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樹十二

鍾懷言反應快了一步，立刻沖向門口。

李三水懷裡還倒著一個壬七，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跑掉。

無奈他只能先關心壬七的情況了，「你怎麼樣？」

壬七一手低頭捂著臉，一手推拒著他，聲音帶著克制的意味，「你，離開我。」

李三水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聽話的放開了他，並後退了一點距離。

「這樣夠嗎？」李三水皺著眉看著他，「你好歹抬頭讓我看看情況。」

壬七搖了搖頭，「不，我沒事，你，你去追鍾懷言。」

「你認真的？」

「對。」壬七的聲音短促卻堅定。

李三水權衡了片刻，還是選擇相信他，而且就算真的有什麼問題反正救護車也快到了，來得及。

「好，那我先去了，你自己小心。」

感覺李三水終於離開了教室，壬七這才抬起了臉。

他的臉上再次出現先前的裂紋，整體看著詭異極了。好在他的表情之中沒有痛苦，那些裂紋也在慢慢恢復成光滑的皮膚。

壬七站起身，皺眉掃著身上的灰塵。

剛剛的感覺和在那男孩家時的情況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在於上次是被吞食，這次卻只是咬破了一個口便停止了。

給壬七的感覺就是對方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吞食他的本源，而是單純想讓他暴露。

李鴇。

壬七冷下臉，現在已經確定對方就是沖他來的。

憤怒的同時他也不可否認自己心底湧現出的還有，恐懼。

它是什麼時候接觸的李三水，又是怎麼悄無聲息的在他身上埋下了種子？他還能做到什麼地步？

如今敵在暗他在明，壬七徹底陷入了被動。

「壬七。」

沉思中的壬七被這一聲喚醒，他一抬頭就看到正搖搖晃晃試圖站起來的冉再。剛才的混亂好在沒有波及到他，他面前的桌子向後翻到，人卻依舊好好端坐著。

也難為了李三水，雙拳應付四手，還能保證冉再的安全順便掏人家的口袋。

「發，發生了什麼？」冉再試了兩下沒能站起來，他捂著頭一臉痛苦，「我的頭好疼。」

壬七走過去，彈了一指在他眼前。冉再的劉海被輕輕吹動，面上痛苦也一併消失了。

「你還記得最近之前發生了什麼嗎？」

冉再長舒了一口氣，想了想道：「我們被老大叫了上來，他說要單獨講一些重要的事情。然後，然後我們吃了他分的糖。我的記憶就到這了。」

壬七點點頭，「你們被下了葯。」

冉再轉頭看見地上躺著的兩人，迅速反應過來，皺起了眉，「他為什麼要怎麼做？我明明確定他沒有被附身的。」

壬七嘆了口氣道：「你只記得防著鬼，卻忘了人也是會為了自己的私慾作惡的。」

冉再一臉恍然，看起來已經受到了教訓。

壬七道：「你在這等著警察，我還要去幫我老闆追鍾懷言。」

冉再點頭后他便按著屬下的指引追上了李三水他們，看來鍾懷言先前的幽閉恐懼症之言不過是拖延時間的借口，他現在已經坐電梯到了樓下。而李三水只能選擇樓梯，再加上之前還打了一架，如今才下到三樓。

兩人之間的差距讓壬七顧不得李三水了，只能自己先到了樓下。

這棟教學樓就在圖書館附近，圖書館又屬於綠化最好的一片區域，旁邊甚至有一片人工林。正是上次他們閑逛的那處，也就是，於荷的地盤。

壬七壓根不擔心他會逃脫，現在看他進了林子，更是挑起了眉。

他動動手借清風送出了一條消息。

這下有好戲看了。

鍾懷言並不是慌不擇路，他先前在學校里試圖找到一個足夠隱蔽的，實行自己計劃的地方，無意中就發現了這片人工林，人工林后就是學校院牆，所以這裡平時鮮少人來。

本來這裡確實足夠條件，但自從他決定要用范維子做替罪羔羊以及完成獻祭后反而更需要一個事後能輕易被發現的場地。

所以原先被放棄的計劃現在反而救了他一命。

只要翻過那道院牆，他就能逃之夭夭，他可以找教里的兄弟姐妹們幫忙，等他跑到國外，還不是天高任鳥飛。

那裡的環境還相對寬鬆點，他還是可以完成祭祀，實現願望。

可惜的是他沒辦法帶上那本教義了，相信真神會諒解他的。

一切的開始都是因為那本教義。

最開始鍾懷言只是比較喜歡在一些舊書店淘換些老舊的書本，內容越古怪越好。

高考結束的那個漫長假期，他無意中得到了那本拉丁語所寫的「教義」，等他花費無數精力終於弄懂上面的內容后，一切便開始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從開始的興趣，到最後通過一些手段接觸上了國外的一些同伴，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清醒」。

