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堤 月牙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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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秀從屋內出來，把房門從外邊栓上，在門外站了很久后，終於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家。他手裡提著那根麻繩，匆匆向村外的槐樹行子走去。那裡有一棵歪脖槐樹，不用費力氣，就可以把繩搭上去。
瓢書記、小鴿、老畦和保成娘，一直跟在成秀的身後。出來村子，瓢書記在後邊突然大喝一聲：「成秀你想幹啥？」
這時，保成娘再也壓抑不住，她跑到成秀的跟前，沒頭蓋臉地對成秀就是一通老巴掌。她邊哭邊罵：「你個孬種，我啥時要借你家麻繩了？以後，我到了陰間里，咋有臉去見俺姐、俺姐夫？俺姐死的時候把你托給俺，讓俺照顧著你點，她把你托給俺的……」
成秀心裡的委屈實在隱忍不住了，蹲在地上痛哭起來。一陣悲慟后，他一邊咽眼淚一邊悲情地說：「姨，你別攔了，就是攔住今，也攔不住明。我想俺爹俺娘了，我上那間里陪他們去……」
小鴿一把從成秀手裡奪過那根麻繩，然後蹲到成秀身邊，用手搖著他的肩膀質問：「叔，誰把你怎樣了？是有人打你了，還是有人罵你了？不就讓你站中間了嗎？你聽見哪一句話是說你的、是批你的？」
成秀哭說，自己是個無用之人，沒臉沒皮地活著也是受罪，不如早死早托生。他說，他不想嚇著自己的孩子，才準備死在外邊的，他一個不值錢的小命，不勞人操心，外死外葬就行了。
保成娘罵成秀是裝孬種，說，『爭囊賭氣一孤墳、沒囊拉氣熬成人』。好死不如賴活著，就是為了懷抱里的夢周，他也要活下去。等把夢周拉扯成人了，願死願活，再沒誰攔他了。
小鴿嘴裡喊著成秀叔，語氣里卻帶著怪怨地斥責成秀，不就是讓他站在場子中間嗎？是耽誤他吃喝了，還是哪裡少一塊肉了？中國別的不多，就是人多！說：「不是咱親一窩一塊的，你死一千回、一萬回，俺們也管不著。不把俺夢周小兄弟拉扯大，給娶上媳婦，你就想自己去享福躲清凈？門氣也沒有！」。
瓢書記一直倒背著手一言不發地站著，他見成秀心裡敞亮些了，就不耐煩地說，如果以後不鬧了，就只有工作隊在的時候斗一下。工作隊一走，誰也不準再提這事。斗一回，給成秀多開四工分。秋後種上麥或三春上饑饉時，准許他請假外出務工。瓢書記說完后「哼」了一下，按他的說話習慣，下邊就是「否則」了，「否則」下邊應該是『真要死就去死吧，礙不著誰的蛋疼！』瓢書記說完，頭也不回地背著雙手，消失在了黑夜裡。
保成娘和小鴿都替成秀高興。保成娘擦去臉上的淚花子，趕緊對黑暗中瓢書記的背影千恩萬謝。說，這下成秀一家算是有活路了。
小鴿和保成娘一起把成秀送回了家。他們約定誰都不準把今天的事往外說，特別不能讓夢周娘倆知道。
夢周娘倆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似的，都還在當門坐著，根本就沒睡。小鴿故意笑問夢周娘：「嬸子，到這會了還不睡，是不是家裡藏啥好吃的了？」
小鴿故意唱痒痒腔地說：「人家把好吃的都藏起來了，咱明天還要上工，回家歇去吧——」
保成娘把夢周拉到成秀跟前，說：「夢周，讓你大大抱著你，跟緊你大大點。」
肚子里的五味瓶，也許只有成秀自己知道。他極力壓制住就要湧出的淚水，緊緊地抱住了夢周，把臉死死地貼在兒子的小臉上。
漸漸地，夢周懂些事了。每當父親站在群眾對面的時候，他看到母親的臉上並沒有一絲笑容。也加上佰能、佰巧一幫孩子暗暗取笑，有些早熟的夢周，打小就養下了寡言少語的毛病。
