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有牆的邊界

第2章 沒有牆的邊界

雨勢從開始落下到跟從天上潑下來一樣,用了不到半個小時,但是要等到它再次變小,就很可能會需要一個周以上。

馬克爾港的舊貧民區曾一度擴大到一個誇張的程度,但這兩年已經空的差不多了,那些沒有工作的人一律都被聯邦的《濟貧法》列為了抓捕對象,押送進了勞動教育所,強行進行高強度卻毫無回報的勞動工作。留在原地的,只有那些破破爛爛的屋棚。

伊娜在前幾個月也在這裏住上過一段時間,不過後來,自己手邊的東西已經少得她沒必要找地方存放了,也就離開了此地。畢竟這也不是什麼適合一個女性居住的地方,在聯邦控制前,每天晚上都會有人因為不同的原因死掉。

街角那幾排尚未完全垮塌的房屋旁,一直被這裏的人們當做小市場來用。當然,大部分交易可不是表面上的那些食品交換。如果你想剁掉誰的手,或者是整一些違禁的魔導道具,甚至是販賣奴隸,這裏都可以滿足你的要求。

「那兩塊麵包給我吧……」伊娜隨手丟出兩塊銅幣。

「這東西可不止值兩泰勒幣。」那個蹲在門口的大漢咬牙切齒地說道,「早上剛新鮮出爐的麵包得賣四個板子。」

她大概掃了一眼,雖然那傢伙用臟布蓋着籃子,但那些黑麵包的毛都快探出來了。

早上出爐的麵包?可算了吧……

不過要是質問下去,對方也不會妥協的。能淪落到在這裏做買賣的人,都有一個原則,那就是絕不講價。

「切……」

她在兜里撈了半天,才把最後兩塊銅幣一起丟了出去,拿起對方的籃子,轉身就走。

「大耳朵,我說,你真的相信克里斯托弗那傢伙嗎?」

伊娜停頓了一下,不過最後也還是沒說什麼。她翻開了籃子上的破布,裏面除了麵包之外,還有一個大號的油紙信封。

只要這東西在,那就沒問題,至於那兩個銅幣,就只當喂狗了。

「傻子……又是一個叫那傢伙給騙了的,我就沒見他撈過去過幾個人……」

大漢輕蔑地笑了笑,鑽回了缺乏照明的屋裏,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為了這些證件,伊娜已經花光了自己兩年以來從微薄的收入中摳出來的一點積蓄。本來還想留下兩個泰勒幣作為路上的開銷,誰知道交頭的人連這都要貪走。

她撥開頭髮,快步往北邊走着。只要過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一定會是這樣的。

「哎哎哎,別走啊!」

猛然間,她感到耳朵根一陣劇烈的刺痛。他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男人扯着她的耳朵,把她硬生生拽了過去,圍在了另外兩個人之間。

「喂,看你這身打扮,是從檀木區那些店裏來的吧。我們哥幾個把你包了,你開個價吧。」打頭的那個十分沒有禮貌地說道。

伊娜沒有回答他們,或者說她根本沒有聽他們說啥。她一直抱着頭,捂著自己的一對大耳朵,那份疼痛似乎比平常更加強烈。

好疼……真的好疼……鑽心的疼……

「這傢伙不會是個啞巴吧……喂,耳朵長頭上的,你聽見我們說話了嗎?喂!」

你耳朵也不是長在頭上嗎……不就是一個在上面一個在兩邊……

「算了,看她穿成這個破破爛爛的樣子,估計是整的不夠好,叫老鴇給踢出來了……」

什麼叫被老鴇踢出來的……我可不是那種東西……

「那好啊,

那我們還給啥錢啊,她這做雞都成這樣了還敢收錢?」

我不是……我不是……好疼啊……

「也是……喂,你聽到了嗎?就揪一下耳朵你至於嗎?唉,這些獸族就是一群廢物,活該被到處趕着跑。你看看這胚子,一副誘惑人的下賤模樣……」

讓你被扯一下試一試啊……你才下賤,你全家都下賤……

「我還真服了,你就真打算把你那破耳朵捂一天是吧!」

其中一個傢伙不耐煩了,捏着她那隻裂開的耳朵,連着頭往牆上撞。

「你不來我自己來……」

他正準備將手挪到下面辦事,突然卻被死死地抓住了。伊娜滿眼通紅,咧著嘴慢慢轉過頭來。

「疼死了啊!」

下一秒,這個囂張的傢伙發現自己的半個小臂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斷往外噴涌著鮮血的巨大傷口。

