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進入加泰羅尼亞

第五章 進入加泰羅尼亞

佩德羅·巴布羅走在程知行前面20米遠的地方,他腰間別着一把手槍,他的手腕上沒有布條捆縛的痕迹。他看上去是自由的,但他不是,他心裏卻對身後的外鄉人甚為不滿——因為他的手槍里沒有一顆子彈。

那天佩德羅跑到了程知行的前面,他痛哭流涕地向這個外鄉人訴苦,請求他允許自己跟着他一起走。起初外鄉人不願意,那雙皺得像一把迴旋鏢的黑色眉毛赤裸裸地將不信任擺在了臉上。他們對話時程知行一直用手槍指着他,他還時不時地四處張望。直到兩人坐在一片樹林里談了一個多小時也沒看到追兵的影子,他這才把槍放下。

對於是否接納自己,程知行始終沒有表態。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后,程知行決定直接忽略掉這個問題,他拉着馬準備離開,佩德羅終於忍不住地怒吼起來:

「因為你,他們現在對我格殺勿論了!」他比出一個個粗魯的手勢,聲音大得蓋過了溪水流動的響聲,「你要麼直接殺了我!要麼就帶上我!」說完,他還不忘把手裏沒開封的金槍魚罐頭用力地砸向冷漠的外鄉人,程知行彎下腰躲過了飛過頭頂的金槍魚罐頭,然而佩德羅又抓起了他們剛吃完的蔬菜罐頭丟了過來,這次他被砸了個正著。

最終,程知行同意帶上他,嚴格的說,他同意帶佩德羅去巴塞羅那,因為佩德羅說他有一個朋友住在巴塞羅那。

最開始的日子,程知行不願意給佩德羅任何武器,他甚至不允許佩德羅靠近他的馬、騾子和狗。所有事情都由他來做決定,包括走哪條路,什麼時候分發食物,什麼時候停下紮營等等。

佩德羅非常清楚:雖然他們吃着一樣的食物,但這個自稱盧卡的人不信任自己。

外鄉人從不告訴他他們打算去哪裏,也從不講起自己的過往。晚上睡覺前他總在一本紅色記事本上寫下一小段文字。佩德羅曾在程知行出去解決個人問題時偷偷地翻過那個記事本,他看到那些如圖畫般的方形文字出現在白色的紙面上,除了開頭表示日期的阿拉伯數字外,紙上的文字他一個也不認識。他喜歡這些文字的結構和神秘感,他發現外鄉人寫得一手好字,這些文字就像畫一樣美麗......

那個晚上佩德羅正對着異國文字出神時,外鄉人突然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他輕輕地咳了一聲,嚇得佩德羅出了一身冷汗。佩德羅像腐朽的齒輪一樣僵硬地轉動了腦袋,他看到程知行抱着手站在自己的身後,他的黑眼珠向下轉動了一下后再次盯着他。

佩德羅以為程知行會生氣,甚至會像過去一樣嚴厲地發出警告。結果他只是彎下腰拿走了自己手中的紅色本子,起身時他的嘴角彎曲,似乎露出了一個略帶嘲弄的微笑。

外鄉人知道他看不懂中文,從那以後,那個紅本子就被隨意地放在了篝火旁,就像引誘佩德羅去翻一樣,佩德羅確實這麼做了,他依然看不明白上面的任何一行文字,除了日期。他肯定這傢伙在記日記,但他不知道這傢伙到底寫下了什麼,這讓佩德羅越發好奇。

離開馬德里南方聯盟的轄區一周后,他們抵達昆卡。昆卡沒能像阿蘭胡埃茲那樣幸運地逃過白夜,通往古城的道路上被車輛的遺骸填滿,人類的枯骨和碎片更是隨處可見。

他們先到了昆卡的新城區,程知行遠遠地用望遠鏡看到了如馬德里一樣的巨型坑洞和光禿禿的黑色焦土,他考慮了一下,告訴佩德羅這裏曾被戰術核武器攻擊過——他們應該繞開新城區,因為城裏很有可能還殘留着輻射塵埃。

於是他們朝北前進,經過了一座墓園,鑽進了一片樹林,翻過了一片光禿禿的長著耐旱灌木的山崗,當他們再次走出來時,他們走上了一條兩車道的鄉村公路。

他們順着公路繼續往前走,過了一座堆積著小轎車的拱形橋。接着他們走上了一片古老的山崗,山崗之上的所見之景讓兩人停下了腳步:一個像隕石坑一樣的大洞遺留在岩壁上,洞壁上雜草叢生,綠意盎然。

在剛剛他們最後經過的十字路口上立着一個藍白色的路牌,路牌上寫着「古城昆卡,前行1km」。

兩人站在通往古城的斷橋邊張望,一陣風將一張銅版紙吹到了佩德羅的臉上。佩德羅罵了一聲抓下了那張銅版紙,他看了一眼后突然僵住。過了一會兒,他把那張紙遞給了身邊的程知行。程知行疑惑地接過紙,匆匆地掃了一眼后也愣住了。

