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堤 月牙河12
夢周不像瓢書記那樣，一天到晚板著個臉。每逢有高興的事，他也會在嘴角笑笑，只不過小小的他，處處顯得比別的孩子心事都多些。碰上愁人的事，他更不愛說話了。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卻比誰都清楚。不用大人吩咐，就會本本分分地，把自己要乾的事干好了。村裏人常常說自己的孩子：「你就不能去學學人家夢周，讓大人省點心！」
成秀也許認為，兒子夢周以後會有點出息的。剛剛坐下病根那陣，人們勸他去醫院。他卻對人說，他的病不礙事，一時半會死不了，等夢周長大、掙錢了，他會去醫院正兒八經地住院的。他現在要省下看病的錢，讓兒子好好地上學。將來，若是夢周能混上個一官半職的，他還會沒有看病的日子？
這話被瓢書記聽到后，他一口惡痰狠狠地吐在地上，扭曲著臉上的肌肉，說：「狗屁！就他那縮癟兒子，還指望他能讓老祖墳上冒青煙？老的在我手底下憋屈一輩子，少的一樣得在我手底下受憋屈！」
瓢書記說這話的時候，夢周就在他跟前玩。夢周年齡雖然不大，卻是個懂事早的孩子。聽瓢書記那麼說他，鼻尖上滲滿了汗珠。儘管臉色羞愧得通紅，可他敢用一雙眼睛盯着瓢書記看。
瓢書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走到夢周跟前，唬著臉問夢周看什麼，還能敢把他吃了！村裏的大人，平時都那麼懼怕瓢書記，夢周更沒見過這樣的陣勢，一下就被嚇哭了。但夢周一邊哭泣，一邊卻依然會用淚眼，死地盯着瓢書記看。
瓢書記牙齒咬得咯咯響，狠不得能把夢周腳踩一條腿，手提一條腿，一狠勁給活擗了。心裏邊巴望能在一個沒人的地方，由着他痛痛快快地把夢周苦揍一頓，才能解了他的心頭之恨。
小鴿在旁邊勸瓢書記，不要和個毛蛋孩子一般見識。他吐了口唾沫，罵夢周長了一雙賊眼，才肯和小鴿一起，轉走他那雙惡毒帶勾的目光。
就要掂鐮割麥了，谷穗的娘家人，沒能拗不過小鴿這頭。終於同意了在這幾天，打發閨女出門。他們知道，只要是閨女嫁給了幹部，她這輩子就不會是那累死累活的命了。
往年的這時候，外出的男勞力，都該回來了。可不知為什麼，今年卻至今沒一個人回來。這可急壞了瓢書記和小鴿，小鴿結婚還是小事。耽誤了午收，把小麥落在地了里。萬一再遇上連陰雨，麥子在地里發了芽，繳不上公糧，他瓢書記的責任可就大了。這幾天，都害得瓢書記晚上睡覺睡不安穩，他一個人在那咬着牙發啞巴狠。說：只要耽誤了今年收麥子，任他是誰，秋天就是把頭磕得血糊流拉，哭得溪流一樣，也絕不放他出去！
還好，成秀在小鴿結婚的頭兩天，趕了回來。成秀說，今年大家回來得晚，是因為洛陽那邊結賬晚。他知道家裏急，沒等對方結賬就先回來了。他的帳，讓留下來的老畦等人幫着結。說，無論洛陽那邊給不給結賬，大家麥口上都准趕回來收麥。
有了這個實底，瓢書記和小鴿心裏，才不那麼着急了。
喜事的頭天晚上，小鴿請來了響器班子。領頭的那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小時候做過陳秀才的學生。當時，老人念書的時候，沒少抱過尚且年幼成秀。老人喊成秀兄弟，拉他到響器班的桌旁坐下，成秀手裏卻牽着兒子夢周。
老人對響器班的人說，『與鳳凰同飛皆是俊鳥，和猛虎同林皆是凶獸。』別看他的這位兄弟表面贏弱，實則是內秀其中的俊鳥也。骨骼里處處彰顯當年老秀才的影子。當年的陳先生，人品、學問皆為上乘。作為獨子，成秀的很多地方，都是隨了先生的。
響器班的人，紛紛向成秀投來欽佩的目光。成秀卻嘆氣說，是老哥哥抬舉他了。自己實在是一無用、可憐之人。不過尚存一口進出之氣，苟且偷生罷了。
老人說，人和事物有所不同。自然界多是優勝劣汰、弱肉強食。但人類卻是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短壽的都是練武的。所謂『易銼的鋼鐵，長流的水，荒冢之下埋雄鬼』。
成秀又一聲嘆氣。說，但凡男人，還是活的一口氣，『人要臉，樹要皮。』啊！