「啊啊啊啊!」

他尖叫着後退了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前的那個半狐人,身上被打濕的衣物下透露著毫無血色的皮膚,剛剛還很正常的手,卻突然變成了沾滿鮮血的利爪。簡直就像……就像是鬼一般降臨人世。

「都說了,我不是那樣的東西,你們是聽不懂嗎,混蛋!」

只見一道銀色的幻影飛過,下一秒,伊娜便像讓那個人「如願以償」般,將他撲倒在地,揚起了利爪。

另外兩個人並沒有看到什麼,就已經離開了。當那些飛舞著的血漿與破碎的器臟濺在他們的臉上時,他們才意識到自己惹了什麼東西。生物的本能趨勢着他們拔腿就跑,沒有半點遲疑。

在那條小巷之中,男人的慘叫聲足足回蕩了十幾分鐘。

雨水混著血液慢慢從她的身上流下,順着恢復正常的手指尖滴落到地面。伊娜走出了那個陰暗的角落,仰望着灰色的天空,毫無氣力地笑着。

在戰爭結束后,她再也沒有享受過如此施放自我的快樂了。在正常的社會裏,獸化獵殺可不是一個釋放壓力的選項,但現在她已經是個罪人了,還是個馬上就能逃脫的罪人了,這又有什麼不妥呢?

兩年的積怨,彷彿在這一剎那的尋回自我中,被一股腦地釋放了出去,讓她倍感輕鬆。

又或者,這只是伊娜所以為的。

她撿起了倒在路旁的籃子,再三檢查了那個油紙信封沒有任何破損,然後用粗布重新蓋上,整理了一下自己濕透了的衣服。

血色正慢慢褪去,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揚起了頭,往蘋果樹山口大步走去。現在什麼東西在她看來都十分順眼,彷彿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正因此她才能敢於揚著頭走路。

她是這麼想的,這股精氣神一直持續到她走到聯邦與帝國的聯合海關崗哨前時,也沒有消散分毫。

那些打着傘的旅者,與穿着厚重雨衣的士兵,都紛紛向這個徑直站在傾盆大雨的半獸人姑娘投來目光,猜測着她的來頭。

維克蘭德半島與莫爾克勒斯行省之間的邊境沒有修牆,那些山脈也沒有多陡峭。但是試圖私自越過邊境的人在聯邦心靈感應者的監視下,幾乎不可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帝國軍隊怎麼也不會想到,心靈感應的能力可以這麼使用,不然在之前的戰爭中,他們可以省下不少事情。

不然的話,伊娜不會這麼急於拋出所有籌碼,不加考慮地換取一份通關文件。

隨着鈴聲響起,她被叫進了路中間的幾個帳篷的其中之一。

又是一個留着白色波浪卷頭髮的官員,剛看到他時,伊娜心中顫了一下。不,死人是不會平白無故復活的,聯邦的官員都是這麼一副死板的形象。

他微微抬起頭,瞟了一眼伊娜,又低下頭去在工作簿上做着記錄。

「難道還要讓我請你拿出證件嗎……」他低聲說道。

還沒從興奮中跳出的伊娜猛地一下想了起來,慌忙地從籃子中拿出檔案袋,遞了過去。

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一切就結束了。

到了莫爾克勒斯,她就可以去當地的冒險者協會接單賺錢了,那才是她真正擅長的領域。首先先去森林裏走一圈吧,打一點野味,這樣自己頭幾天不至於挨餓。嗯,睡覺的地方暫時可以不急着找,露宿街頭她也很有經驗,至少到了那裏就不會有那些討厭的治安官半夜叫醒她,嚷嚷着要將她這個不工作的懶蟲丟進勞動教育所。到了帝國境內,也不會有人再歧視她了。聽說最近新王還在向遷移到莫爾克勒斯行省的難民發放補助,她也應該能沾一點光……總之過去就會好起來的。