這是一張旅行社的宣傳廣告,正面是一張可以登上《國家地理雜誌》的古城攝影照片,照片里的昆卡古城屹立在峽谷間,它標誌性的白色房子修建在懸崖上,充滿西班牙式熱情風韻的陽台伸出峭壁,如一個虔誠的修女伸出雙臂向上帝祈禱......畫面里還出現了一座暗紅色的鐵架橋,鐵橋連接着古城和盤山公路。在海報的右下角寫着一小行花體字:忘記生活的煩惱,擁抱歷史的浪漫。

程知行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生著鐵鏽的斷橋,遺留的油漆顏色和海報里的紅色鐵橋別無二致。他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生著裂痕長出雜草的瀝青公路,終於,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昆卡是一座以璀璨的歷史文明被納入《世界遺產名錄》的古老城市。

如今只剩遺產,不見文明。

程知行和佩德羅沒在昆卡逗留多久,他們繼續向東北方向前進。他們盡量沿着高速公路前進,有時公路會被七年前的導彈破壞,他們這時會根據卡洛斯送給程知行的那本地圖冊尋找新的小路。

4月10日,他們經過一座叫科爾瓦蘭的小鎮。在那裏程知行第一次以商人的身份和當地倖存者做了交易,他用香煙換了一些熏肉,他還賣掉了費爾南多的手槍和一些子彈,買了一床舊的羽絨睡袋。

佩德羅接到羽絨睡袋時愣了一下,程知行也沒做過多解釋就回屋睡覺了,在科爾瓦蘭的農屋裏,兩人自3月離開卡斯蒂利亞-拉曼查大區后第一次躺在床上睡覺。

可惜他們只在科爾瓦蘭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程知行便催促着他繼續上路。4月15日,他們進入了加泰羅尼亞大區。4月16日,他們在距離塔拉戈納20公里的公路上遇到了強盜,那時他們正在一堆被主人遺棄的車輛群中穿梭。

拉戈及時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發出了警告。程知行站在一輛寶馬牌轎車車頂端著望遠鏡觀察時,槍響了。好在子彈沒有打中程知行,他急忙地跳下車頂,躲在車輛後面小心地尋找著子彈射來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他的12點方向。程知行抱着他的那把栓動步槍在地上匍匐前進,他從一輛車爬到另一輛車。佩德羅趴在地上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手上沒有武器,他甚至不能自保。程知行爬到他身邊時,看到了他被嚇得有些發白的臉。

「你能幫我個忙嗎?」程知行坐到他身邊,拉開保險的同時問他。

「什麼忙?」

「對着那邊大聲說話。」

「他們會知道我們在這裏。」

「不是我們,而是『我』!」程知行搖頭,他擦了一下鼻子,對佩德羅說,「他們應該沒看到你,他們開槍的距離太遠了。你要幫我盡量拖延他們,讓他們注意力全集中到你身上。」

佩德羅機械地點點頭,他木然的樣子讓程知行懷疑他是不是被嚇傻了:「嘿,你再怎麼說也是民兵啊,冷靜點,他們沒多少人。」程知行趴在地上用望遠鏡透過車底盤看了一眼開槍的方向,「我只看到六隻腳,他們只有三個人。剛剛的槍聲應該是手槍,在他們走過來前我就可以殺光他們。」

「天啦,你可真有自信。」佩德羅顫抖著說。

「只要你肯幫我。」程知行看着他說,「你知道這些強盜從不留活口吧。」

「我知道。」佩德羅點頭,強盜們靠着搶劫為生,他們下手狠毒,倖存者據點附近時不時能發現一兩具還沒完全腐敗的屍體,屍體的口袋通常是空的,有的屍體連衣服都被扒光,有的屍體大腿和脖子上的肉會被割掉,地上有時還殘留着熟肉的碎渣......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冬季。佩德羅沒聽過哪個強盜會留下活口,他們要麼被擊退,要麼殺光受害者。

「那麼你願意幫我了?」程知行問他。

「當然。」佩德羅點頭,他動作有些遲疑。

「好吧,你看我爬到那輛車后就開始喊。」程知行指著離他們20米遠的一台黑色廂車說道。

「我該對他們說什麼?」

「隨便你,婊子養的、傻屌、吃豬食的......你想說什麼都可以,只要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好吧。」

