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梨庄午宴

第6回 梨庄午宴

阿勒特領著眾人出了校場,又穿過一處空閑的小院,過了座垂花門,方才來到後院花園。只見一條抄手游廊環抱一曲折水池,池岸山石花木,鳥鳴風香。池中木橋相連,有一身穿粉花白袍、年輕貌美的婦人懷抱嬰兒站在橋上望著池中魚兒,她身旁侍立著兩名丫鬟。

「那是我大舅母。她不會漢話,我也不會疏勒話,我們間說話還需阿依木幫忙。你們在這等會,我去問候她一聲。」阿勒特對瑾潤和露莎娜說罷,就和阿依木走出遊廊,踩著石卵小徑走上木橋。

瑾潤趁此觀賞下花園景緻。看著池邊那幾株已接了花骨朵的桃樹,還有遠處一座黛瓦白牆水榭,倒令他思念起江東故鄉。此時西域雖未到花香爛漫之時,但想必江東已是花粉水青、拂柳曉風的時節。

露莎娜卻從未見過中原園林,只是稱讚好似身處山谷幽靜一般。

阿勒特與其舅媽聊完后回來,便對瑾潤、露莎娜轉達舅母對他們的問候,又說起舅母剛生下一子,不足半月,在這莊園里休養坐月子,此刻也要回屋吃飯去了。

眾人閑聊著走出遊廊,沿著曲曲折折的鵝卵石路穿過一片尚未開花的月季叢,進了水榭。

阿依木和另一位侍從忙打開臨池的窗子。每扇花窗皆鑲有湛藍玻璃,在陽光下如寶石般耀眼。窗下紫檀案桌上放著一盆盛開的惠蘭,左右各有一件墨綠玉山擺件相襯。四周牆上還掛著紅黃相間的花毯。室內還有張紫檀圓桌,擺著八張木凳。阿勒特介紹道這間屋子有時也用來會見爺爺的商友,二樓還有睡榻,夏日爺爺也會來消暑。達哈爾和巴特罕乃道今日是沾了瑾潤和露莎娜的光,平常他們是沒機會來這的。

不多時來了四位提著褐漆飯盒的小廝,將手抓肉、烤包子、青菜湯、木碗、木盤、木勺、亞麻手套等飯食餐具擺上桌。阿勒特右手戴上一副手套,招呼大夥吃了起來。阿依木和另一侍從也拿了幾個烤包子,去外面吃了。

飯後眾人又聊起武藝,達哈爾和巴特罕又講起上次英雄會的精彩經歷。這英雄會彙集蔥嶺東西各地英傑,他們還遇見過發色金黃和膚色炭黑的壯漢,據說來自泰西之地。露莎娜熟悉稀西土風情,便道金髮者或為日耳曼人,來自羅馬之北,黑膚者或為埃及、努比亞人,來自羅馬以南,都有可能是隨商隊來的。

達哈爾笑道:「可惜他們只會蠻力,全無技巧。若論武功,還當屬中原。」說罷,達哈爾又問瑾潤:「瑾潤兄,還未請教是在何處學的功夫?」

瑾潤便道幼年曾學過些基本拳腳,后投入長安無衣會拜師學藝。這無衣會乃是自永嘉之亂後為保關中百姓免遭兵盜賊寇之患而創建的俠義組織,多有商會相助,協助各路俠士救濟難民。瑾潤家叔也常與無衣會往來,不僅出資,還利用自己在各地的商業聯繫,運送流民。瑾潤此次來西域,也是奉無衣會師父之命,與其家叔一同護送一批流民去往涼州、高昌避難。

「果然是個大俠!」巴特罕稱讚道。

說完這無衣會,瑾潤又順便問起阿勒特師從何處。阿勒特只道她師父不讓說其名號,只是說起與師父相遇的事:代國亡國后,拓跋王族移居長安。秦王苻堅仁義待人,還讓這些亡國世族們入太學學詩書禮樂。一日她晚歸,忽遇一老者,白髮長須,其貌不揚,對她說那些儒生腐文救不了天下,跟他學功夫,才能在亂世中殺出一片天地來。那時阿勒特來長安才三年,喪父亡國之恨仍未消除,

