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敘功(下)

第五十三章 敘功(下)

接下來的事情自然簡單了,原先擔心的挑起邊釁之事無人提及,打了敗仗論罪時才會有擅起邊釁一說,大勝之下沒人會如此不開眼跳出來挑事。

席貢欣喜之餘宴請了郝伯冉,而後派遣管勾機宜文字李庚帶隊,經略司各房小吏抽調人員,隨同郝伯冉往會州一行,當面核定戰功,臨行之前還特意做了一番交代。

「兩場大勝當無差池,你此番前去,於核功外尚有一事!」

「大人請講!」

「若說趙伯季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某是不信的,想必你也不信,不過這懷戎堡戰力卓絕卻是無庸置疑。你此次前去,務必對韓靖、王璞兩人的德行操守好生考察一番,若是可堪造就,我有大用!國事糜爛地方不靖,涇原不能再有第二個曲端了,懂了嗎?」

一行人緊趕慢趕到得懷戎堡,此時堡中已從戰後的紛亂中恢復過來,在此居住了近十日的趙雍也早已不耐。趙雍居首於堡城西門與李庚相互見禮,道了幾句辛苦的套話,便把經略司來人迎入堡中,韓靖、王璞這些地頭蛇反倒成了局外人。

李庚在臨行之前被面授機宜,入城之時也在刻意關注迎接隊伍中的兩名武人,韓靖飽經風霜面相沉穩,王璞頜下無須不卑不亢,沒有武人常見的跋扈或是粗俗,倒是讓他高看了一眼,不過若有似無的疏離感讓他不喜。

入城之後第一件事自然是點算斬獲。氣溫太高首級早已發臭,王璞見不慣這些東西,早已吩咐人把首級遠遠扔到了堡城東門外,臨時搭了幾個棚子灑滿石灰,便不聞不問。

對於這一舉動李庚頗感困惑,首級就是軍功和賞賜,軍中糙人往往為了一個首級打破腦袋,他還從未見過哪個軍將對這些東西如此不屑一顧的。

經過校場時,上百人的訓練隊伍在烈日下揮汗如雨,一個個曬得胸膛紅黑,居然能做到一板一眼目不斜視,令李庚和隨從嘖嘖稱奇。

行至東門外,卻見城牆上空無一人,李庚招來韓靖詢問,「西夏軍隊便在一山之隔,爾等如此輕慢就不怕釀成大禍?」

韓靖對此不以為意,「大人容稟,我堡中兒郎如今就在通會堡外警戒,西夏人有些風吹草動都能快馬傳回,根本無需在意!」

李庚咂了咂嘴,這懷戎堡的狂妄看來是其來有自,當下也不深究,「捷報言及俘虜賊人七百餘,為何一路行來未曾看到半個?」

「大人,俘虜已於日前移交西夏,換回西安州失陷百姓三千人外加糧三千石,此時自然見不到了!」

私自換俘自然不妥,嚴格追究屬於僭越之舉,不過換回來的不是金銀不是財物,士大夫天天念叨民貴君輕、代天牧民,換回受難百姓屬於政治正確無可挑剔。

「俘敵之功尤勝斬首,韓堡主深明大義,此舉頗令人感佩。不過我等既是為核功而來,講究一個眼見為實,見不到人這一項功勞便不能作數。」

「無妨!兩場戰事斬首不少,便是這些首級換成賞錢也夠堡中士卒吃用一年。」

李庚被堵的有些氣結,這懷戎堡處處透著怪異與不合時宜,潑天大功隨手丟棄,軍將不貪功,士卒不愛財,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東門外里許處的幾個棚子映入眼帘,山風輕拂,令人作嘔的刺激氣味也撲面而來。

韓靖憋著氣稍作解釋,「好教大人知曉,此次斬首兩千一百餘,疊作二十一堆,每堆百級,尚有些零頭散落在外。」

李庚極力維持面色不變,回頭吩咐隨從儘速點清。為了表達堡中的友善,王璞特意讓人準備了些烈酒浸潤的布帶掩住口鼻,但其中的過程自然一言難盡。

暮色時分,幾處火苗升起,棚子和其中的物事慢慢化作灰燼,堡中準備的接風宴也草草結束。涼風之中,在此地已經熟稔的知州趙雍做起嚮導,帶着李庚各處轉轉,既是體察民情,也是打探守軍情況,得到的第一手資料再次令李庚咂舌,對文書外的戰事細節也多了些了解。