「靠你了。」程知行說着,再次趴在地上向前迅速地爬行,他爬出幾步,回過頭來憂愁地看着佩德羅,「你不會背叛我吧?善人?」

「當然不會。」佩德羅回答。

程知行點頭,他轉頭加快了匍匐前進的速度。當他爬到剛才指著的那輛小轎車后,佩德羅開始扯著嗓子問候強盜的家人。

西班牙人平時說話時語速本來就快,罵人的時候舌頭就像擰上了發條。

佩德羅像一支噴著髒話的機關槍,無情地向遠處的敵人傾瀉著子彈。他還是個髒話大師,變着花樣辱罵強盜,罵得陰陽怪氣,極其難聽。他輸出三分鐘后遠處就傳來了關於人類器官的友好回復,強盜試圖在唇舌上展開反擊,但佩德羅的語速太快了,再加上他的大嗓門,很快就像迫擊炮一樣壓得強盜發不出聲。

在雙方友好交流了五分鐘后,強盜憤怒地吼道:「你這隻骯髒的卡斯蒂利亞豬,等我抓到你,一定要讓你看着自己被開膛破肚!」

佩德羅被強盜的威脅嚇得停滯了一下,他朝那輛黑色轎車看去,那裏已沒有了程知行的身影,那傢伙已經爬到其他地方去了。佩德羅煩躁地抓亂了自己微卷的頭髮,他真該在程知行走前向他要一把手槍,如果程知行沒有打死這幾個傢伙,他至少還可以稍作抵抗......後悔了一陣后,佩德羅又開始問候強盜,這次還帶上了嘲諷。

程知行聽着爆破在天空中的對罵聲,他爬到了強盜的側面。他趴在地上從車底觀察強盜,他看到那六隻腳正朝着佩德羅的方向前進。他想了下,冒險地從引擎蓋上探出腦袋。

通過望遠鏡他看到了強盜的模樣,一個中年男人帶着兩個年輕男人,中年男人拿着一把雙管獵槍,兩個年輕人各拿着一把手槍。他們的注意力全在佩德羅身上,看上去只有十多歲的男孩被佩德羅的髒話氣得滿臉通紅,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車陣里還有一個人正偷偷地觀察他們。

程知行看到強盜前進的方向有一小片空地,決定把那裏作為獵殺地點。

他想着先打死那個老的,那兩個年輕人可能會因為失去首領而六神無主,他們會立在原地不知道往哪兒跑。

只要他彈殼拋得快他就能在他們發現前打死第二個,接着打死第三個。即使他們發現自己也沒關係,這個距離他們手中的小手槍根本派不上用場,他的fr-8栓動步槍處於絕對的統治地位。

擬定好作戰策略后,程知行將望遠鏡收起來,他檢查了一下步槍的狀態,然後他緩緩地起身,將步槍架進廢車的左前窗,黑色的槍管從空無一物的擋風玻璃窗口伸出,槍口正對着那一小片空地。

程知行一邊觀察著強盜們前進的步速一邊調整呼吸。當為首的中年人踏進空地時,他已經進入了狀態。他耐心地等待着,等著中年人走進空地的中間;他微微地移動了一下槍口,看着准心瞄上中年人的腰部。

他毫不猶豫地開槍了,第一聲槍響后,為首的中年人立刻倒在了地上。他迅速地拉動槍栓,金色的彈殼被拋出,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碰撞瀝青路面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迅速地再次架起步槍,看到一個年輕人在中年人倒下的地方驚慌失措,他驚慌地四處張望,眼神里充滿惶恐,雙腳在原地踟躕。

槍聲再次響起,子彈打穿了那個猶豫的年輕人的脖子,他也倒下了。

剩下的那個年輕的小夥子看上去已經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連跑帶爬地躲進了一輛白色皮卡的車門后,雙手握着手槍瑟瑟發抖,可惜他選錯了方位,他正好把自己暴露在程知行的准心上。

第三聲槍響,皮卡白色生鏽的金屬車門被鋪上了一抹夾着點點粉白的紅色顏料,小夥子的身軀滑落在公路上。

世界忽然變得安靜了,沒有髒話,沒有槍響,只有可怕的窒息。

寂靜持續了十分鐘。

打出三槍的人用望遠鏡小心地觀察周圍,他沒看到新出現的強盜,於是他站起身,提着步槍向那塊空地走去。

「出來吧,兩個罐頭,安全了。」程知行走到皮卡前,他看着橫卧在地上還冒着大紅色鮮血的屍體,屍體前額上有個碗口大的傷疤——他打得挺准。

佩德羅走出來時,程知行已經翻過了兩具屍體了,他左肩背着那把fr-8栓動步槍,右肩背着剛繳獲的雙管獵槍,左手還拿着一把手槍——也是繳來的。

「去把弗朗哥和巴科牽過來吧。」程知行走向第三具屍體。

「你說什麼?」佩德羅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程知行蹲在那具屍體旁,抬眼看了一下佩德羅:「去把弗朗哥和巴科牽過來。」

