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長安
三天後,似錦酒樓。
天剛蒙蒙亮,朱雀大街上,便有馬蹄聲響起。
本朝明文規定,國都重地,天子所轄,鬧市街頭,無人可策馬而行。
這輛雙駕並驅的馬車,於朱雀大街上疾行,實在不正常。如果不是清晨,恐怕必定會被巡查守衛攔下。
不過須臾,馬車便停在了似錦酒樓的門口。
一位身穿桃色錦緞、頭戴攢金玉寶釵的女子,在車夫的攙扶下,跳下了馬車。
「砰、砰、砰。」
似錦酒樓的大門,在女子的動作下,嘎嘎作響。
「來了來了。」小二對今日早有準備,故而雖然時間還早,已經醒了,忙活起事情來了。
他打開似錦酒樓的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一名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在桃色衣服的襯托下,小二看到女子,都有些怦然心動了。
「二樓開個雅間。」
女子聲音溫婉,略有些輕柔,但是吐字極為清楚,一看就是受過教育的。
小二聞言,連連點頭,想把人往店內引。
然而這少女卻不急著進屋,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隨著她的退步,小二才發現,似錦酒樓外面,停著一輛馬車。而拉馬車的,竟然是兩匹白馬。
在京中敢駕馬車的,已然是大員。
而能夠用得起白馬的,絕對是極品的富貴人。來人莫不是皇親國戚。
想到這裡,曾經招待過一些大員的小二,也有些緊張。他連忙點頭哈腰地跟著粉衣少女,一起往店外走去。
兩人一左一右,站在馬車邊上。
粉衣少女微微低頭,朝著馬車內喊了一句:「小姐,到地方了。」
此時一直白玉般的手,從馬車內伸出,粉衣少女立刻扶住,小二識趣地跪在地上。
他身上一沉,是那位小姐踩在他的身上。然後,等到他爬起來時,只看到那位小姐高挑的背影,以及在微涼晨光中的明黃色金絲繡花披風。
明黃色的衣服,必定是皇家子女。
一想到公主踩在自己的背上,小二心中那點怨氣全部散去,變成了一種與有榮焉的滿足。
既然是皇家公主,必定安排上了最好的房間。
小二把人引進了天字一號房,正對舞台中央,也是整個似錦酒樓,裝修的最好的一件房子。
因為與公主共處一室,讓小二樂得找不著北了。
所以林暖暖,來到店裡的時候,人精似的小二,都沒看到她。
還是林暖暖喊了好幾遍,他才有了反應的。
「姑娘,今天你這紙,好好表現,可有大出路的。」小二給林暖暖瘋狂暗示。
勞動人民,終究是愛互幫互助的。縱然知道,皇家公主如此低調地來到似錦酒樓,是不想讓人知道。
但是,小二還是左看看右看看,悄聲地告訴林暖暖:「天字一號房,來了個龍族。」
龍族,也就是皇族。這是大傢伙默認的稱呼。
小二這是提醒林暖暖,要好好表現,爭取被皇家看上。
可是,聽到這話的林暖暖,只能尷尬地笑了笑。她最怕的就是,招惹到皇族。之前李長信也提議過,讓她把紙變成特供的,省時省力,而且能快速賺錢。
但是林暖暖並不想這麼做。
如果變成皇家特供,紙張必定會被束之高閣。這是特權者最喜歡的事情,自己要獨一份,以顯示與他人不同。
另外,皇家特供,檢查程序繁多。其中利益鏈甚廣,根本就不是為了造好紙而生的。
所以,林暖暖是絕對的不會讓自己的紙變成皇家特供的。
但是,小二是好心,林暖暖自然不能拂了他的意:「多謝小二哥了。就是不知道,這位貴人,在哪個房間呢,我好想辦法表現。」
「哎呦,這你可別為難我了。」小二以為林暖暖是鄉下來的,不懂規矩,想要直接拜訪人家,所以連忙阻止她。「你要是想真的好好表現,你就想辦法讓那位有才情的鄭小姐,站在五號桌跟六號桌那裡。那是那位貴人,最容易看清的地方。」
