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食腐的烏鴉
【災難后30年，十月六日，9:40，夜曲島，西北海岸】
「這是……」
看着海岸懸崖上躺着的數具人類及野獸的屍體，騎着自行車一路追來的法洛爾氣都沒來得及喘一口，下了自行車，向懸崖四周張望着——生在災難后時代的夜曲人微微發光的藍色眼眸哪怕在漆黑的夜晚也能有較好的視野。
有血跡……很明顯是拖動了還在流血的身體移動的痕迹。法洛爾跟着血跡走過去，但是前方的懸崖落差距離最高的岩柱凸起部分都有接近二十米，要拖着屍體跳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是把屍體扔下去然後自己再下去撿的嗎？法洛爾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高聳的岩柱太多了，屍體很容易被卡在高處，而現在向下面看也看不到有屍體的痕迹，顯然是對方全身而退了。
是信使殺了人然後帶走了嗎？不對，這裏應該只有漁民，沒有道理為了一個漁民放棄掉那麼多可以操縱的屍體——法洛爾已經根據目前的跡象推測出了這個信使擁有控制活屍的異能力——那也就是說很可能是信使自身被殺了。
就在這裏，在一群活屍的包圍之下，信使被一個始料未及的敵人殺死，然後屍體被帶走，離開的方向是海岸懸崖下方……
是什麼樣的對手呢？難道就是烏鴉那小子？那小子先自己一步來到了西北海岸，抓到了信使還將他殺死了？法洛爾現在能想到的、島上可以做到這些的只有卡拉斯，但他覺得還是不合理。
那小子，很大可能是命中了非致命位置，然後拖回去審問，但大概率什麼都問不出來，自己也無可奈何，只能面對着信使乾瞪眼，但就是下不了殺手——法洛爾腦子裏已經描繪出了卡拉斯對付信使的模樣。
如果不是那小子的話，可能麻煩大了……
法洛爾這麼想着的時候，已經朝着通往海岸低處的道路移動了。
同時，也默默地將手伸向腰間裝着左輪手槍的包里。
【災難后30年，十月六日，9:55，夜曲島，巨大岩洞】
「能起得來嗎？」
菲尼克斯朝着卡拉斯伸出了手。從開口的白色衣袖中伸出的孱弱小手並沒有給卡拉斯帶來多少安全感。
「你怎麼……會……」
為什麼她可以使用兩種異能力？這在卡拉斯的理解中本來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這跟剛剛看到極西之影時候的驚訝不同，像是心底里某些理所應當的道理被擊碎了。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卡拉斯眼中，這個剛剛認識不久的少女更加難以理解了。
「我勸你最好趕緊起來，我大概也不能阻攔多久……」
正在菲尼克斯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巨大的鳴叫聲再一次響起，劇烈的衝擊波將菲尼克斯立起的熊熊火焰瞬間吹散——極西之影那龐大的身軀已經站在了距離兩人不到十米的位置。
「——」
極西之影上臂的「爪」揮舞了過來，卡拉斯幾乎是本能地拉了一把菲尼克斯，把她拉倒在地上。利爪從菲尼克斯頭頂上劃過，將兩人背後的石壁瞬間撕碎，碎屍掉落下來，砸在卡拉斯身上。
「去洞口，把一具屍體給我拖過來！」
卡拉斯大喊了一聲后，放開了菲尼克斯，隨後在地上一個翻滾，同時再一次拔出一把短劍，而就在這瞬間，寒光閃爍，卡拉斯擋住了正面而來的這一擊。
「呃——」卡拉斯低叫一聲，剛剛要站起的身子再次跪倒在地。
在剛才利器碰撞時候，卡拉斯也看清楚了，那剪刀的兩面刀背也打磨得極為鋒利，即便是用類似於短劍的斬擊也足以殺人。
「哈哈，你的同伴能幫你到什麼程度呢！」法爾科現出了面貌來，他的一條袖子被火焰燒焦了，但是本來被卡拉斯刺穿的手臂如今似乎已經恢復，那隻手裏正拿着剪刀。
「說不定比你的有用！」卡拉斯咬着牙想從地上再站起來，劇痛讓他的眼前又是一陣恍惚，而隨後他也聽到了混合在極西之影的叫聲中的法爾科放肆的笑聲。眼前景象恢復時，法爾科的身影已經消失。
「不管是誰來幫你，你的軟弱也會葬送自身！」法爾科的聲音在岩洞之中回蕩著，「既然如此放縱自己的缺陷，為何還要無意義地苟活！你，難道就那麼珍惜你那毫無意義的『底線』？如此虛無的斷罪，我主可不會理會，肉體與靈魂在此處歸於我主的話，你的空虛也將就此結束！」
到此結束？卡拉斯的視線飄忽，但卻已經不是在尋找法爾科了。他的視線從不遠處的極西之影身上劃過，它的「嘴」似乎正對着自己，就像是在盯着自己一樣。
「結束吧！」
法爾科出現在了卡拉斯的身後，剪刀舉起，朝着毫無動作、或許也沒有力氣再做出防守的卡拉斯刺了下去。
是啊，法爾科說的沒錯。
自己其實真的是個……
「烏鴉！」
