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難

次日，天明。

有飛熊在，連守夜之人也不需要。眾人一覺睡到自然醒，只覺得精神飽滿，狀態極佳。

收拾好一切，趙羿等人準備再度啟程。

出發前，趙羿回頭問道：「葉片都綁好了嗎？」

身後幾人紛紛回應，表示一切就緒。

這林中的樹名為漆葉樹，不僅高聳入雲，遮天蔽日，而且葉片肥厚寬大。

這些葉片未落之時，包含汁水，危機時刻也算是一種水源。

而一旦落地開始腐爛，這些汁水就會逐漸變成粘稠的黑漆。經年累積之下，這林中的地面早已變得比沼澤還要難行。

要想安然度過這些黑漆區，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將漆葉樹的新鮮葉片綁在腳底，就可以避免被黑漆黏住。

邁入漆葉林，還未走出十丈，漆葉樹寬大的葉片幾乎將陽光完全遮蔽，令天色暗淡不少。

令趙羿也不得不扶著樹走，才能保證不會走錯路。而身後的眾人，則是踩着趙羿的腳印小心前進。

最初，錢懷義要用聚氣境功法為代價請趙羿領路，結果其餘人都覺得錢懷義未免太過「大方」了。

可現在看來，錢懷義的這個決定，何其英明。

按照趙羿的路線，一行人在這漆葉林中走了整整兩天，除了偶爾出現的一些不敢靠近的毒蟲外，再沒有遇到過一次危險。

唯一的危機大概是，食物吃完了。

之前打的那條盲蛇，當場被煮了一部分，剩下的肉幾個人省著吃，終究也還是沒能熬過昨天晚上。

最後，趙羿不得不將繩子綁在身上，冒險離開了安全路線，來了一場夜間狩獵。

苦尋了近一個時辰，總算獵到了一隻小獸，沒有餓著肚子過夜。

經過兩日的艱苦穿行，第三日上午，大家總算是安全走出了這片漆葉林。

眼前，已是一片普通的荒林，雜草深可及腰，樹木高低混雜，絢爛的陽光灑落之下，也算是別有一番景緻。

面對耀眼的陽光，已習慣了昏暗的眾人被刺激得流出淚來。

林中這兩日，雖未遭遇什麼危險，但幽暗沉悶的環境，同樣令眾人心頭壓抑。

此刻重見天光，眾人放鬆了不少。

尤其是吳川，更是忍不住一聲長嘯。

一旁的譚嘯趕緊阻止：「快閉嘴！別把凶獸引來了！」

吳川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麼。趙兄已經說過了，這條是安全路線，怎麼會有凶獸呢？」

錢懷義回過頭來勸道：「莫要大意！這裏可是十萬里蠻荒，哪有絕對安全的。」

聞言，吳川乖乖地閉嘴了。錢懷義的話，他還是要重視。

不同於其他幾人，看着眼前的荒林，趙羿的心情實在輕鬆不起來。

他轉頭看向身側的錢懷義道：「錢兄，這片荒林我沒走過。所以接下來，我們得好好研究一下地圖，找找方位了。」

此話一出，剛才的輕鬆氛圍瞬間消失。

吳川忍不住問道：「趙兄，這裏連你都沒來過嗎？」

趙羿抬手指向了前方：「準確的說，我義父帶我來過，但並沒有徹底走出這片荒林。

在那個方向，有一道山樑。站在山樑上，能看見遠處的群山。我和義父就只到過那裏，沒有再繼續往前。

義父說，再往前走，就不安全了。」

趙羿的話，如一柄大鎚般，狠狠地砸在眾人心頭。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動搖了，面面相覷之間，誰也沒有再說話。