懷著上陣殺敵的想法,也就每晚跟著他學兩個時辰。一年後,這老者又對她說她學已有成,不用再來找他了,以後看她自己的造化。此後她又常常和各族武士比試,連慕容氏的鮮卑武士都甘拜下風。

「看來拓跋姑娘必是天降大任之人,固有神人相助。」瑾潤恭維道。露莎娜也覺得阿勒特的故事異常有趣,聯想起覺者交代的任務,對她更加好奇。

阿勒特接著說道:「哪裡,一介女兒家,何來天降大任一說。況且那詩書禮樂終歸是治國安邦之道。我魏王對漢人儒學也分外仰慕。常言魏國若能有王猛那樣的賢才相佐,他就可以高枕無憂、日日不理朝政啦。」

瑾潤聽出阿勒特這番話,是在表明魏國求賢若渴之心、魏王勤政治國之德。

露莎娜自然聽不出這話中的意味,但她從未到過中原,也就詢問起魏國狀況來。瑾潤和阿勒特便輪番為她講述起當今中原列國紛爭的形勢。達哈爾和巴特罕也只隨賽比爾商隊去過涼州,不知中原狀況,也聚精會神傾聽著。

這一聊不覺過了半個多時辰。巴特罕表示要回校場操練了,下午還要和達哈爾回城裡招些新武士,於是和達哈爾一起告別。阿勒特隨後提議去莊園外騎馬,逛逛風景,便叫另一侍從去通知備馬,他們三人和阿依木去莊園北門等候。

此刻太陽偏西,微風徐徐,正是騎馬閒遊的好時光。眾人上馬後,阿勒特領著大夥來到一片綠葉成蔭的梨樹林,說道:「這莊園也因這些梨樹得名梨庄。待我們從渴盤陀回來,就能看見梨花香滿園的景象了。」

四人沿著梨樹林騎了會,又來到一片開著淡黃野花的草地,一眼可望見遠處連綿的天山雪峰,像條絲絹蜿蜒在天地間。

露莎娜提議四人比試賽馬,說罷就一夾馬肚沖了起來。瑾潤、阿勒特、阿依木也快馬跟上。遼闊的綠野地,只見四匹快馬你追我趕,跑到一處溪流方才停下。露莎娜自然贏了第一,瑾潤則是最後。

「妹妹好馬。那英雄會的賽馬比試,若是抽到你就好了。」阿勒特對露莎娜稱讚道。

「賽馬是抽籤嗎?」露莎娜問道。

「我光顧著比武,忘記說賽馬部分了。聽達哈爾說,他那次賽馬就是從各隊中抽出一人去比,在兩個時辰內跑完全程,再選出前八十名,代表八十支團隊,入圍比武。不過這英雄會每次規則都會變動,不知這次是否還是如此。」阿勒特說道。

「露莎娜姑娘,你可會用秘術控制抽籤嗎?可千萬別選上我。我賽馬不如你們。」瑾潤難堪地說道。

「不行。抽籤無論是用紙還是木片,每張簽的靈都應該是一樣的,我無法區分靈,也就沒發使用秘術去控制抽籤了。」露莎娜答道。

「這倒不必擔心,我們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訓練。到了渴盤陀,還要去適應地形。到時也會多備上幾匹適合競速越野的馬,選出耐力極佳的,以防不測。」阿勒特寬慰道。

四人又在阿依木的帶領下繼續在郊野遊玩了一個多時辰後方才回莊園。又在莊園里吃了些茶果,期間阿勒特又對瑾潤、露莎娜交代了回去后可以準備好攜帶物資,並約定後天正午前再回到莊園,在莊園住上一晚,由莊園出發去往渴盤陀。

「爺爺還打算為我們送行,準備了午宴。後天來,我們再核對下還有什麼遺漏的,也好讓商隊補上。到時還會有裁縫來給大家量身,定做比武服飾。比武時身上不能有任何金屬製品,只能用皮甲防護。還有馬匹用具也要準備套備用的。」阿勒特囑咐道。

