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之子

【災難后30年，十月六日，9:50，夜曲島，巨大岩洞】

聳立於岩洞中央的巨型怪物——極西之影，伴隨着法爾科的消失，再次發出了尖聲怪叫，那聲音令卡拉斯的大腦震顫。

那怪物，是神族嗎？如果是的話，對於卡拉斯來說這也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目睹神族的相貌，但那相貌卻是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狩神者聯盟的夥伴們，一直要面對的就是這樣扭曲的怪物？

那麼，現在的法爾科，就是神族的走狗——信使嗎？

「菲尼克斯，注意！」卡拉斯對背後的菲尼克斯大喊道，但他沒有回頭看，而是視野迅速在整個岩洞空間內環視着。

法爾科，現在的你，究竟是……

「——！」

怪叫着的極西之影突然間揮動身體上的一根巨大觸手，那根觸手似乎在一瞬間延長了兩倍，重重拍打在了地面上。頓時之間整個岩洞猛烈搖晃起來，觸手拍打的衝擊讓卡拉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而就在這時，一抹寒光已經朝着卡拉斯刺了過來。

「唔！」卡拉在千鈞一髮之際用右手的短劍劍身擋住了剪刀刀尖的一擊，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對卡拉斯大腦的震蕩比極西之影的叫聲更加強烈。

在那一瞬間，卡拉斯看到了被擋下了一擊的法爾科向後跳躍的身影，看到了他的臉，以及他臉上掛着的那戲謔的笑容。

卡拉斯瞪大了眼睛，在法爾科的身形消失的前一刻，將左手的短劍朝着還在半空中的法爾科的身體擲了過去。在法爾科消失的同時，金屬碰撞聲再次響起，法爾科擲出的短劍被彈開，插入了旁邊的石壁中。

「啊哈哈哈，好手法！」

嘲笑的話語與極西之影的吼聲同時消失，岩洞的劇烈搖晃也隨之停止，似乎是在這一瞬間一切約好了一般，全部歸於寂靜。卡拉斯從腰間又抽出了一把短劍，咬緊牙關，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站在卡拉斯背後一直沒有發出聲響的菲尼克斯突然間開口說了一句，卡拉斯回頭看出去，卻發現自己身後的菲尼克斯已經沒了蹤影。

又潛入黑暗了嗎？是想要就此逃跑嗎？卡拉斯不想去在乎她那麼多了，有沒有她在說白了不會有什麼差別。

更集中一點，更集中一點……卡拉斯在心裏默念著，同時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極西之影伸出來拍打地面的觸手慢慢向回收縮著，它身體上的鳥喙一樣的「嘴」半張著朝向上方，身體上凸出的腫瘤塊一樣的東西微微起伏着，如同在呼吸一般。

潛藏於黑暗中準備揮出最致命的一擊，這也是法爾科當年殺害無辜市民的招數吧？如今他在這裏以同樣的招數來對付的是卡拉斯，彷彿卡拉斯就是那麼一快等著被處理的魚肉一般。

此時法爾科的心情是不是與那時候殺死無辜市民時候一樣？哪怕面對的是卡拉斯，對於他而言也是一樣的呢？

或許，不是……

就在這時，卡拉斯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那一幕——本來插在石壁上的、剛剛自己投擲出的短劍，突然間從石壁上飛了出來，朝着卡拉斯這邊飛來。

手上來不及進行阻擋了，卡拉斯只能側身閃避，短劍劍刃擦着他的臉頰飛了過去。而就在這一瞬間，卡拉斯也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微小的聲音，但也很急促。

過來了！卡拉斯瞪大雙眼，同時再一次將左手的短劍朝着法爾科過來的方向擲出。

短劍沒有刺中，但卡拉斯聽出來腳步聲明顯停頓了一下——這就夠了！

在確認到腳步停頓的同一時間，卡拉斯猛然向著那個方向衝刺過去，同時將右手的短劍也朝着那個方向擲了出去，而左手又拔出了一把短劍。

金屬碰撞聲響起的同時，卡拉斯的右手向著短劍被彈開的方向伸了過去，而那個隱身的敵人這一瞬間已經來不及閃避，被卡拉斯一把抓住了拿着剪刀的手臂。

對方顯然還想要反擊，但卡拉斯的左手也已經從腰間抽出了短劍，幾乎完全預測到了對方另一隻手的動作，用短劍將其揮舞過來的拳頭擋下，同時腳下向前橫掃一腳。法爾科整個人仰面向後倒去，隱藏起來的身形也暴露了出來。