期間,郝伯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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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陪同左右,無人之時李庚不由心中感慨,「趙知州好運道,潑天大功砸落頭上,不想升遷都難!德昭你磨勘將滿,有此功勞在手,考績必屬上乘,對日後之事可有考量?」

「如今中原、兩河殘破,中樞所在必然僧多粥少,我無意與人爭搶,若有可能,我更想留在會州。」

「德昭還是銳氣不減當年,你之想法為兄已盡知,若有機會自當為你美言。」

待到繳獲的戰馬、兵甲一一點算完畢,李庚對守軍做了一番校閱,一行人轉往州城點算了首次斬獲,核功之事基本塵埃落定。

一去一回又是七八日,席貢雖然對捷報心中早已篤定,但還是等得望眼欲穿,聽說李庚回城急忙召來詢問。

「如何?」

「功勞大致不差!不過其中或有隱情?」李庚把一路見聞做了詳細回報,席貢神情嚴肅,兩根手指在案几上輕輕敲動。

「如此說來,此戰是懷戎堡一力為之,其餘堡寨並未襄助,韓靖膽氣不小,守軍戰力委實不凡!」席貢起身踱了幾步復又發問,「兩名守將操行如何?」

「勒束軍伍極嚴,於當地聲望極高,並無飛揚跋扈之態!」

席貢微微頷首,「如此說來,當為可用之人!軍功賞賜可有計較?」

「依軍律,陣獲、轉遷、賜物賞格例分三陣:以少擊多為上陣,數量相當為中陣,以多擊少為下陣。而後據賊數十分率之,殺獲四分以上,輸不及一分,為上獲;二分以上,輸少獲多,為中獲;一分以上,輸獲相當,為下獲。

韓靖以正兵千人擊敵數千,斬殺甚重,當為上陣上或。上陣上獲一等轉官,資序升遷七級,韓靖以保義郎遷正八品敦武郎,王璞之前未授官身,可直授從九品承節郎。此外,破敵之時,韓靖、王璞臨陣對賊先鋒馳入,陷陣突眾,又為奇功。只是已循例轉遷七級,再做升遷怕是有駭物議。」

「不錯!」席貢撫須頷首,「驟升高位反而不美,如此處置不失穩妥!」

「另有翟世成、裘震、何鑄人等均有大功,一併按一等升遷轉官,翟世成遷成忠郎,裘震、何鑄等人授承信郎,其餘有功人員循例升遷有差。

賜物一項,絹十匹、錢十貫為一等;絹七匹、錢八貫為二等;絹五匹、錢五貫為三等;絹三匹、錢三貫為四等;絹一匹、錢三貫為五等,戰卒功勞等級俱已核定開列。戰歿撫恤,都頭、兵馬使銀錢八十貫,其下人員略有酌減。至於差遣一事,全憑大人定奪!」

「如此甚好!即刻給陝西制置使錢大人上一份札子,薦舉韓靖為會州都監,王璞知懷戎堡,翟世成知會川城。行文會州,其餘軍校升遷任用一律允准,養兵糧餉由經略司給付,令諸城堡寨以五百人為一指揮招填缺額,與弓箭手參用,緩急之際,有足倚仗。此外,趙伯季為人太過優柔,不宜牧守會州,可在轉運司中尋個差遣,至於接替之人,你可有建言?」

「郝德昭如何,任知縣三年屆滿,行事頗為幹練,會州為下州,資序上差了一點,不過有此功勞在手也勉強夠了。」

「是個人選。某原本屬意於你,去掌控好這隻軍隊,只是衙門中事務繁雜,須臾也離不開。也罷,便與趙雍一道向朝堂薦舉。不過,事成之後你要告誡於他,武人粗鄙貪利,多有恣意妄為之舉,事成則獲利於身,不成則貽憂於國,此古之聖賢所以偃武而後修文,息馬而後論道也。有鑒於此,我朝立國之初定下崇文抑武祖制,既要用其戰力也要防其逾矩。韓靖諸人,此時雖未有過格舉動,也需嚴加管束防微杜漸!」

經略司作為一路帥司,自然站位更高,反覆醞釀修改之下,一份全新的報捷文書對上發了出去,大勝的消息也以官方形式傳播開來。

示威也好發泄不滿也罷,知鎮戎軍兼經略司統制官的曲端自然要收到一份。

看完捷報,曲端臉色鄭重,隨即把文書傳給幕僚趙彬,而後給張中孚、張中彥兄弟傳看一遍。

趙彬略顯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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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制,若文書所言屬實,那這會州懷戎堡戰力委實驚人!」