因擔心天色太晚回城不便,瑾潤和露莎娜便打算告辭。而阿勒特還要留在莊園張羅些事情,也就不和他們一同回城了。

日落時,瑾潤和露莎娜回到疏勒。二人又約定後天巳時北門會面一同去梨庄,隨後拜別各自回去歇息了。

瑾潤回到客棧吃了碗酸湯揪面片,又沐浴更衣,然後就去呼呼大睡了。他打算明天也睡個大半天,起來后寫份寄往高昌通報自己行程的信件交給客棧夥計,之後收拾行李,晚上再找曹全都吃飯逛夜市,後天一早退房去梨庄。如此一來,此番疏勒之行可算圓滿。

再說露莎娜回到寺廟,與寺僧吃齋飯時未見到萊莉婭。她問過布贊納才知道萊莉婭下午就出門說是見一位故友。露莎娜心中疑惑萊莉婭在疏勒會認識誰?

深夜露莎娜熟睡時萊莉婭才回來,但第二天一早天未亮又出去了,直至下午方才歸來,正趕上露莎娜在收拾行李。

露莎娜見到萊莉婭後生了悶氣,說自己明天就要去渴盤陀了,萬一比武出了事,以後就見不到她了。萊莉婭知她胡說,苦笑著解釋自己的去向。

她這兩天都是去見她在撒馬爾罕認識的一位來自弗樓沙的藥商。這藥商是昨日剛到疏勒,和她又約定今早去城北采些藥材。所以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來不及和露莎娜說一聲。

「這位藥商會容顏不老之術,深得各國王公貴婦的喜愛。他可以幫我見到王后。明日下午會有十名我教弟子來疏勒。我們後天就以拜火教的名義,和藥商一起去見王后。那日買的絲綢也當作禮物帶去,希望王后喜歡。」萊莉婭一邊說,一邊幫著露莎娜收疊衣物。

「為什麼要說是拜火教?要是有王后支持,咱們不是就可以直接公開摩尼教的身份了。」露莎娜疑問道。

萊莉婭坐到床邊,對露莎娜認真說道:「我教教義本身就來自瑣羅亞斯德所創的馬茲達教,后又吸納基督教、佛教等其他教派思想,以至教義龐雜深邃,旁人也難領會與別教的差異。所以這次法主讓我們學佛陀的『方便般若』,以傳播教義真諦為主,不必拘於教名、形式,儘可能以當地人熟悉的方式來傳教。這伽沙國以佛教為主,祆教次之。而我教不拜佛陀,只當他也是位先知,何況我教日常習俗還是和佛僧有別,以佛教的名義不妥。但馬茲達教的二元論以及對善和光明的推崇卻是我們認可的。世人又多用拜火教稱呼追隨瑣羅亞斯德學說的信徒,其實也理不清瑣羅亞斯德的教旨,道不明天神馬茲達的身份,更分不清波斯馬茲達教和西土各地祆教的細微差異。因此先以拜火教的名號接近王公貴族,再細細宣揚我教真諦,若能獲得公開宣講的機會,也就能向伽沙各地民眾宣教了。我們只要不自稱瑣羅亞斯德教徒、馬茲達教徒便是了。」

萊莉婭這番話不無道理。其實露莎娜等教眾在疏勒,也只是打著追隨光明和善神的旗號,又參雜些佛教教義,宣傳摩尼教的思想,勸諫民眾棄惡揚善、多做善行修功德。對百姓們說不清什麼二宗三際論,但講起善因善果來,卻容易理解得多。這座馬茲達寺廟原來的教眾也是這般慢慢說服才成為摩尼教信徒的。