「真的?」

「你是被嚇傻了嗎?」程知行問,他開始低着頭繼續翻找屍體的口袋。

走向卡車時,佩德羅有一種不真實感,程知行居然允許他去牽弗朗哥和巴科。過去他主動請願幫程知行照顧兩匹食草動物時,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自己。

外鄉人還講了一個故事:古代有一個幫工以超低的傭金幫地主耕地,地主以為他找了一個傻子而洋洋得意,結果一個月後,那個幫工拐走了地主家最好的馬——幫工不僅不是個傻子,還極其聰明,他只給地主幹了一個月的活,卻讓地主付出了價值20兩銀子的駿馬。

程知行用故事暗示自己可能是個小偷。最開始,佩德羅還為此生了一夜的氣,他覺得程知行把他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這個中國人的疑心病是他見過的所有人中最嚴重的,「三瓶紅酒」該找個心理醫生看看病!

三瓶紅酒是程知行的外號,而兩個罐頭是佩德羅的外號。

在留宿科爾瓦蘭的夜晚,佩德羅把桑切斯上尉對他們的懸賞告訴給程知行,他當然隱瞞了橡樹河畔酒庄這樣關鍵的信息,他告訴程知行他值3瓶私釀紅酒價格,而自己值2個高級牛肉罐頭。程知行當然不相信,他倆鬥了嘴,從此以後他們開始稱對方為三瓶紅酒和兩個罐頭。

讓他牽馬是因為他終於開始信任自己了嗎?佩德羅問自己。他高興起來,走路也顯得大步流星。

佩德羅在卡車後面找到了馬和騾子和陪着它們的拉戈,聽到拉戈的報警后,程知行就預先把它們牽到這裏。

雖然嫌棄,但佩德羅不得不承認,程知行的謹慎有助於他們平安抵達巴塞羅那。

佩德羅把弗朗哥和巴科牽到程知行身邊時,腳下的仰面朝天的屍體絆了他一腳,他發現屍體的領口處露出了雜誌的一角,他彎腰抽出那本雜誌,眼神一下就亮了起來——那是一本《花2花2公子》雜誌,封面2女2郎暴2露的三2點2式2泳2衣讓他熱2血2沸騰。

佩德羅還在心猿意馬時,程知行已經摸完了所有的屍體,他沒有讓佩德羅把韁繩交給他,而是催促佩德羅跟上他的步伐趕緊離開這裏,佩德羅趕緊將雜誌卷好放進懷裏,跟了上去。

「你拿着這卷雜誌幹嘛?」程知行問。

「你為什麼不拿這卷雜誌?」佩德羅反問他。

「這東西沒用。」

「這可是最好的精神食糧!」佩德羅喊道,程知行沒理他,拉着巴科繼續前行。

佩德羅開始懷疑這傢伙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正常男人不會忽略這本雜誌。也許這個外鄉人不是個正常的男人?他不會是喜歡......佩德羅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他看着程知行的背影,糾結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把提問的慾望壓制下去了。

他們急行至黃昏才稍作休息。

程知行決定在一座廢棄的空屋裏過夜。像往常一樣,兩人把馬和騾子也牽進了屋子裏。這天晚上兩人沒有生篝火——他們找的這間空屋離高速公路不遠,不管是程知行還是佩德羅都不願意見到夜行的匪徒因為看到火光不請自來地敲他們的門。

兩人吃着科爾瓦蘭換來的熏肉,程知行打着從匪徒身上扒下來的小手電筒在那個紅色本子上寫字。他今天心情不錯,寫完后居然難得地主動和佩德羅聊天,佩德羅發現這傢伙話多的時候也不討人喜歡——他居然說自己膽小,像個新兵蛋子。

「狗屎,如果有三個人拿着武器向你走來,而你卻兩手空空,你也一樣會被嚇得兩腿發抖。」佩德羅不服氣地說,「你說不定比我還害怕,你會嚇尿褲子。」

程知行聽着他罵罵咧咧,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說他要睡了,躺下時還不忘囑咐佩德羅守前半夜。

佩德羅想抗議,卻看到程知行已經閉上了眼睛,他還摟着趴在身邊的拉戈。這副「睡着」的模樣擺明了不想溝通。

佩德羅只好瞪着眼保持清醒的狀態,不一會兒他就聽見外鄉人輕淺的呼嚕聲,他摸出懷裏的雜誌,打開手電筒慶幸自己還有眼福可以享受。

翻開第一頁時他還不忘「祝福」睡着的臨時夥伴,「祝福」他找不到心怡的男人。雜誌帶來的提神效果比預想的還要好,佩德羅因為沉溺於「閱讀」中,到了後半夜他還在閱讀,直到手電筒沒電才想到該換班了,然而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第二天早上出發前,程知行交給黑眼圈的佩德羅一把手槍,那把本就屬於他的半自動手槍。不過佩德羅只高興了不到三天。

