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雙星
談硯見過很多次月亮，今日只覺得格外的圓滿。
他站在皇城外幾十里的野郊樹林里，看着那一抹在枝椏掩映下艱難露出身影的圓月，冥冥之中的那一種感覺，像是曾經失去的什麼即將要回來了。
是一種雀躍感。
對啊，是一種雀躍。押送瀆職的小世子來京城的李仲雲，從賞月亮的世子臉上，解讀出一種極不合時宜的情緒。
瘦小的李仲雲啃着手上的餅子，餅子裏面夾着肉，是這位世子給的，口感好極了，嚼起每一分肉的肌理都浸透了咸鮮味。
他看着正在做肉的壯漢，只覺得不可思議，那樣好吃的東西，竟然會是從這樣一個五大三粗，並且看起來不聰明的人手裏面遞過來。
尚從英才不管這些，細心的斟酌這手裏的烤兔肉怎樣才能做的更好吃。
「世子，老王爺已經回去了，明日咱們就能到京城。」
宋回把剛做好的肉和餅子遞到談硯的手裏，言語中充滿著對未來的擔憂。
他是因為瀆職被召回京的，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和老王爺交換，用來牽制北地的兵力，就像一個犯了錯還被留在身邊的籌碼，可等著被磋磨。
他摩擦著繩結，臉上還帶着那樣標準的紈絝的笑。
「我爹在北地打仗，陛下定不會下死手磋磨我，我外祖在京城有好些個鋪面，活着不愁吃穿享樂，京城又繁華，有什麼不好？」
宋回坐在一邊欲言又止，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只想着倒回一年之前該多好。
那時候沔城風景好，世子還沒遇見一樣糟心事，他生活的也滋潤舒坦，不像現在一樣提心弔膽。
第二天過午，一行人才到了京城。
京城的人穿着精緻的衣裳，四五月的天，公子哥搖著扇子招搖過市，小姐頭上簪著精美的花，搖曳著掀開轎簾。
這京城，太安逸。
談硯叫宋回也買了一柄扇子，上面畫着修長的竹子，是他在沔城時最喜歡的樣式。
皇帝沒給他什麼懲罰，只叫他在舊庵門前跪上一個時辰，告慰社稷。
舊庵搬到宮內連着，人不算多，但有人看着，到底是個丟人的懲罰。
慧敏公主倚在舊庵門邊的紅漆柱子上，隔着個門，愜意地看着腿上綁着棉墊的小世子。
「小東西，還記得我嗎？」
談硯提了一把垂下去的袍子，抬頭輕佻地瞄她一眼。
「這位姐姐這般漂亮，想來是什麼時候做夢，在夢裏見過的仙女吧。」
慧敏公主把手裏包着蜜餞的棉布包丟給他。
「好小子，小時候還和你們兄弟倆混了幾年日子，這時候就開始調戲你的好姐姐。」
談硯抓着棉布包，沒什麼形象地把屁股坐在腳後跟上，塞進嘴裏一個。
「我遠沒哥哥上進，腦子裏也儘是些吃喝玩樂的東西，自然胸無大志，沒什麼值當稱道的，在意什麼？只逍遙就好了。」
「姑姑，到了用膳的時候了。」
慧敏公主提着裙子急轉身，兩步就竄到來人身前，轉過頭來對着談硯吐了吐舌頭，故意揚著聲音念叨。
「今日的飯必定好吃極了，竟是我家見微來喚我。」
慧敏公主的手臂一讓，後面露出一個嬌小的人來。穿着月白色的衣裳，被一個不經意扯了一下，髮絲和裙擺都盪開，和談硯遠遠地對視。
談硯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力道太大，險些沒有立住，手心攥緊了那條紅色的繩結。
見微也是心頭一突，這個人……是夢裏的那個人……
直到見微走出他的視線，談硯才緩緩回過神來，明明長得一點也不像……
那是個孩子，差不多才將將十歲，為什麼，會是她呢？
紅色的繩結被他攥得發熱，垂着手，一瞬間沮喪地像是一條沒有家的狗。
「你要……吃桂花糕嗎？」
一個稚嫩的女聲響起。
他抬起頭，看見那個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女孩去而復返，手上捧著一碟子散發着香味的糕。
女孩站在門內，和慧敏一樣，不能跨過那個門檻。
「我不能過去，得麻煩你的這位侍從遞過去了，這糕是江南的手藝，做出來得糕，和宮裏的不同，您將就著嘗嘗。」
宋回接了糕，那個女孩就轉身回頭輕巧一笑，就離開了。
是桂花香，但好像還有別的什麼的香味。
宋回眼尖，瞧見好像落了什麼東西下來。
「世子，是一角小香包，桃花香。」
談硯把糕推進宋回懷裏，拿過那香包，看見上面歪歪扭扭地綉著一個「辭」字，眼角瞬間紅了。
「是她。」
「是誰？」
宋回很是不解，拿起一個糕小小咬了一口，「公子！這糕味道有些熟悉啊，就是想不起在哪裏吃過。」
談硯把香包塞進懷裏，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糕。
「就是沒有茶水，噎得很。」
正說着，一杯茶遞過來。
「您喝着，我就說幾句話。」
一個踩着紅色蓮花繡鞋的女人裊娜地走過來。
這時候正是太陽足的時候，這地方偏，不該有旁的人。
「彩雲開的時候，小瑞星降生了，裏頭的小公主也有了神智，知道的人不多，現在您算一個了。占星司只知道小瑞星，自然願意選一個最討皇上歡心的人選，您說是不是？」
一杯茶端端正正地放在他身前，那雙鞋的主人轉過身慢悠悠地走了。
「雙星降世，一主得者生，二主存者昌，如今青山將傾，昌隆短壽，生機不該絕。」
一塊石子落在茶碗裏，宋回抬頭，迅速退了兩步。
就看見一個青色衣裳的人蹲在牆頭上偷聽，臉上扣著一個銀白的面具，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世子，有人偷聽。」
談硯把石子撿出去，然後看着乾乾淨淨的茶湯，一點也沒猶豫地咽了下去。
沒一會，一個青色的人影倒掛下來。
「石子還我。」
「不還。」
「我們不會害她。」
「慢走。」
消息交換地快極了，宋回的腦子卻開始打結。
「這……這……」
「嗯，那人一定算準了這個青皮的蝙蝠也在這聽。」
談硯把棉布包里包着蜜餞的油紙包抖出來，又將糕妥善裝好，慢悠悠說出一句話。
一個青色的影竄下來抓走蜜餞又迅速消失不見。
「啊？」
宋回站在一邊撓腦袋，一頭的霧水。
這宮城裏邊，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