老人說，成秀只知人活的一口氣，卻不知：
夢周不像瓢書記那樣，一天到晚板著個臉。每逢有高興的事，他也會在嘴角笑笑，只不過小小的他，處處顯得比別的孩子心事都多些。碰上愁人的事，他更不愛說話了。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卻比誰都清楚。不用大人吩咐，就會本本分分地，把自己要乾的事干好了。村裏人常常說自己的孩子：「你就不能去學學人家夢周，讓大人省點心！」
成秀也許認為，兒子夢周以後會有點出息的。剛剛坐下病根那陣，人們勸他去醫院。他卻對人說，他的病不礙事，一時半會死不了，等夢周長大、掙錢了，他會去醫院正兒八經地住院的。他現在要省下看病的錢，讓兒子好好地上學。將來，若是夢周能混上個一官半職的，他還會沒有看病的日子？
這話被瓢書記聽到后，他一口惡痰狠狠地吐在地上，扭曲著臉上的肌肉，說：「狗屁！就他那縮癟兒子，還指望他能讓老祖墳上冒青煙？老的在我手底下憋屈一輩子，少的一樣得在我手底下受憋屈！」
瓢書記說這話的時候，夢周就在他跟前玩。夢周年齡雖然不大，卻是個懂事早的孩子。聽瓢書記那麼說他，鼻尖上滲滿了汗珠。儘管臉色羞愧得通紅，可他敢用一雙眼睛盯着瓢書記看。
瓢書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走到夢周跟前，唬著臉問夢周看什麼，還能敢把他吃了！村裏的大人，平時都那麼懼怕瓢書記，夢周更沒見過這樣的陣勢，一下就被嚇哭了。但夢周一邊哭泣，一邊卻依然會用淚眼，死地盯着瓢書記看。
瓢書記牙齒咬得咯咯響，狠不得能把夢周腳踩一條腿，手提一條腿，一狠勁給活擗了。心裏邊巴望能在一個沒人的地方，由着他痛痛快快地把夢周苦揍一頓，才能解了他的心頭之恨。
小鴿在旁邊勸瓢書記，不要和個毛蛋孩子一般見識。他吐了口唾沫，罵夢周長了一雙賊眼，才肯和小鴿一起，轉走他那雙惡毒帶勾的目光。
就要掂鐮割麥了，谷穗的娘家人，沒能拗不過小鴿這頭。終於同意了在這幾天，打發閨女出門。他們知道，只要是閨女嫁給了幹部，她這輩子就不會是那累死累活的命了。
往年的這時候，外出的男勞力，都該回來了。可不知為什麼，今年卻至今沒一個人回來。這可急壞了瓢書記和小鴿，小鴿結婚還是小事。耽誤了午收，把小麥落在地了里。萬一再遇上連陰雨，麥子在地里發了芽，繳不上公糧，他瓢書記的責任可就大了。這幾天，都害得瓢書記晚上睡覺睡不安穩，他一個人在那咬着牙發啞巴狠。說：只要耽誤了今年收麥子，任他是誰，秋天就是把頭磕得血糊流拉，哭得溪流一樣，也絕不放他出去！
還好，成秀在小鴿結婚的頭兩天，趕了回來。成秀說，今年大家回來得晚，是因為洛陽那邊結賬晚。他知道家裏急，沒等對方結賬就先回來了。他的帳，讓留下來的老畦等人幫着結。說，無論洛陽那邊給不給結賬，大家麥口上都准趕回來收麥。
有了這個實底，瓢書記和小鴿心裏，才不那麼着急了。
喜事的頭天晚上，小鴿請來了響器班子。領頭的那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小時候做過陳秀才的學生。當時，老人念書的時候，沒少抱過尚且年幼成秀。老人喊成秀兄弟，拉他到響器班的桌旁坐下，成秀手裏卻牽着兒子夢周。
老人對響器班的人說，『與鳳凰同飛皆是俊鳥，和猛虎同林皆是凶獸。』別看他的這位兄弟表面贏弱，實則是內秀其中的俊鳥也。骨骼里處處彰顯當年老秀才的影子。當年的陳先生，人品、學問皆為上乘。作為獨子，成秀的很多地方，都是隨了先生的。
響器班的人，紛紛向成秀投來欽佩的目光。成秀卻嘆氣說，是老哥哥抬舉他了。自己實在是一無用、可憐之人。不過尚存一口進出之氣，苟且偷生罷了。
老人說，人和事物有所不同。自然界多是優勝劣汰、弱肉強食。但人類卻是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短壽的都是練武的。所謂『易銼的鋼鐵，長流的水，荒冢之下埋雄鬼』。
成秀又一聲嘆氣。說，但凡男人，還是活的一口氣，『人要臉，樹要皮。』啊！
老人說，成秀只知人活的一口氣，卻不知：