林暖暖連忙點頭:「多謝多謝。」
只要排除法用的好,世界上就沒有什麼難事。
小靈根據店小二的說辭,很快就鎖定了,那位貴人,就在舞台正對著的天字一號房。
「那個位置不太行。聲音都能聽到,但是實際上,看不到什麼東西。而且。我掃描到了,所謂的貴人,是正坐在桌子邊的。好像所有的東西,都是她身邊丫鬟經手彙報的。宿主,你就放心地推銷吧。」
有小靈的檢測,林暖暖自然是有了信心,準備大展手腳,好好地干一場了。
本次比文的開始時間,比上次要稍微遲一些。
這也是林暖暖特意要求的。為的就是能讓更多的人來湊這個熱鬧,擴大紙箋知名度。
而京城百姓也沒有辜負林暖暖的期盼。
原本定位是,青年才俊的相親比試,卻吸引了大量愛看熱鬧的京城人。
對詩文有興趣的,自然不必說了。有不少已然有家室的大文豪,為了能夠現場聽鄭雅蘭作詩,得到第一手的佳作,也厚著臉皮往似錦酒樓擠。
上到耄耋老者,下到少年神童,只要對詩有興趣,都來了。
儼然要把相親會,變成詩詞大會。
這也就罷了,這有些不懂詩詞的,想著看熱鬧,也來似錦酒樓瞧好戲。
以至於整個酒樓人擠人,不少人互相推搡,場面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也多虧林暖暖在場,她在小靈的指點下,通過桌子、椅子,改變整個似錦酒樓動線,讓人群進出口分開,不會逆向行走,這才堪堪把場面鎮住。
而在千呼萬喚中,先露頭是是兵部侍郎宋德海。
他本來是打算,在眾人面前訓幾句。好讓那個叫鄭雅蘭的女子,知難而退。
結果,習武的宋德海愣是沒從正門擠進似錦酒樓。
無奈之下,只能灰溜溜地跟著宋盼兒,從酒樓後門進入。
「這邪門的。」看到台下人山人海,宋德海弄不明白了,這些個文人,怎麼這麼閑啊?
自己家閨女,是來比文招親。
你長得帥,就算有家室,還能混一混,畢竟不立刻查你。
但是,你一個頭髮花白、牙都快沒了的老頭,來瞎湊什麼熱鬧啊?
還有,這人群裡面,竟然有不少女子。
怎麼的?女子也要來娶自家女兒嗎?這不是純瞎搗亂嗎?
不過,宋德海有一點好,他縱然看不起文人,也對目前場面有意見。但是,畢竟是將領出身,比起很多文官來,更知道,人多力量大,絕對不能惹眾怒。
就算有意見,那也得背後挨個處理。
大庭廣眾,半個京城的文人都來了。即便他是當官的,也怕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
所以,準備了許久狠話的宋德海,啞火了。
他只能說幾句場面話:「今日小女比文招親……來的都……都是客。不……不必拘……拘束。這酒樓內消……消費……」
「我請了!」這三個字,宋德海說得最順暢,擲地有聲地喊完后,他就往舞台下跳。
天字一號房內,李長安聽到小桃紅說宋德海結巴的事情,也是淡淡一笑:「未曾想,他還有這個毛病呢。」
「是啊,公主,沒想到侍郎還有這麼一面,可真有意思。」小桃紅看到李長安笑了,立刻開心地繼續說起來。
先皇后遺女李長安,是正經的嫡長公主。但是她沒有封號,皇城內,皆稱她為大公主。
已經二十有三的她,算是個寡婦。五年前,駙馬在成親前上了戰場,便再也沒回來了。皇帝垂憐她,便應允她自行主張婚嫁之事,並且可以一直住在皇城內,直到她厭倦了。
可以說,李長安是公主中最受寵的那位了。
此時,她垂眉聽著侍女在耳邊嘰嘰喳喳,卻在心裏面想的是另外的事情。
「宋德海是個老油條。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怕丟人。怪不得父皇明明重文輕武,但是在百官之中,卻如此喜歡他。」
想象到這裡,李長安輕輕敲了敲桌子,把宋德海從可以拉攏的名單中去除了。