盲蛇、赤雲蟻、悲鳥……，這幾日間，眾人遇到的危機其實不算少。如果不是趙羿熟悉情況，幾人只怕早就死了。

而接下來的路，連趙羿也沒走過，那就意味着，誰也不知道未來還會有怎樣的兇險在等着他們。

片刻后，第一個開口說話的，反而是一向沉默地錢明：「趙公子，在下能否問問，令尊是何等修為？」

錢明的話，令眾人眼前一亮！

對啊！怎麼會沒想到這一層呢？萬一那位義父的實力並不高，是否就說明，前面並沒有想像中的危險？

然而，趙羿略一沉思，搖搖頭道：「我只偶爾聽他提過一句，他應該是聚氣境後期的修為。」

聞言，眾人的表情瞬間失落。

現在隊伍中最強的錢明，也才聚氣境中期的修為而已。

錢懷義眉頭緊皺，旋即從懷中取出獸皮地圖，交給了趙羿：「趙兄，你先研究地圖，我們需要商量一下。」

接着，錢懷義拉起譚嘯和錢明，三人走向一旁開始竊竊私語。

錢懷義率先發問：「譚嘯，你覺得，我們還要往下走嗎？」

譚嘯冷靜地反問道：「那就要看你的底線在哪一步了。」

錢懷義沉默了幾息時間，才緩緩開口道：「如果我希望大家都平安無事呢？」

譚嘯搖搖頭：「你知道的，那不可能。除非你現在就放棄，大家轉身回去。否則，再往下走，傷亡難免。」

譚嘯的話，令錢懷義眉毛幾乎擰成一團，表情痛苦又糾結，聲音有些顫抖地開口道：「你知道的，我……」

譚嘯抬手阻止了他：「不用多說，你我兄弟，你想什麼我都懂。

現在決定權在你手裏，如果真的要往下走，除了胡二姐，其他兩人我去說服。」

整個隊伍里，胡韻白的年齡僅次於錢懷義，所以其他幾人都叫她胡二姐。

當然，作為錢懷義的未婚妻，這個「二姐」也有幾分調侃的意味在其中。

話已至此，錢懷義閉眼低頭，陷入了沉思。

負於身後的雙拳攥緊又放鬆，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在這方寸之地來回踱步。

良久之後，錢懷義終於睜開了雙眼。

他似乎是想通了，微微一笑，語氣輕鬆地說道：「譚嘯，我決定了……」

話未說完，一旁的錢明突然開口打斷：「少爺，可否聽我一言？」

其餘二人的目光瞬間匯聚在了錢明的臉上。

這個忠厚沉默的漢子緩緩開口道：「二少爺，您考慮過大少爺那邊嗎？錯過了這次，您還有機會嗎？」

聞言，錢懷義輕鬆的表情瞬間一沉，冰冷地眼神看向錢明：「你想說什麼？」

錢明搖搖頭：「小人不想說什麼，只是有一個小小的建議，希望少爺聽一聽。

小人的修為，也有聚氣境中期，不比趙公子的那位義父差太多。

所以小人的建議是，少爺您大可以繼續走下去，如果真的遇到危險，小人一定會是最先戰死的。

如果小人真的戰死，少爺您再放棄也不遲啊。」

此言一出，錢懷義頓時有些動容，抓住了錢明的肩膀：「明叔，你……」

錢明當場跪倒，雙手抱拳，一臉激動地說道：「少爺，您無需多言。錢明的這條命是錢家給的，能有今日這身修為，也是錢家栽培的。為錢家而死，小人絕無怨言！

只是，小人是從小看着二少爺長大的，您與大少爺的情況，小人很清楚。所以，哪怕是死，小人也絕不希望您放棄這難得的機會。」

錢懷義趕緊將錢明攙起，心緒繁雜之下，一時竟有些語無倫次：「明叔，我……你……哎……你要我怎麼說？」

再度陷入糾結，錢懷義的表情痛苦萬分。

大家從小一起長大，雖不是親兄弟，也勝似親兄弟了。

如今為了自己，要讓大家去冒生命危險，錢懷義實在過不了心裏這一關。

但錢明的話同樣有道理。

他錢懷義等了多少年啊！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個機會，若是就這樣放棄，等於放棄自己的未來，令他如何能甘心。

事實上，就在錢明說完之後，譚嘯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

可看着錢懷義痛苦的表情，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開口。

錢懷義已經很糾結了，無論自己再說什麼，都只會讓錢懷義徒增痛苦。

倒不如少說幾句，讓錢懷義遵循自己的本心。

半晌之後，錢懷義才終於抬頭看向譚嘯，雙眼血紅，張了張嘴，沙啞地開口道：「譚嘯，我……我想……」

這個時候，哪裏還需要多說什麼，只看錢懷義的表情，譚嘯也知道，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僥倖。

於是，譚嘯抬手阻攔道：「不必再說，我知道了。吳川和天墨那邊交給我就是了。

只是，我得把真相告訴他們，你要理解。」

錢懷義痛苦地閉上雙眼，點點頭道：「自然該說。」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譚嘯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回來，拉上吳川和周天墨，走向了一旁。