沒人發現他的改變，身邊人都只當他那些異常舉動是壓力過後的狂歡。

他就這麼，一步步走入了真神的懷抱。

鍾懷言的腦海如同走馬燈一般，伴隨著身側飛逝而過的綠景自動回憶起那些蛻變的日子。

最後，他覺得自己已經甩開了追兵，稍作休息后登上了他們的網上論壇，發送了求救信息。

或許是時差問題，以往總是熱情互動的論壇如今一片死水。

沒關係，等他們醒來后一定會幫我的。

鍾懷言壓下心裡的忐忑，放起手機繼續趕路。

走著走著前方突然出現了一片藏於綠葉中，波光粼粼的水面，鍾懷言狐疑的看著那湖。

他明明記得之前這裡沒有這湖的啊，而且如今正是夏天，湖面上卻已經滿是衰敗的殘荷了。

如此違反季節的場景讓他產生了一點本能的驚悚之感，他刻意換了一條遠離那湖的路線。

但人類這該死的好奇心，在驟然響起一串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后，他還是忍不住看了過去。

就這一眼，讓他的腳步停住了。

細碎的陽光灑落湖面，一片雪白的顏色卻從岸邊升起，那是少女赤裸無暇的脊背。

然後，少女轉過身來，鍾懷言眼中便只剩下了那枚紅艷欲滴的唇和唇邊牽起的一抹攝人的微笑。

鍾懷言完全忘記了剛才的恐懼，一步步靠近著那湖和那美人。

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岸邊，他毫不猶豫抓住了少女伸出水面，柔弱無骨的手，並隨著她輕柔的力道滑向湖裡。

他在湖底依然倔強的睜著眼，要看著眼前的美人。

美人也不負他的深情，正緩緩掀起朱唇，湊了過來。

下一刻，有什麼劃過鍾懷言的面前，一隻死白的眼睛終於觸動到了那根名為理智的神經。

那是顆死魚被咬的破爛的頭顱。

「唔！」

清醒過後眼前的哪還是什麼美人？明明是一個臉上布滿鱗片，嘴裡長滿了細碎尖牙的人型怪物！

怪物正長大了嘴要享用他。

鍾懷言劇烈掙扎，好在能長荷葉的湖不會太深，他沒費多大勁就探出了水面大口喘著氣。

可劫後餘生的興奮還沒過兩秒，小腿被攥住的感覺又令他的心臟跌落谷底。

於此同時鐘懷言在掙扎中也發現了水底的秘密，無數人類泡的腫脹發白的面孔，全都在沖著他哀叫。

「救命！」

「救救我，別走。」

「不要走，陪陪我，不要走。」

「好冷哦，救救我。」

水面上掀起巨大的摻雜血色的漣漪和男人歇斯底里的慘叫。

「我不是說了留活口嗎？」

壬七看著躺在擔架上，膝蓋以下鮮血淋淋的鐘懷言，嘆了口氣。

原先還一臉硬氣的人，如今卻只能睜著無神的眼睛躺在擔架上任人宰割。雖然確實沒死，但也不算活著了。

「你說什麼？」

一邊被護士的動作搞得不停倒吸涼氣的李三水奇怪的問了一句。

難為他疼成這樣還能聽到自己的自語，壬七笑著道：「什麼？我在說還好你們都沒事。」

李三水叼上一根煙，在護士小姐姐口罩上方那雙威力不減的目光下還是沒能點上，只好叼在一邊嘆了口氣。

「哪裡算沒事了，我們仨起碼斷了好幾根骨頭。」

「比起那邊已經好上不少了。」

壬七沖鍾懷言點了點下巴，李三水看了一眼便轉開了眼睛，「他那是報應，逃跑時正好遇上了制裁。不過真的是瘋狗嗎？我看那條腿基本就剩個骨頭架子了誒。」

壬七隻是笑笑，沒有搭腔。

同時那邊警察們交談的聲音清晰的傳入了他的耳中。

「有個海外論壇。」

「嗯，讓我看看……應該就是誤入邪教導致的精神失常了。」

「可是這裡只有個中文回復誒。『你做了什麼！』他們也不知情？」

「讓技術人員再查查，恐怕又是國內詐騙人員偽裝的海外網址。」

「這能騙到啥？」

「以後親自問不就知道了，走了，趕緊幹活。」

「壬七。」

李三水已經包紮完畢，伸手拽了拽他，「走什麼神呢，趕緊陪我去醫院，我現在可是病患。」

壬七狀似無奈的笑笑，「好了，一切交給我吧。」

後續的處理就非常順利了，幾個人的證詞，再加上鍾懷言手機里的聊天記錄，書以及筆記，物證人證都齊全，案情異常明朗。

警方最後給出的結論就是迷信邪教導致的妄想症，進而引發了慘案。

但結論出來后校園裡關於人頭燈籠的奪舍傳聞反而愈演愈烈，最後甚至波及到了冉再這個唯一毫髮無傷走出教學樓的受害者。

陰謀論人士熱衷於將他塑造成精心謀划，玩弄人心的披著人皮的惡鬼。

這些謠言一段時間內確實給冉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他們寢室也散了，其他人休學的休學，走讀的走讀，只剩下他居然沒有寢室願意收留。

好在他那時候一心撲在李三水的工作室上，明面上是對李三水的神棍事業感興趣，私下卻是在幫壬七查著燈籠樹的事情。

說來奇怪，自那之後燈籠樹，也就是李鴇再沒有出手過，一切都恢復了往日平靜。

冉再告訴壬七，他能感覺到對方在這整片區域內的氣息都消失了。

壬七不會覺得李鴇是徹底收手了，他相信它一定有一個更大的陰謀。

而他會守在這裡，等待那個合適的契機。

親手殺了它。

【作者題外話】：下卷預告《林中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