而樓下,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詩文比賽。
「在下潁川荀遠喬……」
「在下……」
站在桌子前的九名才子,都先報上了姓名,雖然不是什麼望族,但是其中不乏大族子弟。他們長得也是一表人才。
在林暖暖眼中看來,這些人,比三天前那些歪瓜裂棗強多了。
詩詞她不太懂,但是這些人念出來的時候,抑揚頓挫,節奏感極強,想必也是好詩吧。
果然,台下不少人為這九名才子喝彩。
只是,這叫好的聲音,實在小的很。
大家都是想來看鄭雅蘭表演的,這些個才子,只能算是開胃小菜。縱然寫的還算可以,但是比起鄭雅蘭來,那就是泛泛之談了。
所以,兩輪比下來,群眾的熱情大減。
林暖暖看到此情此景,連忙讓鄭雅蘭上場。
這是她計劃好的,她也知道,眾人都想著鄭雅蘭出現,但是這東西,得吊著。鄭雅蘭要是開局就出現,那跟開局王炸,就沒有什麼區別。很快會因為過於無敵,導致整個局勢衰敗下去。
果然,在兩場無聊的比試之後,姍姍來遲的鄭雅蘭,立刻勾起了群眾的熱情。
這次,也不需要林暖暖在一旁教了。鄭雅蘭早就跟著林暖暖,背上了好幾首詩,用以應急。
看到鄭雅蘭出現,群眾們紛紛掏出林暖暖賣給他們的粉色紙箋,準備謄抄妙句。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聽到開頭兩句,眾人都有些驚異。這三天不見,鄭雅蘭的水平,怎麼退步了這麼多?這兩句,寫的也行,但是也只是普通的詩句罷了。
比起三天前的佳作,實在是的差太遠了。
有些拿著粉紙箋的人,甚至停筆了。這紙箋值錢的很,哪裡是用來記這種俗句的?
整個台下,都有些騷動了。
寫著字的鄭雅蘭,都有些害怕。她求救似的看向林暖暖。而林暖暖只是朝她搖頭,讓她繼續。
得到定心丸的鄭雅蘭,便繼續吟誦。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話音剛落,人群中傳來老者的聲音:「好!妙!」
不知愁與悔相對應,從少婦的天真爛漫,一下子就變成了戰爭的殘酷肅殺。通篇沒有寫一個字的戰事,卻一下子顯露戰爭的殘酷、閨中之怨。
與三天前所作,有異曲同工之妙,實在是佳句。
後面兩句的出現,讓整個似錦酒樓都激動起來了。
鄭雅蘭真的是一個神人啊!眾人爭相傳抄這首詩。更有甚者,還把詩句抄好,立刻要拿出去賣。
在整個酒樓的躁動中,李長安,卻失手打碎了茶盞。
「悔教夫婿覓封侯……」
短短七個字,字字戳中李長安的心。
尤其是看到窗外楊柳青青,更是讓李長安心痛不已。
她就是為了讓駙馬在父皇面前有所表現,有更多發言權,逼他去邊關、去參戰。結果,有去無回了。
「公主……」
看到李長安這樣,小桃紅急忙上前勸慰:「這個該死的村婦,不知道胡說些什麼……」
「你下去吧。」李長安揮了揮手,沒有讓小桃紅服侍自己,而是一個人,緩緩地走到門邊。
透過門縫,她看到了鄭雅蘭。
一個普通的女子,穿著也極其簡單,就像小桃紅說的那樣,是個村婦般的女人。
但是,她吟誦的詩句,卻讓李長安知道,此人絕不簡單。
深居內宮,讓曾經擁有雄心壯志的李長安,逐漸變成了怨婦。但是,鄭雅蘭這一首詩,突然點醒了她。
她就是鑽了牛角尖,她知道自己不該去逼駙馬,結果害了他。
但都把她當陶瓷一樣對待,不然提死去駙馬一句話。這讓她逐漸沉淪。以至於,一直都沒想過,自己心中的哀愁,到底是什麼。
想到這裡,李長安推開房門。走到欄杆前,準備憑欄聽詩。
世人皆如此,為何她不行?
而此時,八名才子,又換人了。
其中,正有尚書僕射譚同慶之子,譚懷瑾。
看到人群中的譚懷瑾時,宋盼兒害羞地低下了頭,沒想到,譚郎這麼快就出頭了。
自己這婚事,可算是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