「呃啊啊啊啊！」

發出憤怒吼聲的並非被制服在地的法爾科，而是卡拉斯——他高舉起手中的短劍，準備朝着這一瞬間似乎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的法爾科刺下去。

就這樣吧，結束了……看吧，哪怕沒有法洛爾在，哪怕對手已經變得比之前更強了，我自己一個人照樣可以輕鬆解決掉！卡拉斯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似乎是自己在嘶吼的話語，短劍朝着法爾科落了下去……

短劍刺穿了法爾科拿着剪刀的右手手臂，隨後劍刃沿着手臂肌肉劃出了一道傷口，鮮血從傷口中噴涌而出，迅速浸濕了衣袖，也讓法爾科的右手徹底失去了力氣，長刃剪刀也從他的手中脫落。但是法爾科卻沒有露出絲毫痛苦的神色，而是依然帶着那戲謔的笑容看着卡拉斯。

「果然，你終究還是如此！」法爾科用那嘲諷的口氣緩緩說出了這句話。

卡拉斯愣了一下，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但還沒來得及思考做錯了什麼，灼熱的液體已經順着他的臉頰流淌了下來。

是剛才被短劍擦傷了嗎？卡拉斯雖然知道這時候這點小傷不需要刻意過問，但他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擦拭血液——這血液是他曾經痛苦的印記。

而就在卡拉斯伸手的那一刻。

「——！」

恐怖的叫聲再一次從背後襲來，那衝擊力讓卡拉斯整個人為之一振，等他反應過來聲音不僅僅只有叫聲的時候，已經晚了一點點。

「什……」

卡拉斯剛剛回過頭來，極西之影那臃腫的巨大肉體已經朝着他的方向邁動了它那數條畸形的腿，同時觸手已經到了眼前。

隨後，劇烈的碰撞將卡拉斯的身體甩向了半空中，撞擊在了岩洞石壁上。身體整個支離破碎一般的痛苦讓卡拉斯頭暈目眩，更多的灼熱鮮血從口中、鼻中流淌了下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唔……」卡拉斯掙扎着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是眼前的畫面模糊一片，手腳也失去了知覺。來自極西之影觸手的一擊彷彿是將一艘小型貨輪一下子砸在身上一般，若是換作常人恐怕已經粉身碎骨，但卡拉斯明白自己保住一條命並沒有值得慶幸的地方——要殺死自己的惡魔現在就在眼前。

「啊，我主，是我太過大意，本不該勞煩您親自動手！」

在卡拉斯的耳邊響起了法爾科的聲音，那聲音很低，很容易便被極西之影的叫聲蓋過去了。除了叫聲之外，肢體邁動震顫地面的聲音也清晰可見——那龐然大物，正朝着卡拉斯這邊過來。

「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這傢伙……我主是那麼欣賞你！」法爾科的聲音變大了一些，那聲音中帶着些許憤怒，「為何如此？哪怕是我，也未曾得到過我主這般的青睞，而你……有着如此高貴血統的你，為何還要忤逆！」

眼前的畫面開始恢復清晰，卡拉斯隱約看到了，在自己面前不遠處的，極西之影那巨大的身軀匍匐在那裏，鳥喙般的嘴正一點一點「啄」着地面——卡拉斯鮮血揮灑的地面。

果然如此，正如弗拉明戈曾經說過的一樣……

極西之影，你……果然是神族，正因此你才會如此渴望那血液的味道。

即便對於你們而言，那是致命的毒藥……

卡拉斯正想着的時候，法爾科單手抓住了他沾滿鮮血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與他四目相對。

「若是在此成為我主的一部分，你的意義也將被銘刻上偉大！」法爾科的笑臉扭成了一團，「來吧，讓我來見證，真正的你究竟為何……」

「那現在可以不必了。」

冷靜到毫無波瀾的女孩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隨後，從法爾科腳下升騰出一束火舌，將卡拉斯與法爾科、極西之影隔了開來。