離開塔拉戈納后,他們終於進入了巴塞羅那的轄區範圍,進入巴塞羅那的第一天,兩人就在高速公路邊遇上了兩個全副武裝的男人。

程知行通過望遠鏡先一步發現了他們,他們穿着統一的制服,肩膀上佩戴者黃色條紋飄帶。程知行不能判斷來者是敵是友,於是他讓佩德羅埋伏在路邊的樹林里,他埋伏在對面,在武裝人員經過他們時,他們跳了出來,舉著槍大喊著讓對方放下槍舉起雙手。

「別殺我們!」武裝隊員扔下步槍舉起雙手抱着頭高喊著。他們說的不是西班牙語,程知行和佩德羅互相看了一眼,兩人都一臉迷茫。

「會說西班牙語?」程知行問。

「會,會。」滿臉大鬍子的巡邏隊員連連點頭。

「你們是強盜?」程知行問他們。

「不,我們不是!」大鬍子回答時,他的同夥用胳膊肘頂了頂他,似乎在提醒他不要說實話。

「我們只是軍人。」他的同夥說。

「你們有證件嗎?」佩德羅問。

「......」沉默代表否認。

程知行皺起眉:「你們是強盜。」

「不,我們是加泰羅尼亞志願軍,不是強盜。」大鬍子極力否認,「我還以為你們是過路的強盜呢。」

「是民兵組織?有什麼證明?」程知行問。

「不是民兵組織,在我的胸前的口袋裏有我的證件,左胸口。」

「兩個罐頭。」程知行喊道,他退了一步,佩德羅往前一步。

佩德羅在大鬍子的左胸前的口袋裏找到了一本證件,他翻開一看,發現自己看不懂,他又在大鬍子的同夥身上翻找,他找到了一本同樣的證件,他把兩本證件攤開送到大鬍子面前:「加泰羅尼亞語?」

「是,這裏可是加泰羅尼亞。」大鬍子回答,他的語氣變得充滿疑慮,他發現拿槍指着他們的人突然間都保持了沉默,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夥,發現同夥和自己一樣滿眼的不解,他小心地抬起頭,發現拿着步槍的亞洲人皺着眉似乎在思考什麼,於是他小心地開口,「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商人。」程知行說。

「上帝,那你不該拿槍指着我,我們歡迎商人在曼雷薩交易。」大鬍子鬆了口氣,他的同夥也一樣,「我們可以起來了嗎?你們不會想臨時改行做強盜吧?」

「三瓶紅酒。」佩德羅拿不定主意地看着程知行,他看到程知行臉上充滿了糾結。

過了一會兒,程知行放下了槍,左手放在了背後,他說:「你們起來吧,很抱歉,我們前兩天在塔拉戈納遇到了強盜,不得不小心為上。」

佩德羅也放下了他的槍,跪在地上的兩個男人站了起來,他們沒有第一時間去拿地上的槍,程知行微微放鬆了握著背後手槍的手。

「歡迎來到加泰羅尼亞。」大鬍子笑着說,他用的是加泰羅尼亞語,不過兩人都聽懂了,接着他用西班牙語說,「塔拉戈納的強盜的確很多。」大鬍子伸來一隻友善的手

程知行把步槍背到了背上,用空着的手握住了大鬍子的手:「謝謝,再次向你們致歉。」

「沒關係,只要你們沒開槍。」大鬍子看到佩德羅也把槍收起來后,他彎腰撿起了自己丟掉的兩把槍,他把一把槍扔給自己的同夥,為了表示他們沒有惡意,他們第一時間把槍背在了背上。

「你們是政府軍嗎?」程知行直截了當地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他注意到大鬍子的同夥聽到政府兩字後有些不滿地皺起眉,大鬍子卻顯得很友善。

「是也不是。」大鬍子聳聳肩回答,「你要找的是哪個政府軍?」

「西班牙軍隊。」程知行說。

世界寂靜了一兩秒,大鬍子嘆息著搖頭:「你恐怕來晚了,加泰羅尼亞現在歸加泰羅尼亞人管理。你們從哪裏來的?你們既然是商人,為什麼要找西班牙軍隊?」

程知行沒有失望,只是有些難過,他在為卡洛斯·桑托斯難過,卡洛斯給自己的那封信,看來是找不到收件人了。

「我們從馬德里來,那邊的民兵首領希望能找到政府軍,希望有人能引導他們走出困境。」

「天啦......馬德里......」大鬍子說到馬德里時臉上出現了懷念的神情,他看上去有些憂傷,而他年輕的同夥卻滿臉喜悅,他在幸災樂禍。

佩德羅不爽地盯着那個年輕人,除了同樣有着獨立情緒的巴斯克人,其他地區的西班牙人都以西班牙為傲,身為塞維利亞人的佩德羅也是如此,他看不慣只想着自己天天喊分家的巴塞羅那人。他用充滿憤怒的眼睛瞪着年輕的加泰羅尼亞志願軍,結果卻看到對方笑得更開心了。