而錢懷義自己，則是拉着胡韻白走向了另一邊。

片刻后，譚嘯三人面色輕鬆地走了回來，胡韻白也拉着錢懷義的手回到了隊伍。

似乎是不敢面對眾人，錢懷義躲在胡韻白身後，把頭埋得很低。

譚嘯見狀，上前拍了拍錢懷義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此時的眾人才發現，錢懷義的眼眶已經紅了。

旋即，錢懷義喊過趙羿，讓他與錢明一起，站在眾人身旁。

趙羿一邊將地圖還給錢懷義，一邊問道：「看來，錢兄已經做好決定了。」

錢懷義鄭重地點了點頭，接着後退一步，轟然跪倒：「諸位，為了我錢懷義一人，要諸位冒如此大險，我心難安。

從今日起，無論此行結果如何，錢懷義欠諸位一條命！

請諸位受我一拜！」

錢明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攙扶：「少爺！千萬別這樣！小人惶恐，受不起您一拜啊！」

錢懷義死死地抓住了錢明的雙臂，搖搖頭道：「不！此間最當得起這一拜的，便是明叔你了。」

眼看着又要上演一番主僕情深，譚嘯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兩人。

「好了，錢二哥，咱們還是別耽誤時間了吧，看看趙兄研究完地圖，有什麼收穫。」

他倒不是急着趕路，而是不願意錢懷義一直沉浸在愧疚的情緒中，再把整個團隊都帶入悲觀之中。

否則，隊伍早晚會出問題的。

眼看其餘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趙羿上前一步，開口道：「我仔細研究過了。我們離開石屋之後，是往東北方走的。

但是為了安全穿過漆葉林，我們的方向變成了往南走。而根據地圖來看，飛鳴山是在東方。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穿過這片荒林，翻過遠處那道山樑，往東邊的群山中去。」

趙羿話畢，譚嘯轉頭遙望着東邊。

接着，他看向錢懷義：「過了那道梁子，再往東三百里，便是飛鳴山了。

錢二哥，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

錢懷義看着譚嘯，譚嘯也看着他。兩個男人就這樣對視着，沉默無言。

一切，盡在這一眼之中。

錢懷義的心緒終於逐漸收斂，緩緩開口道：「準備出發吧！趙兄，麻煩你開路。」

不知是否被錢懷義所感染，趙羿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高聲喊道：「恢復陣型，準備出發！」

「是！」眾人齊聲應和，隊伍的氣氛活躍又輕鬆。

無形之中，趙羿與眾人的關係，似乎也親近了不少。

……

八天後。

眾人已經成功翻過那道山樑，開始朝着遠處的山峰走去。

這八天時間，可謂是有驚無險。

如今已經進入了凶獸區，危險隨時發生。為了使隊伍保持足夠的戰鬥力，趙羿不得不照顧其他人的狀態，將前進的速度放慢。

而且，這片荒林趙羿也只是多年前來過一次，他也實在不敢走得太快。

好在他還有多年的狩獵經驗，雖然數次遇險，總算也被他逐一化解過去。

第八日下午，幾人在一處巨大的山石前停了下來。

這一塊山石，將前方劈成了一上一下兩條方向。

翻過山樑之後的路，趙羿是第一次走。

如今站在山石之前，趙羿思考良久，還是不知該選哪一條。

猶豫再三，趙羿對錢懷義說道：「我實在不知道該選那條路了。要不然，你們留下，我先去前面探探路吧。」

錢懷義想了想，道：「讓明叔陪你去吧。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錢明反對道：「不行，我們倆都走了，你們的安全怎麼辦？」

一旁的譚嘯出言道：「不如讓飛熊留下。如果有什麼問題，飛熊的狼嚎也能及時通知你們。」

錢明還是有些擔心：「即使這樣，我們也未必能及時趕回來啊。那你們的安全不是一樣沒有保證嗎？」

錢懷義安慰道：「沒事的。我好歹也是個聚氣境，沒那麼脆弱的。而且這裏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大家都能幫忙的。」

「可是……」

錢明還想說什麼，卻被錢懷義抬手打斷：「別可是了，就這麼決定吧。這幾天我們已經走得很慢了，別再耽誤時間了。」

話已至此，錢明也不再多說什麼，與趙羿一上一下，就此離去。

殊不知，隨着趙羿二人的離去，一場巨大的危機，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