二人隨後又商量好露莎娜走後,由布贊納代行法堂主一職,萊莉婭則繼續聯絡王后等疏勒貴婦們,爭取待露莎娜回來,就能獲得國王和大臣們對傳教的支持。

次日上午,露莎娜穿上白棉短襖,帶好行李與萊莉婭等教眾告別,騎著馬來到北門見到一身黑衣的瑾潤,便一同出發去往梨庄。

二人行至懸鈴木樹林卻擔心不識林中小路,就直接進了村。村路皆是坑坑窪窪的泥路,路邊又是雞飛狗叫,不時還有村民趕著羊群經過。二人在馬背上顛簸緩行,透過路邊幾棟炊煙裊裊的土房小院,看看是否能看見梨庄的影子。不久便見磚房多了起來,又聽見打鐵的叮咚聲,二人估摸著快到了。果然順著敲打聲經過鐵具作坊,便到了通往梨庄的碎石路。

此刻庄門大開,門口坐著幾位莊客閑聊。其中一位正是前日陪同他們來梨庄的武士之一。他見到瑾潤和露莎娜便急忙招呼進門。露莎娜會幾句疏勒話,也向武士問好。

那武士招呼其餘莊客拿行李、牽馬、通報二人的到來,自己則領著二人進正堂歇息。不久阿依木便出來。她今日依舊男裝打扮,後面還跟著的四位丫鬟卻是花枝招展。阿依木吩咐丫鬟們接過莊客們拿著的行李,領著露莎娜、瑾潤去各自的客房。

兩間客房都在一個院子內,離後院花園也近。露莎娜和瑾潤各自收拾了一下。半柱香的功夫,又有男僕來呼喚他們去中庭西廂房吃飯。

二人在中庭恰好遇見阿勒特和其母拓跋夫人。阿勒特也是男裝打扮。而拓跋夫人則穿著松綠碎白花棉袍,戴著鑲嵌綠松石的金髮釵。她一見露莎娜甚為喜愛,進屋入座后還誇她漢話流暢,得知她還會疏勒話更是歡喜,又尋問她去過哪些地方,聽她說著西土各地的見聞軼事。瑾潤和阿勒特也都細細聽著。少頃,賽比爾、賽迪克、達哈爾,連同賽迪克的夫人和孩子也都到了。

正午暖陽灑滿裝飾著鵝黃和湖藍配色的廂房。眾人坐在鋪著綉有粉紅牡丹的薑黃綢緞坐褥的大炕床上,圍著一張黃花梨長炕桌,聽著賽比爾說起英雄會的一些舊事:這渴盤陀因地處崑崙之巔,山路崎嶇荒涼,少有商隊願意前往。數百年前渴盤陀國王為促進商貿,辦了這個崑崙英雄會,拿宮中珍寶吸引天下英豪前來比武。有人來觀看比武,也就聚攏了人氣商業,進而收取商稅。可據說第一屆參與者寥寥無幾,但獲勝者最終要求迎娶公主,後來還繼承了王位,才使得這英雄會名聲大振。往後每四年舉行一次,參與者越來越多,如果每位參與者一一比武下來,比武時間太長,又給渴盤陀這座小城帶來麻煩。所以後來又有了四人組隊、賽馬等新規定,好快速淘汰一部分參與者,保證每屆英雄會不超過十天結束。獲獎者後來還增加到四十人,參與者更是逐屆增多。

賽比爾還講到自己年輕時幾乎每屆都會去觀看,說起了印象深刻的幾位英雄。正說著,僕人們也陸續奉上飯食餐具。抓肉、燉雞、烤魚、烤乳鴿、饢坑羊排、饢餅、青菜湯等等美味,擺滿炕桌,中間還有一大盆碎肉抓飯。

飯菜上齊時,阿里木也到了。賽比爾剛說他來的可真是時候,卻見他身後還跟著兩人。一少年身穿金紋白袍,頭戴白圓帽,腰佩錯金銀鞘長劍。另一人身材魁梧,虯髯灰白,身穿靛青武服,腰佩金飾長彎刀,刀鞘上還鑲有紅藍寶石。