「佩德羅。」

「萊奧。」

程知行和大鬍子同時出聲提醒自己的夥伴不要爭鋒相對。程知行決定不再這裏繼續磨蹭了,他也不打算去曼雷薩,那裏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了。他正想開口和兩個加泰羅尼亞志願軍道別,大鬍子突然想起什麼,他用左手拍了自己的右手,大聲地對程知行和佩德羅說:「我想起來了,你也許能在那裏找到你們要找的人。」

「嗯?」

「我是說你們要找的西班牙軍隊。」大鬍子笑了起來,「2044年西班牙人和我們爆發了衝突,他們吃了敗仗,死了許多人。但是我們也沒能徹底消滅他們,他們現在龜縮在奧索爾。你們可以去那裏找到他們,希望他們還活着。」

「他們活不下來的,那群卡斯蒂利亞人。」大鬍子年輕的同夥輕蔑地說,他如願以償地看到佩德羅眼裏燃起的怒火。

「萊奧。」大鬍子不滿地再次提醒自己的同夥,大鬍子指着他說,「這些人沒有第一時間開槍打死我們,你應該心存感激。而不是在這裏隨意發泄你的那些不好的情緒。」萊奧閉着嘴巴不反駁,但他那倔強的臉顯示他並沒有聽進去。大鬍子轉頭抱歉地看着佩德羅和程知行,他滿含歉意地說,「不好意思,白夜時他才11歲,和我們不一樣,這孩子長大時就沒有西班牙這個國家了。」

「沒關係。」說話的是佩德羅,程知行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誰沒年輕過。」

佩德羅主動選擇了柔和的處理方式后,萊奧臉上也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剛剛18歲的男孩並非無藥可救。分別前,大鬍子給他們指出了奧索爾的方向,他還熱情地邀請兩人去曼雷薩,但被程知行和佩德羅異口同聲地拒絕了:程知行急着趕路,佩德羅不想跟背叛西班牙的巴塞羅那人待在同一個地方,他甚至沒有詢問他朋友的情況。

兩人繼續趕路,他們走進了一條鄉間道路,黃昏時他們沒找到可以住宿的房屋,於是兩人只好野外露營。他們搭起帳篷,升起篝火。用平底鍋煎熏肉時,兩人自然而然地開始聊天。

「如果不是那個大鬍子態度好,我肯定斃了那個混小子。」嚼著草根等著開飯的佩德羅想着白天發生的事開始生氣,白天他忍住了,晚上卻因為白天的忍讓而感到憤憤不平。

「你斃不了他。」程知行看着鍋里的熏肉說。

「什麼意思?」佩德羅不明白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了,他拿出手槍,迅速地把彈匣取出來,他看到彈匣里空無一物,愕然後,他生氣地起身,一腔怒火地朝黑暗走去。

「你去哪裏?」

「撒尿!」佩德羅吼道,正靠着程知行打盹的拉戈抬起頭,它看了一眼佩德羅生氣離開的背影后又趴了下去。

撒尿時,佩德羅用了十三種方式問候了程知行和他未來的男朋友。

直到新一天白天到來時,佩德羅還在生氣。程知行讓他牽馬他也不牽,等程知行收拾得差不多后就怒氣沖沖地率先出發了。程知行安靜地騎着弗朗哥拉着巴科跟在他後面,只有佩德羅走錯方向時他才會開口提醒。

他們朝着奧索爾走了一天,晚上紮營時,程知行遞給佩德羅一包煙和一個金槍魚罐頭,佩德羅認出那個罐頭,正是最初他給自己的那個,後來佩德羅為了讓程知行帶上自己又把這個罐頭還給了他。這個晚上程知行也沒給他安排守夜的任務,他讓佩德羅美美地睡了一覺。

程知行始終沒有為給了他一把空槍做出解釋,但佩德羅寬宏大量,他拿到香煙和罐頭后立刻原諒了冒犯他的年輕人。

又是新一天的清晨,程知行喊佩德羅去牽巴科,這次他沒有自顧自地走掉。

他們又走了一天,還沒等到夕陽西下,程知行忽然告訴佩德羅他們要在這裏紮營,說話時的程知行正指著鄉村小路邊的一座白色的石頭房子。佩德羅有些困惑,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太陽沒有西落就停下了腳步。

程知行拿出地圖做出了解釋:奧索爾已經離他們不遠了,但今晚他們註定趕不到,並且他們已經連續兩個夜晚在野外露營:他們很幸運沒遇到強盜,但誰也不知道在眼前的大山裏他們是否還能如此幸運。