張中孚是西軍大將張逵之子,也參與了第一次太原解圍。其父戰死後,張中孚率部曲十餘人於亂軍中搶出張逵屍骸,輾轉回了西北。「韓靖此人我也是知道的,當初小種經略相公勤王之時,他在後軍帶人押送糧草,若說其部有此戰力,卻是難以相信!」

「依我看,定然是席經略對我鎮戎軍拒絕出兵一事心懷芥蒂,刻意誇大其詞好羞辱於我!」

「慎言!」張中孚對出言不遜的弟弟大聲呵斥,「斬獲中有名有姓的西夏將領就有幾人,捷報已經傳得天下皆知,大捷之事不會有假,也沒人敢於作假。只不過,這兩場戰事處處透出詭異!」

曲端沒有理會幾人的說辭,起身走到輿圖前察看了一番,又再度拿起捷報進行印證。幾人見他如此舉動,一時倒沒人再說什麼。

「捷報不至有假!」沉吟片刻,曲端首度發聲,「只是行文多有語焉不詳之處,疑點重重!」

他揮了揮手中的紙張,「戰力姑且不論,兩場戰事一攻一守,初戰以千人山道設伏斬首近兩千,還能救回數千百姓。山道中如何會有如此多的百姓,這是疑點之一。其二,咋逢大敗,未經休整再度聚集大軍前來,野利家的將領不會這麼蠢!這些粗製濫造的公文也就糊弄一下京中的文官老爺,其中必有蹊蹺!而戰功不會造假,仗必定不是這樣打的!」

幾人再度回到輿圖前冥思苦想,趙彬突然出言,「統制,二位統領,會不會是會州主動挑釁在先,西夏攜私報復在後?」

「呃!」幾人相互對視消化這一推測,覺得這個說辭倒是符合常識。

「救回數千百姓?數千百姓?」趙彬喃喃自語,「西安州百姓聚集於州城之南,他們不可能大搖大擺穿過山道口的兩堡防禦,若要成事,只能是翻山潛躍。」

「定然如此!」曲端猛得擊掌,「這就說得通了!先掏了別人老窩,才有後續的大軍壓境!倚城一戰卻不甘於據守,消耗數日,再度于堅城之下將人殺潰,一氣追殺數十里,斬將殺敵,好大的氣魄!」

「統制,韓靖何時變得如此果決善戰了?」

「當然不是他,也不是那些州縣文官!別看捷報上說的天花亂墜,什麼文官運籌制敵,他們沒這個膽量,也沒有這種能耐。武人當中,兩戰首功皆是王璞,或許關竅便在此處!」

說到此處曲端復又感嘆,「如今老種、小種二位相公已逝,劉仲武、姚古去位,劉光世之輩不足論,西軍眼下是日薄西山了。卻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指揮,能打出如此快意的戰事,實在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一場大捷經過反覆宣揚和傳播在關西已經人盡皆知,酒樓茶肆之中閑雜人等議論紛紛,熟知韓靖行事之人不免錯愕,不過也有人藉著這股東風打起了主意。

趙構繼位之後,曾任涇原路經略安撫使司管勾機宜文字的王庶王子尚,在第一時間被啟用為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兼知延安府,后被新成立的東京留守司授予節制陝西六路軍馬的權力。

而王庶上任后,西夏嘉寧軍司的大將李遇便不時侵擾鄜延路,並檄書延安府,意圖藉助金軍的威勢,脅迫宋人朝堂交出鄜延路,達到不戰而得地的目的。

王庶久在關西見多了兵事,自然不是嚇大的。當即爭鋒相對的擬制檄文,曰「金人初犯本朝,嘗以金肅、河清畀爾,今誰守之?」,直刺金人的背信棄義和金夏兩國並不牢固的同盟關係;又以宋金海上之盟伐遼卻導致自身滅亡的慘痛教訓,告誡西夏不要貪圖一時之利而重蹈覆轍;最後以會州大捷為證,直接向西夏表示,雖然西軍力量衰微,但為了保住鄜延路不憚與西夏一戰。

要死大家一起死,誰怕誰。一番軟硬兼施之下,西夏似乎也忌憚於唇亡齒寒,真的停下了對關西的攻伐。不過,滅亡了北宋的金國朝堂並不滿足當前的現狀,消停半年之後,再度於建炎元年冬醞釀着對宋室的南侵,此為後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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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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