還是瓢書記的恩外開恩，從成秀配合批鬥后。他就能和老畦等男勞力一樣，每年秋後種上麥，就湊了盤纏去洛陽一帶做活。據說，洛陽那邊有很多蘋果園，每年都要脫坯、打牆和挑溝追肥。雖說『脫坯、打牆，活見閻王』，也就是這些活見閻王的苦力。一冬天下來，讓他們不但省下了家裡的口糧，春節回來時，還能帶回百把、幾十塊錢。除去該繳公的，家裡過年還能買上幾斤肉菜，或動物下水。會過日子的，到了三春上，還能剩下買口袋紅薯乾的錢，那足足夠家裡吃上月半、四十的。無論會不會過日子的，一下罷正月十五，男勞力就又要出遠門了，他們似乎永遠去的都是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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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秀從屋內出來，把房門從外邊栓上，在門外站了很久后，終於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家。他手裡提著那根麻繩，匆匆向村外的槐樹行子走去。那裡有一棵歪脖槐樹，不用費力氣，就可以把繩搭上去。
瓢書記、小鴿、老畦和保成娘，一直跟在成秀的身後。出來村子，瓢書記在後邊突然大喝一聲：「成秀你想幹啥？」
這時，保成娘再也壓抑不住，她跑到成秀的跟前，沒頭蓋臉地對成秀就是一通老巴掌。她邊哭邊罵：「你個孬種，我啥時要借你家麻繩了？以後，我到了陰間里，咋有臉去見俺姐、俺姐夫？俺姐死的時候把你托給俺，讓俺照顧著你點，她把你托給俺的……」
成秀心裡的委屈實在隱忍不住了，蹲在地上痛哭起來。一陣悲慟后，他一邊咽眼淚一邊悲情地說：「姨，你別攔了，就是攔住今，也攔不住明。我想俺爹俺娘了，我上那間里陪他們去……」
小鴿一把從成秀手裡奪過那根麻繩，然後蹲到成秀身邊，用手搖著他的肩膀質問：「叔，誰把你怎樣了？是有人打你了，還是有人罵你了？不就讓你站中間了嗎？你聽見哪一句話是說你的、是批你的？」
成秀哭說，自己是個無用之人，沒臉沒皮地活著也是受罪，不如早死早托生。他說，他不想嚇著自己的孩子，才準備死在外邊的，他一個不值錢的小命，不勞人操心，外死外葬就行了。
保成娘罵成秀是裝孬種，說，『爭囊賭氣一孤墳、沒囊拉氣熬成人』。好死不如賴活著，就是為了懷抱里的夢周，他也要活下去。等把夢周拉扯成人了，願死願活，再沒誰攔他了。
小鴿嘴裡喊著成秀叔，語氣里卻帶著怪怨地斥責成秀，不就是讓他站在場子中間嗎？是耽誤他吃喝了，還是哪裡少一塊肉了？中國別的不多，就是人多！說：「不是咱親一窩一塊的，你死一千回、一萬回，俺們也管不著。不把俺夢周小兄弟拉扯大，給娶上媳婦，你就想自己去享福躲清凈？門氣也沒有！」。
瓢書記一直倒背著手一言不發地站著，他見成秀心裡敞亮些了，就不耐煩地說，如果以後不鬧了，就只有工作隊在的時候斗一下。工作隊一走，誰也不準再提這事。斗一回，給成秀多開四工分。秋後種上麥或三春上饑饉時，准許他請假外出務工。瓢書記說完后「哼」了一下，按他的說話習慣，下邊就是「否則」了，「否則」下邊應該是『真要死就去死吧，礙不著誰的蛋疼！』瓢書記說完，頭也不回地背著雙手，消失在了黑夜裡。
保成娘和小鴿都替成秀高興。保成娘擦去臉上的淚花子，趕緊對黑暗中瓢書記的背影千恩萬謝。說，這下成秀一家算是有活路了。
小鴿和保成娘一起把成秀送回了家。他們約定誰都不準把今天的事往外說，特別不能讓夢周娘倆知道。
夢周娘倆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似的，都還在當門坐著，根本就沒睡。小鴿故意笑問夢周娘：「嬸子，到這會了還不睡，是不是家裡藏啥好吃的了？」
小鴿故意唱痒痒腔地說：「人家把好吃的都藏起來了，咱明天還要上工，回家歇去吧——」
保成娘把夢周拉到成秀跟前，說：「夢周，讓你大大抱著你，跟緊你大大點。」
肚子里的五味瓶，也許只有成秀自己知道。他極力壓制住就要湧出的淚水，緊緊地抱住了夢周，把臉死死地貼在兒子的小臉上。
漸漸地，夢周懂些事了。每當父親站在群眾對面的時候，他看到母親的臉上並沒有一絲笑容。也加上佰能、佰巧一幫孩子暗暗取笑，有些早熟的夢周，打小就養下了寡言少語的毛病。
還是瓢書記的恩外開恩，從成秀配合批鬥后。他就能和老畦等男勞力一樣，每年秋後種上麥，就湊了盤纏去洛陽一帶做活。據說，洛陽那邊有很多蘋果園，每年都要脫坯、打牆和挑溝追肥。雖說『脫坯、打牆，活見閻王』，也就是這些活見閻王的苦力。一冬天下來，讓他們不但省下了家裡的口糧，春節回來時，還能帶回百把、幾十塊錢。除去該繳公的，家裡過年還能買上幾斤肉菜，或動物下水。會過日子的，到了三春上，還能剩下買口袋紅薯乾的錢，那足足夠家裡吃上月半、四十的。無論會不會過日子的，一下罷正月十五，男勞力就又要出遠門了，他們似乎永遠去的都是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