對於程知行的解釋,佩德羅愉快地接受了——他喜歡這樣的安排。

他們走向那座白色的石頭屋,這座石頭房子的門太小了,他們只好把騾子和馬放在後院,好在那裏還有半堵圍牆。

這座房子和他們住過的所有屋子一樣凌亂且骯髒,抽屜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很久以前有倖存者翻過了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除了碎片和移不走的傢具,屋裏什麼都沒有。

程知行和佩德羅用腳推開碎片,他們清理出一片睡覺的地方,他們又清理出了壁爐,程知行將單手斧扔給佩德羅,佩德羅把抽屜砍成小塊,扔進壁爐里。白色的石頭屋大門狹窄,他們沒能把弗朗哥和巴科牽進屋裏,好在石頭屋的後面有一堵圍牆,他們把弗朗哥和巴科系在了屋后的木頭立柱上。在那裏,他們還發現了兩座墳墓,上面立着十字架。

「這是加泰羅尼亞語嗎?」程知行彎著腰看着那兩個十字架問。

佩德羅聞聲而來,他湊上前仔細看了看,搖搖頭:「這怎麼可能是拉丁字母,這看上去像希臘字母。」

「希臘語?」

「也許是俄語呢。」

兩人沒再繼續討論下去,他們回到了屋內。佩德羅負責生活,程知行則開始記今天的日記,他寫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肚子不適,於是他知會了佩德羅一聲就往外屋跑。

他們之前訂過規矩,大小號必須離開營地:小號必須遠離營地20步遠,大號則是50步。

程知行跑到房子對面的森林解決問題,疏通腸胃后,他覺得身心愉悅,回去的路上,他不經意地瞥見一棵奇怪的栗樹,它的樹榦上似乎做着什麼記號。他忍不住湊上去看,看到了上面畫着一個箭頭,一個o,還有一串阿拉伯數字。刀刻的印記似乎有些久遠了,一支嫩芽從刻印中長了出來。

這顯然是有人留下的記號。

程知行有些好奇,他記下了這個地點,然後繼續往回走。回到石頭屋,佩德羅已經把篝火升起來了,而此時天色尚早。程知行將森林裏的記號告訴佩德羅,讓他感到驚異的是,佩德羅似乎對此見怪不怪。

「這有什麼奇怪的,有可能是獵戶留下的記號。」佩德羅說,他已經在程知行回來前自作主張地拿出了平底鍋和熏肉。

「o開頭的動物有哪些?」程知行問他。

「o?」佩德羅開始認真思考起來,西班牙語的動物單詞里,o開頭的很少,他想了一會兒,想出了答案,「熊(oso)?」

「巴塞羅那有熊嗎?」程知行垮了臉,他開始擔心被放在後院的弗朗哥和巴科了。

「也許是綿羊(oveja)?」佩德羅回過頭來看着程知行,他笑着說,「巴塞羅那應該沒有熊,可能那個記號不是獵戶做的,可能代表其他什麼東西,比如橄欖(oliva)或者天文台(observatorio)......」

佩德羅胡亂猜測著,越說越離譜。程知行被西班牙人說得勾起了興趣,他走出屋子看了一眼天,天空還是瀰漫着充滿硫磺味的霧霾,天上還沒有日落的跡象——他決定去看看那些符號到底代表了什麼。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了佩德羅,得到了西班牙人的支持,然後他就拿上步槍出發了。

他回到了記號的位置,開始跟着箭頭走。最先他以為阿拉伯數字代表的是「米」,結果走了幾十米后什麼也沒發現,他再次回到了原地,這次他猜測數字代表的是步數。他數着步子前進,盡量使每一步落得均勻,他停下腳步,在周圍找了一圈,很快他就找到了新的記號。

哇!居然猜中了!

程知行不可思議地看着那棵刻有記號的山毛櫸,他繼續前進,前進時為了以防萬一他給步槍上了膛。接着他又發現了一個記號,他記下來時的路後繼續前進。終於,在第三個記號的指引下他走出了森林,一片廣闊的湖區出現在他眼前。

「卧槽。」程知行看着眼前的大湖忍不住說出了母語,回過神后,他抱着槍警惕地觀察了四周,他只看到了幾隻飛翔的小鳥和一隻喝水的松鼠,除此之外這裏似乎只有他一人。

確認安全后,程知行給步槍合上保險,他走到湖水邊,叉著腰發獃。

如果出太陽,這裏一定很美。

程知行想着,不滿地抬頭看了一眼霧霾籠罩的天空,他嘆息一聲,蹲下身捧起一把湖水洗了臉。這裏的湖水沒有異味,清涼的湖水拂過面龐時的舒適感讓程知行滿意地舒展了眉頭,但很快,他又再次皺起眉頭,他看到微波蕩漾的湖水裏自己糟糕的影子。

油到拉幫結派成綹狀的頭髮,像雜草一般瘋長的鬍子、佈滿塵土的臉頰以及疲憊失去光澤的眼睛......唯一讓他感到滿意的就只剩下粗黑的眉毛了,雖然他的左眉在執行特里略核電站行動中被殭屍狼抓傷後禿了一小塊,但它們至少看上去還是整潔的。

湖裏的自己真像個五六十歲的街頭流浪漢。他聞了聞自己的腋窩,更加覺得難過。

也許,我可以洗個澡?