吼聲與槍聲同時響起，法爾科幾乎也是同時閃身躲開，雖然說躲開了致命的一擊，但突然而來的攻擊也讓法爾科愣了一下。而就在這個時間裏，卡拉斯迅速扭過頭來。
他沒有看向開槍救了自己一命的法洛爾，而是看向了洞口方向的地面——信使的綠袍格外顯眼。
法爾科反應過來后，剪刀再一次向著失去抵抗能力的卡拉斯揮舞過去。
這一刀揮空了。
原本在法爾科面前的卡拉斯，猛然消失了。
「點火！」
幾乎是在卡拉斯從綠袍信使的屍體之中鑽出來的那一刻，法洛爾扶起卡拉斯，同時對着菲尼克斯喊了一聲。
菲尼克斯雙手一揮，火焰升騰而起，遮擋住了高大的岩洞洞口。
「呃……來的挺及時！」卡拉斯大喘著氣，扶著牆站了起來。
「哦，你能走了嗎？恢復的很快啊！」支撐着火焰壁壘的菲尼克斯扭頭看了眼卡拉斯，口氣上倒是聽不出關心的感覺來。
「這是這小子的異能力，可以通過吞噬屍體來治療和補充體力，」法洛爾冷笑一聲，「怎麼，你到現在才知道這傢伙是異能者？」
「玩笑到此為止了，法洛爾，」卡拉斯回頭看了眼岩洞，「先撤退吧，我們無能為力……」
「對付法爾科也是嗎？」法洛爾瞪了一眼卡拉斯，隨後搖了搖頭，「也罷，現在沒搞明白的東西佔了多數，走吧！」
隨後，他對着菲尼克斯招了招手。菲尼克斯往後挪了幾步之後，法洛爾從腰包里拿出了一個圓柱狀的東西來。
卡拉斯認得，那玩意是礦區常用的壓縮炸彈。
「我給他個驚喜！」
法洛爾說着，向下方揮了下手。菲尼克斯點雙手放了下來，火焰形成的牆壁也向下方下降，而就在即將消失的一瞬，法洛爾突然扔出了壓縮炸彈。
劇烈的爆炸震得岩洞瘋狂搖晃，同時一陣凄厲的慘叫聲傳來——不是極西之影，而是法爾科的叫聲。
「媽的，他沒死！」法洛爾大罵一聲，轉身一揮手，「趕緊離開這兒！」
卡拉斯扶著石壁一瘸一拐地跟着法洛爾和菲尼克斯走着，同時說道：「我們來的時候是坐警車過來的，車子停在南邊的斜坡上，基波他們……」
「我下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法洛爾打斷了卡拉斯的話語，「你想說什麼，怪我來的太晚了嗎？我可不是救世主，我騎着自行車不能像你那樣飛檐走壁迅速跑到現場來，我也沒有汽車可以開！」
「夠了，法洛爾！」卡拉斯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了最後的吼聲，但面對着法洛爾的回瞪，他又低沉了下來，「我不責怪你什麼，但是……」
「所以就先別談那個了！」法洛爾露出一副很傲慢的表情來，似乎是命令一般地攙扶住力氣還沒有完全恢復的卡拉斯，說道，「現在我們得先想想更近的，或者說……更糟糕的未來。」
卡拉斯感受到法洛爾的手在顫抖，那聽上去戲謔、或者說泰然自若的話語，這一刻讓卡拉斯感覺毫無真實感。
這傢伙，一直都是這樣的……
【災難后27年，十二月十五日，夜曲島，弗蘭肯斯坦醫院】
「孩子，你……很討厭自己的異能力嗎？」
病榻上的弗拉明戈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讓陪伴在他身邊的卡拉斯為之一愣。卡拉斯猶豫了好一陣子后，點了點頭，說：「我還是很不喜歡那種感覺……屍體的味道，我不喜歡。」
「啊，是啊，任誰都難以接受的吧……對於異能者來說，自己擁有什麼樣的異能力自己難以決定，但是如果連自己要不要使用那異能力都無法決定的話，-那可……太可恨了。」
聽到弗拉明戈這麼說，卡拉斯心裏慌了神，忙說道：「不是的，先生，我不是要憎惡你們……不如說，能幫上忙的話我會很樂意，我真的……」
弗拉明戈扭過頭來，渾濁的雙眼盯着卡拉斯，問道：「孩子，你……很害怕自己被拒絕嗎？」
「不是的，我……」
「其實第一次……我們讓你吃掉摩恩的屍體的時候，你就可以拒絕的。」
「不，我是自己自願的，先生，我真的……」
「即使是拒絕了，」弗拉明戈打斷了卡拉斯的話后，又頓了一下，「也不代表你留在這裏沒有意義。」
「……」
卡拉斯沉默不語，弗拉明戈那看似很不中聽的話似乎戳中了他心中的真實。
良久沉默后，弗拉明戈又說道：「你的異能力……可以確定，在吃掉剛剛死亡的屍體時，會看到哪些畫面嗎？」
卡拉斯咬了咬牙后，點點頭。
「那樣的話……」弗拉明戈似乎在猶豫着，最後還是說出了口，「我死後，你可以吃掉我的屍體嗎？」
「……」
卡拉斯緊咬牙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出什麼話來。
「你可以拒絕，我不強求，」弗拉明戈微笑着說道，「孩子，你的道路本就應該由你自己決定，我們只是利用了你而已……所以你此時的回答，不應再考慮我，而是只從你自己的想法出發。」
「我……」
卡拉斯無法回答，但是身體卻已經做出了回答。
他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