「爹爹,王子桑賈和王宮禁軍校尉納迪爾也來了。」阿里木用疏勒話說道。

眾人聽到王子駕到急忙起身,瑾潤和阿勒特也在露莎娜、拓跋夫人提醒下起身準備下炕行禮。瑾潤忙看那年少的面熟,應該就是王子,另一位自然是禁軍校尉。不料王子卻道了聲免禮。於是只賽比爾一人下炕,恭迎王子和校尉坐在自己身旁。王子和校尉將各自的武器放在炕床一頭,就上了炕。待二人就坐后,眾人才坐下。

阿里木坐下后,用漢話說道:「王子聽說今日我們宴請參加渴盤陀英雄會的勇士,也說要來看看,所以也沒來得及通知一聲。」昨晚阿里木和王子當差值夜班,今早在城衛衙府小睡后,得知阿里木要趕來參加午宴,也想跟來,就叫上禁軍校尉連同四名禁軍護送。禁軍進庄后便被管家招待去和莊園武士們一同用餐。

賽比爾隨後向王子和校尉介紹阿勒特、瑾潤、達哈爾。當介紹到露莎娜時,王子卻用梵語驚喜叫道:「露莎娜姐姐,想不到你也在!」露莎娜嘿嘿一笑。

原來露莎娜剛來疏勒時,便常在城內外各家寺廟轉悠,想了解各家寺廟長短,學下如何管理寺廟。她一日在王室佛寺內飛檐走壁時,也遇見了王子。王子初見她還當是仙女,而露莎娜初到疏勒,有時也會找王子聊天解悶,二人也就成了朋友,只是露莎娜沒向他提及摩尼教的事。

王子和阿里木二人實則未吃早飯,這會兒吃得格外香。賽比爾、賽迪克和納迪爾邊吃邊用疏勒話聊著。期間賽比爾又對瑾潤、阿勒特、露莎娜、達哈爾用漢話說道:「納迪爾校尉參加過十二年前的英雄會,他身上的佩刀就是贏得的獎勵,產自羅馬大馬士革。」可惜納迪爾不會漢話,四人也就向他行抱拳禮。隨後達哈爾用疏勒話問了納迪爾一些賽前準備相關的問題,回頭又轉述給其餘三人。

邊吃邊聊間,飯菜將盡。賽比爾又招呼侍從換上乾果糕點,以及給每人滿上疏勒石榴酒。接著又來了兩名女樂師,都穿著鮮艷的花衣,在炕床對面窗檯前坐著奏起樂曲來。一人用根木弓拉著一把橢圓琴箱的木琴,奏出歡快活潑的旋律。另一人則手擊鑲有銅鈴的羊皮圓鼓,為她伴奏。瑾潤問露莎娜這些都是何樂器,露莎娜便告知他這木琴名為胡西塔爾琴,圓鼓乃叫達卜鼓,在西域各地頗為流行。

在美食美酒美樂中,眾人如痴如醉,連賽迪克的小寶寶也在母親懷中嘻笑顏開,跟著節奏呀呀喔喔,逗得大夥笑聲連綿。露莎娜更是高興,她下炕跟著節奏跳起舞來。這一跳,也激發了阿勒特、阿里木還有王子的興緻,原本寬敞的屋子頓時顯小了些,他們就拉著其餘人去中庭跳。樂師們也乾脆去中庭演奏。侍從們也在中庭擺上長桌,放著未吃完的果品。

安靜的梨庄突然間熱鬧起來,連莊客、僕從也從莊園各處過來一起跳舞,有些還自帶手鼓打著節拍。瑾潤看著阿勒特和阿里木兩人對舞,也想去跳,可他不會,若是舞劍興許還能表演一番,但這一會轉圈圈、一會扭胳膊扭腿的,實在難為了他。他心想一邊吃著甘甜的無花果乾一邊看著阿勒特翩翩起舞又何嘗不是件幸事?