這樣的想法在程知行的腦海里冒了出來,很快就佔據了他的大腦。程知行站起來,他端著步槍在周圍來迴轉了三圈,他查看了可疑的矮樹叢,還裝模做樣的舉著槍大聲喊樹林里的傢伙出來。他做了幾次后才重新把槍背在了身上,這裏只有他一個人,他這下放心了。

他再次走回到佈滿鵝卵石的灘塗上,他找到一塊河邊的大石頭,取下了步槍放在石頭的陰影處,他開心地解開皮帶,脫去同樣佈滿灰塵的衣服,他把衣服和步槍放在一起,又從周圍撿來幾塊較大的石頭將它們遮住。他記下了自己藏衣服的地點,看着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了下頭。

進入湖水時,程知行滿心愉悅,他甚至想到等會兒可以讓佩德羅也過來洗洗,他上次洗澡是在科爾瓦蘭。他記得當時佩德羅沒洗澡,他忽然停住了,因為他發現佩德羅好像從來就沒洗過澡。

有必要強迫兩個罐頭打理一下他自己了。

程知行想着,開始認真地搓洗自己的頭髮。他洗著洗著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一塊肥皂,他後悔沒在科爾瓦蘭買一塊,肥皂不僅可以清理身體,還可以拿來洗衣服.....

哦,等會兒他還需要再來一趟,他要洗一洗衣服。也許他可以讓佩德羅代勞?這樣的想法很快被程知行自己否決了。

可憐的佩德羅,有時程知行會覺得他在欺負佩德羅,佩德羅像個僕人,而他像個兇惡的奴隸主。

他想起最近一個禮拜里他們遭遇的事,他仍有對佩德羅的中心保有疑慮,但他不得不承認,佩德羅是個好人,正如他的外號那樣,他沒有在強盜來襲時背叛自己,在遇到巡邏隊時也站在自己這邊。最重要的是,弗朗哥、巴科現在已經把佩德羅視為自己人了,但佩德羅沒有像他講過的故事裏的小偷一樣偷走他的馬和騾子,那可是一大筆財富,在今天這個世界,它們的價值遠遠超過20兩銀子。

是時候把子彈交給佩德羅了。

程知行打定主意,他低下頭,開始認真地搓泥,他搓到皮膚髮紅,再也搓不出來一點皮屑才停下手指,他花了很長時間清潔自己。洗完后也不急着上岸,他從小就跟着父親學游泳,他小學時還曾是學校運動會的游泳冠軍,後來他上了初中,因為出色的游泳技能拿到了國家二級運動員證書,他曾代表省隊出戰全國,最後拿了個亞軍回家。

他記得,父親對於他沒拿冠軍這事有些失望。

回憶起過去的往事,程知行一頭扎進水裏,他朝着湖中心游去,他埋進水裏一口氣游出去老遠,再冒頭時他已經離岸邊很遠了。他又遊了好幾次,他離岸邊越來越遠,心情也越來越愉快。

他在水中調整了一下呼吸,又潛下水了幾次,再次冒出水面時他看到天色暗了一分——這意味着他該回去了。雖然不舍,但他明白他不該在陌生的地方玩太久,說不定佩德羅已經把吃的做好了呢?他想着,開始往回遊。

遊了一會兒后,程知行才發現他剛剛確實游得太遠了,他加快了划水的頻率,他扎進水,潛泳一會兒后又冒出水面,每次他都離佈滿鵝卵石的湖岸越來越近,漸漸地,他已經能看到鵝卵石旁茂密生長的蒲草了。

忽然,他停住了。

一股涼意爬上了他的脊椎,他盯着岸邊一個直立的身影,腦子剎那間變得一片空白,他看到有個頎長的影子站在他的衣服和步槍旁邊,影子窄窄的,瘦弱而高挑。他努力用肉眼去觀察,發現那是個留着一頭金色長發的女人,女人手裏似乎握着什麼東西,直立的,像是一根木棍。

過了一分鐘,程知行才恢復了思考能力,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猜到了女人手裏拿着的是什麼——那是一把弓。他想像著那把弓上正搭著一支利箭,他知道他想得沒錯,女人手臂的姿勢正是彎弓射箭的標準動作。

完了。

程知行絕望地想着,他的嘴唇微微有些顫抖,他的大腦反應遲鈍。他發現兩個罐頭說得沒錯:當你兩手空空面對一個全副武裝的人時,你一樣會被嚇得像只弱雞,哪怕對面只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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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縫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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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進入加泰羅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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