手腳恢復了一點點的力氣，卡拉斯扶着地面緩緩起身，看到了正站在自己面前的菲尼克斯，以及她背後火焰形成的高牆。

「讓我傳話的傢伙可沒告訴我，你是『神之子』。」菲尼克斯很平靜地說出了那個稱呼。

【災難后21年，一月三日，夜曲島，弗蘭肯斯坦醫院】

鮮血從卡拉斯的指尖滴落，觸碰到玻璃杯的瞬間，發出了「滋」的一聲——玻璃杯杯壁被「擊穿」了一個小孔。

弗拉明戈抬起頭來看了看局促地站在那裏的卡拉斯，旁邊的賈圖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大聲道：「怎麼，還要更多驗證嗎？我都說了這小子就是『神之子』，你不會真以為我老糊塗到救錯人了吧！」

「不，我沒有懷疑你，不如說在『神之子』這方面，你更有發言權，」弗拉明戈心平氣和地點了點頭，「我只是想讓這孩子親自來展示。」

注意到了卡拉斯擔憂的表情后，弗拉明戈露出了祥和的笑容說道；「放心吧，孩子，雖然你是『神之子』，但你也同樣是人類，並非是什麼怪胎。」

「『神之子』是指什麼？」卡拉斯小聲問道，「我父親曾經對我說過我的命意義非凡，是指這個嗎？」

「確實意義非凡，孩子，你能夠活到今天已經是意義非凡！」弗拉明戈頓了頓，「哦抱歉，這麼說你可能還無法理解，那就從頭告訴你吧。」

隨後弗拉明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賈圖領會了眼神后，冷哼了一聲，扛起他那把刀柄比他自己還要高的鐮刀，走出了弗拉明戈的房間。

弗拉明戈顫巍巍地拿起水壺，倒上了兩杯茶水后，將其中一杯推到了卡拉斯面前。盛滿熱水的水杯就放在玻璃杯旁邊，卡拉斯愣了一下，沒有敢去拿起水杯。

「哦，別擔心，剛才劃出來的傷口應該已經癒合了。」

弗拉明戈一說，卡拉斯才注意到，傷口已經消失了。

「孩子，這就是你身為『神之子』的力量。」弗拉明戈緩緩說道，「在我們與神族為敵之前，神族內部的爭鬥也從未結束過，神族們的靈魂在爭鬥之中受損，無數的碎片漂流在這世上，偶然會與新生的人類靈魂融合，由此誕生出了所謂的『神之子』，也就是你這樣的人。」

「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和神族，是同類嗎？」

弗拉明戈搖了搖頭：「不，孩子，你是人類——神族的靈魂碎片只是偶然為你平添了苦難，而你作為人的孩子的出生則是必然！」

「苦難？」

「或許你難以理解，但你活到了今日實屬不易——神族的靈魂碎片對於人類靈魂來說過於沉重了，僅僅只是血液的溫度以普通人而言已經難以承受，但這只是靈魂重壓的一點點具現罷了。絕大多數的神之子在出生不久便會承受不住而死亡，存活下來的一大部分也會在成長過程中逐漸被痛苦折磨而死，而你活到了今天，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你的身體承受住且適應了靈魂給予你的重壓，這讓你的實際身體能力遠超常人。這一切，在那種環境下生長的你或許難以感受到，但只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你便能感受到自身的強大。」

「這麼說，我很快就可以成為……狩神者的一員了嗎？」卡拉斯心裏稍微有了些興奮感，他自己還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弗拉明戈的笑容收斂起來，他的表情透露出了一絲哀傷。

「如果你是指與神族戰鬥的話，孩子，你還不行……不如說，很可能永遠都不行。」

「為什麼，先生？您說過神族是一切的根源，如果我能盡一份力的話……」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卡拉斯已經失去了不少底氣。

「你會盡你該盡的那份力的，這對於你來說……其實也是殘酷的，」弗拉明戈低下頭來，「我很抱歉，因為我們必須要利用你……孩子，接下來你要做的僅僅只有一件事——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