，你也替他想想，可莫要責怪了他。」劉備點點頭「那是自然。」說起劉浩，劉大娘又道「老姐姐只有浩兒這一根獨苗，現在她已然這般，可萬不能再讓浩兒出什麼事了。這次若不是他們，為娘說不定也再也見不著你了。對浩兒以後更要多多幫襯一些才是。」劉備道「您放心，我心裡有數。」正要把話題繼續扯遠，同時也確實有些好奇，想問問母親知不知道這荒院之前的事情，便聽得身後有了響動。

劉備轉過身來，見劉浩走來，還想再安慰幾句，哪知劉浩走到身前當即跪了下去，劉備趕忙去扶「快起快起，你這是幹什麼？」劉浩此刻已收了哭腔，咬牙切齒堅定地道「劉哥！帶上我吧！我願意和你去投軍，我要殺光這幫賊寇為我娘報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