夢周不像瓢書記那樣，一天到晚板著個臉。每逢有高興的事，他也會在嘴角笑笑，只不過小小的他，處處顯得比別的孩子心事都多些。碰上愁人的事，他更不愛說話了。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卻比誰都清楚。不用大人吩咐，就會本本分分地，把自己要乾的事干好了。村裏人常常說自己的孩子：「你就不能去學學人家夢周，讓大人省點心！」
成秀也許認為，兒子夢周以後會有點出息的。剛剛坐下病根那陣，人們勸他去醫院。他卻對人說，他的病不礙事，一時半會死不了，等夢周長大、掙錢了，他會去醫院正兒八經地住院的。他現在要省下看病的錢，讓兒子好好地上學。將來，若是夢周能混上個一官半職的，他還會沒有看病的日子？
這話被瓢書記聽到后，他一口惡痰狠狠地吐在地上，扭曲著臉上的肌肉，說：「狗屁！就他那縮癟兒子，還指望他能讓老祖墳上冒青煙？老的在我手底下憋屈一輩子，少的一樣得在我手底下受憋屈！」
瓢書記說這話的時候，夢周就在他跟前玩。夢周年齡雖然不大，卻是個懂事早的孩子。聽瓢書記那麼說他，鼻尖上滲滿了汗珠。儘管臉色羞愧得通紅，可他敢用一雙眼睛盯着瓢書記看。
瓢書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走到夢周跟前，唬著臉問夢周看什麼，還能敢把他吃了！村裏的大人，平時都那麼懼怕瓢書記，夢周更沒見過這樣的陣勢，一下就被嚇哭了。但夢周一邊哭泣，一邊卻依然會用淚眼，死地盯着瓢書記看。
瓢書記牙齒咬得咯咯響，狠不得能把夢周腳踩一條腿，手提一條腿，一狠勁給活擗了。心裏邊巴望能在一個沒人的地方，由着他痛痛快快地把夢周苦揍一頓，才能解了他的心頭之恨。
小鴿在旁邊勸瓢書記，不要和個毛蛋孩子一般見識。他吐了口唾沫，罵夢周長了一雙賊眼，才肯和小鴿一起，轉走他那雙惡毒帶勾的目光。
就要掂鐮割麥了，谷穗的娘家人，沒能拗不過小鴿這頭。終於同意了在這幾天，打發閨女出門。他們知道，只要是閨女嫁給了幹部，她這輩子就不會是那累死累活的命了。
往年的這時候，外出的男勞力，都該回來了。可不知為什麼，今年卻至今沒一個人回來。這可急壞了瓢書記和小鴿，小鴿結婚還是小事。耽誤了午收，把小麥落在地了里。萬一再遇上連陰雨，麥子在地里發了芽，繳不上公糧，他瓢書記的責任可就大了。這幾天，都害得瓢書記晚上睡覺睡不安穩，他一個人在那咬着牙發啞巴狠。說：只要耽誤了今年收麥子，任他是誰，秋天就是把頭磕得血糊流拉，哭得溪流一樣，也絕不放他出去！
還好，成秀在小鴿結婚的頭兩天，趕了回來。成秀說，今年大家回來得晚，是因為洛陽那邊結賬晚。他知道家裏急，沒等對方結賬就先回來了。他的帳，讓留下來的老畦等人幫着結。說，無論洛陽那邊給不給結賬，大家麥口上都准趕回來收麥。
有了這個實底，瓢書記和小鴿心裏，才不那麼着急了。
喜事的頭天晚上，小鴿請來了響器班子。領頭的那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小時候做過陳秀才的學生。當時，老人念書的時候，沒少抱過尚且年幼成秀。老人喊成秀兄弟，拉他到響器班的桌旁坐下，成秀手裏卻牽着兒子夢周。
老人對響器班的人說，『與鳳凰同飛皆是俊鳥，和猛虎同林皆是凶獸。』別看他的這位兄弟表面贏弱，實則是內秀其中的俊鳥也。骨骼里處處彰顯當年老秀才的影子。當年的陳先生，人品、學問皆為上乘。作為獨子，成秀的很多地方，都是隨了先生的。
響器班的人，紛紛向成秀投來欽佩的目光。成秀卻嘆氣說，是老哥哥抬舉他了。自己實在是一無用、可憐之人。不過尚存一口進出之氣，苟且偷生罷了。
老人說，人和事物有所不同。自然界多是優勝劣汰、弱肉強食。但人類卻是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短壽的都是練武的。所謂『易銼的鋼鐵，長流的水，荒冢之下埋雄鬼』。
成秀又一聲嘆氣。說，但凡男人，還是活的一口氣，『人要臉，樹要皮。』啊！
老人說，成秀只知人活的一口氣，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