達哈爾看著瑾潤在一旁吃東西,便走過來打趣道:「瑾潤兄怎麼一個人在這偷吃啊?不去跳舞?」瑾潤窘笑道:「手腳蠢鈍,不會跳舞,就不丟人了。」達哈爾會心一笑,說道:「我也不愛跳。」說罷他又拿了塊核桃仁切糕,接著說道:「瑾潤兄好好盡興。我還要和巴特罕去城裡繼續招武士。麥朴提家這幾日直接雇了大批武士,我們招商隊傭兵都沒幾個合適的了。」瑾潤疑惑道:「那麥朴提也要找人去英雄會不成?」達哈爾說道:「不像,他們直接僱人,來者不拒,也不挑,像是只要能打的就行。連續三天每天都招十幾號人。我就覺得護送商隊也不用這多呀。」他又望向庭院東側去往校場的方向,接著說道:「我先去了,明早見。」說完他便與瑾潤告別,吃著切糕離去。

瑾潤又看著阿勒特和其母挽著胳膊一起跳舞入了迷。突然露莎娜來拉他上場。他被迫跟著露莎娜和桑賈王子一起踱步搖手,笨拙地模仿他們的動作,最後實在招架不住才退了下來。

回到果品桌前,瑾潤看到賽迪克和納迪爾在聊天。納迪爾繫上佩刀,手裡拿著王子的佩劍,和賽迪克說著疏勒話。瑾潤不好摻合,只是對二人一笑,找一旁的侍從要了杯石榴酒。

納迪爾後來離開,似乎是去校場方向。賽迪克對瑾潤說道:「校尉去找隨行的禁軍了,我們可要承擔保衛王子安全的重任。」瑾潤聽后一笑,便道:「他是位藹然可親的王子。」

「和善,確實。但納迪爾擔心他不夠勇猛。他的佩劍都沒開過封。」賽迪克說罷也要了杯石榴酒,和瑾潤舉杯對飲。

「王子尚且年幼,來日方才。」瑾潤隨口說道。

「就怕時局突變。」賽迪克略有所思,接著說道:「父親剛剛離去,回城會見一位烏孫來的皮毛商。」瑾潤這才發現跳舞后就一直沒見到賽比爾,而聽他提及烏孫便來了興緻。他原本打算是離開高昌後去烏孫、大宛,後來擔心路途不安全,就跟著一批商隊南下去了龜茲,才有機會來到疏勒。

賽迪克見瑾潤有興趣聽,便繼續說道:「烏孫國十多年來屢遭柔然攻掠,大小部眾時常要隱遁天山。半年前,烏孫小昆彌又敗於悅般匈奴,部族四散。這位皮毛商也是不想繼續過游牧遷徙的日子,要來疏勒定居。我看,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烏孫人想翻過天山南下。他們可不見得會像商人一樣帶著交易來。三年前,姑墨邊境就不時遭遇烏孫武士的侵犯,直到秦軍駐守龜茲、姑墨才停息。也說不準哪天烏孫會來攻打伽沙國。」

瑾潤心想這擔憂不無道理,說道:「此刻秦國內亂,也不知到時候涼州牧是否會派兵支援。」

「這烏孫是一方面。南面還有莎車國。莎車國是我們伽沙國的屬國,但當今莎車王卻是去世的前任伽沙王后兄長,桑賈王子的舅舅。他為人心高氣傲,若是王子繼位,他恐怕不會安心臣服,難免會有挑釁。如今新王后也懷有身孕,若是桑賈王子沒能繼位,被這新王后的嬰兒搶去王位,莎車王說不定還會打著桑賈王子的旗號興兵來犯。」說完他又叫人滿上酒,向瑾潤舉杯,微笑著說道:「唯祝當今王上長命百歲,永葆健康。」他喝完這杯,又上場加入到阿勒特、阿里木、拓跋夫人的舞圈,和他們一起跳起來。而他的夫人也在一旁抱著懷中熟睡的孩子輕聲哼曲。

瑾潤又看見另一邊,露莎娜、阿依木、王子還有三四個丫鬟也一起圍了圓圈歡跳著。眼前大伙兒都歡呼雀躍,四周鼓樂喧天,他卻不知心中為何有些憂慮。忽然雲層遮住了太陽,庭院驟然變得陰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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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演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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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回 梨庄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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