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顧檐霂喜歡人少的地方,如果可以,她想在一個不算高的山上,搭一座不算大的房子,開墾一塊不大不小的土地,種上不多不少的菜蔬瓜果,自給自足。可現實不會允許她這樣做,原因很簡單,她連填飽肚子的錢都沒有,又怎能去考慮吃喝之外的事呢?

京城不愧是京城,人煙阜盛,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往來車馬絡繹不絕。隨便一條小巷,各色商品讓人應接不暇,叫賣之聲此起彼伏。

若顧檐霂只是路過或來此賞玩,她的興緻也許會更高。眼下,她要在鱗次櫛比的店鋪里找一個活計,然後安頓下來。所以她的心思更沉重一點。有時跟着陌生人打交道要遠遠好過同自己的熟人打交道,來到陌生的地方,一個人也許可以放心的拋掉自己的過去,然後向前看。想到此,顧檐霂有了絲期待。

踏音閣,玉肌花貌的女子們輕歌曼舞,仙樂風飄處處聞。男子們有溫香軟玉在懷,或是把酒言歡,或是春宵一度。這裏,唯有一個男子與周遭縱情聲色的人們格格不入。男子的眉頭微蹙,孩子氣的臉,帶着一絲殺意,這殺意只有江湖中人方可覺得出。

一個身段婀娜,風情萬千的女子,來到他身邊,一雙纖纖素手環在男子的肩頭。女子俯下身子,在男子耳邊,吐氣如蘭。

「公子,為何獨自飲酒,是這踏音閣的女子不美,歌聲不甜還是身子不軟?」女子說着,就勢倒在男子的懷中。兩人四目相對,女子的眼睛裏帶着勾人的火焰,豐潤的紅唇包裹着貝齒,丁香小舌在其間試探,匍匐著要吞吃它的獵物。

「你是個美人,可你的美讓人覺得危險」男子開口,他的星眸澄澈如冰,眼波一轉,微微一笑,酒窩若隱若現。

「可,總有一大把的男人不惜重金也要與我有一宵之聚」女子斟滿酒,把酒杯送至男子的唇邊。

男子輕笑。

「陽魅,你依舊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男子輕輕一推懷中女子,女子一歪身子便坐在旁邊的榻上。陽魅用手支著腦袋,也笑了。

「燕飛白,我以為你死到外邊了,還知道回來」。陽魅用她白皙的手輕敲桌案。

「我回來是要殺一個人,」燕飛白環顧四周,然後壓低聲音道。

「殺誰?」陽魅漫不經心的神情收斂了,她的神色莊重了起來。

燕飛白沒言語,而是用手指沾著酒水,在桌案上寫下一個人的名字,待名字寫完,水跡也消失殆盡。

「我走了,這是酒錢」燕飛白把一錠銀子放在酒壺邊。他轉身要走。

「你這就要走?你不去看看媽媽?」陽魅站起身。

「看她?看她怎麼笑意盈盈的的做皮肉生意?」燕飛白微微側身。陽魅能夠想像的到燕飛白的咬牙切齒。

燕飛白是踏音閣的少主人,他的母親曾是紅極一時的頭牌姑娘綺華,現在是統領踏音閣姑娘的媽媽。

陽魅在還沒到踏音閣時,聽人說踏音閣的媽媽有個兒子,聽說是跟一個江湖人士生育的。在她被賣到踏音閣后,她見過燕飛白幾面,一個從小長在女人堆里的男子,一個在荒淫靡麗的幻境長大的男子,陽魅竟看到了他有一絲孩子般的率直可愛。

燕飛白,不大的時候,綺華害怕他沾染了店裏的不好習氣,便托燕飛白生父燕君山的朋友教她兒子習武。當到了燕飛白回家的日子,綺華就會讓姑娘們停止接客,對外稱是休整,實則是向兒子隱瞞她所做的皮肉生意。

燕飛白很有靈氣,對習武很是痴迷。歐陽殳曾是武林之中享有聲譽的俠士。正所謂名師出高徒,燕飛白憑着自己的勤學苦練以及歐陽殳的悉心調教,練成了一身容百家之長,又有新格的武功。燕飛白更為中意的是歐陽殳所傳授給他的游龍飆飛雪,這是飛檐走壁輕功。燕飛白趁自己師父午休,自己也想試試自己的輕功本領,便偷偷下山了。前些日子專心於練功,很久沒回家,這次他回去了。