「回去吧……」檢察官用毫無起伏的音調說道。

什麼……

伊娜瞪大眼睛看着他。檢察官沒有抬頭,沒有表情變化,把文件撇到了一邊,繼續干著其他的事。

「為……為什麼?」

檢察官嘆了口氣,但還是低着頭,手上的活從來沒停下來過。

「我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北陸上的蠻子是腦子缺了什麼,還是說你們這些獸族本來就笨……那些官方授權的文件上的魔印是你們那麼簡單就能複製的嗎?」

他用手撐起下巴,面無表情地打量着她。

「伊娜.葉菲姆小姐……你是這段時間第十七個嘗試用假文件矇混過關的人了……看你這樣子,估計讓你回去的話,除了你的那把劍,你也不會有什麼多餘的東西剩下了……」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站在原地,手裏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劍。

檢察官摘下了眼鏡,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你看……我不是什麼保守人士,亦不是什麼高官。我沒其他人那樣對你們異族帶有那麼強的偏見,也大概猜的出來你為什麼會在維克蘭德淪落到要干那種活路。我確實很同情你的遭遇——」

「所以——」伊娜像是抓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打斷了對方的話,「所以您就不能網開一面嗎?」

「所以我不能……網開一面。」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伊娜感覺自己的腦袋就像炸開了一般,剛剛的愉悅感立馬消散得無影無蹤。

沒吃沒穿,風餐露宿,要干那些低賤的活,還得東躲XZ一輩子……

「很抱歉,但是事情就是這樣……在你們北陸,這叫做忠誠,在我們帕法維利斯,有個時髦的詞,叫契約精神。我同情你,但我的職責不同情你……」

「但是……」

「走吧……後面還有人等著呢……」

檢察官低下了頭,不過想了想,又站了起來,在角落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厚重的棉質大衣,是典型的深藍色聯邦軍服。

「我就說有個人過境時手不幹凈,把我同事的大衣拿走了……不合身,但至少比你那幾塊破布強,快走吧……」

伊娜接下了大衣,向他鞠了一躬。這似乎是帕法維利斯的傳統禮節,又或許是她記錯了,但是此刻,她完全思考不了這麼多了。

外面的雨更大了,她一頭扎了進去,與灰濛濛的天空融為一體。

「真以為過去就完事了啊,可憐的孩子……」

檢察官搖了搖頭,看向東北方。根據情報,他知道此時此刻,帝國正把自己的浮空要塞與戰艦部署在羅德里戈軍港的上空,明顯就是在對着這些南人耀武揚威。

「就算過去了,她又能安分幾年呢?真是的,為什麼這些傢伙都會這麼想……他們真的以為,那些魔法還能庇護他們多久嗎?用不了多久,大炮還是會打開他們的國門,到那時候,她的人生軌跡還是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拿起旁邊的水壺,裏面有他自己偷偷灌的一點酒。他嘬了一口,好把這些多愁善感的想法全部趕出去,而後再度回歸到自己手頭的工作。

但是怎麼可能就這麼完了啊。

都快要接成線一般的雨水讓她都快睜不開眼睛了,但她還是遲遲不肯離開。

一定會有什麼辦法的,一定有,不可能就這麼結束了啊。

不可能啊……

她捂著臉,抹去了一把不知道是雨還是淚的水。不停地回頭看向修築的有高台和哨塔的崗哨。

她不想回去,因為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該死的那傢伙竟然敢騙我……」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她的疏忽。就像她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被歧視一樣,像因為自己的愚蠢而留在了這裏一樣。

不都是因為她自己嗎……

「怎麼辦,怎麼辦?」她抓着自己的頭髮,逼迫自己想出辦法。

強行沖卡嗎?可是戰爭中,伊娜已經見識過那些魔晶燧發槍與野戰炮的威力了。縱使她會獸化,能自如地驅使火元素,刀劍可以耍出花來,但是這些小魔法,也不能保證她佔到優勢。

到頭來作為戰士,反而不敢於去戰鬥了嗎?

伊娜看向那些巡邏著的士兵,帽子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但那個想法她肯定不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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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耳娘的戰後生存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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