然而也就撞見了,他從未想到的事。他走的屋頂,到了踏音閣。他看着屋頂上有幾個人零零散散的趴着,嘴裏振振有詞。

「媽的,天天看人家快活,自己只能眼饞,媽的,下個月,就算天天白水饅頭也要找個女人好好玩玩。」那個人看着正起勁,再加上燕飛白的腳步輕,因此那個人並未發現。

「朋友,你在此做甚」燕飛白用手輕拍。那人被一拍,竟跳了起來。

「嘿嘿,小兄弟,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那個人面紅耳赤,用衣袖遮著臉,灰溜溜的跑了。

「哎……」燕飛白想喚那個人,又怕聲音一大會驚擾了屋裏聽曲喝茶的客人。他印象里,踏音閣所做的生意無非是女子彈琴,吟詩作賦和跳舞。他曾信誓旦旦的跟幾個街頭流氓爭辯過,自己母親所經營的生意是正經生意,絕非是下等妓院的污糟皮肉生意。為此,他同很多人打過架,因為他習武,那些人被他打的跪地求饒。他的武功替他掩蓋了真相,他也一如既往的相信着母親。

透過瓦片大小的空間,他看到兩具身體,一白一黑。女子半閉着眼睛,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怎麼樣,那具黑色身體在她身上聳動。女子是陽魅,她呻吟著,好似享受,又好似忍受折磨,她睜開了眼睛,眼睛剛好對着那方小小的夜空。她知道,每當接客,屋頂上總會有腳步聲,抬頭的時候,也總能看到一雙雙燃著慾望的眼睛,就像鈎子一樣。不過,這次她看到了一雙不同的眼睛,那是一雙澄澈如處子的眼睛,只是這眼睛裏此刻帶着怒火。她微微愣神,她認出了眼睛的主人是誰。

「是他」她輕輕的說了一聲,雙腿便緊緊的環在男人的身體上,她好似化作置身於波濤洶湧的海浪上的一條小船。若非要把男子比作擎天的高樹,那她陽魅也一定是讓樹摧折的的颶風;若把男子比作高山,那她陽魅也一定做讓山崩地裂的激流。陽魅笑了,笑裏帶着嘲弄與不屑以及一絲驕傲。

燕飛白只覺得口乾舌燥,他的拳頭捏的咯吱作響,他把瓦片復了位。他離開了屋頂,腳步好似雪花飄落在細草,輕不可聞。

陽魅的那方小小天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瓦的灰。

燕飛白走了。臨走的時候,他看到了母親綺華。

「她看上去高興,又好似不高興」燕飛白心想,綺華正在同幾位客人說笑,她還不知道自己兒子回來過。

他回到山上,歐陽殳正就著青燈一盞,撫琴。

「師父,我回來了」

歐陽殳並不回答,閉着眼睛撫琴。原本平靜如山的琴聲忽的變得急切,好似駭浪滔天,又似廝殺搏鬥的千軍萬馬。琴身之中飛出細如髮絲的銀針,在清冷的夜色中泛著冷意。燕飛白騰身一躍,拔出腰間的佩劍,劍氣蕭然,映着少年俊朗的的眉宇。雲無心以出岫,兩把短劍好似被賦予了生命與靈氣,銀針毫無可趁之機,皆被劍仞斬斷,紛紛墜落,如天上撒下的霰。少年收了招式,萬籟俱寂,唯見天邊皎月。

「飛白,你大了,為師老了,你走吧」歐陽殳吹熄了燈火,他的身影隱在黑暗裏。

「師父,這……」燕飛白急忙向前,可歐陽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飛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去吧,去江湖,那裏更深更廣,千萬切記不要憑着武功與人爭強鬥狠,若我發現你行為不端,我定會清理門戶」歐陽殳所使得是千里傳聲之術。此刻他早已置身在在千里之外的一蒼舟。

「徒兒謹記師父教誨」燕飛白叩首。小小院落只有一人,一書,一琴和翠竹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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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醉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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