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霸王殤

小婷婷一直沒有哭泣，咬着嘴唇，捏緊了拳頭，死死地盯着重傷垂死的計無算和他身邊的林無稼。

過了片刻，方則羽轉身對郭朝暉說，「郭兄，小女就託付給你了。眾位兄弟，不能因為方某一人而拖累大家。你們走，我來斷後。」

沒有人動。

「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方則羽說，「郭兄，你帶兄弟們撤。」

郭朝暉說：「方大哥，我們一起走。來日再替伯父和嫂子報仇。」

方則羽擺擺手道：「如今我父死妻喪，身受重傷。只求兄弟們別再為我流血，要為組織，為普天下百姓保存有生力量。我一人身死不算什麼，所幸婷婷有托。桐婷應是走未遠，我要去陪她。」

郭朝暉說：「方大哥，你還是跟我們走吧。嫂子也希望你活着的，照顧婷婷。」

方則羽虎目含淚：「我知道，我知道婷婷需要我。但是，我想去陪她。」郭朝暉耳聽得方則羽說話聲音小了，心知他一點兒求生的願望也沒有了。暗嘆了口氣，不舍地抱着方婷婷離開。

夕陽沉了下去，寒鴉歸巢。

方則羽又指了指李芳、柳士毅二人，說：「林無稼，你可知這二人是誰？」

林無稼說：「想必也是叛逆！」

方則羽大笑，「哈哈，他二人少了一根汗毛，信不信你們天盟都要有滅門之禍。」

林無稼心動，問道：「這二位公子是誰？」

方則羽說：「他二人便是天選之子。」

很多黑衣人都不禁後退一步，林無稼打量二人半天，說道：「想不到傳言是真的，天選之子果然出現在鎖龍山。」

過了半晌，林無稼說：「二位公子，鄙人林無稼。我此次來除了剿殺方則羽之外，另外一個任務是恭迎二位公子到我們天盟做客。二位公子快到我身邊來。」

柳士毅不答，李芳怒目相向。

林無稼暗忖著。只好對身邊的黑衣人說：「你們誰都不能傷了二位公子，有違令者定誅之。」

方則羽轉身對李芳和柳士毅說：「二位賢弟，你們也快走吧。相信他們不敢攔你。」

李芳說：「不，我們不走。」

方則羽說：「你們留在此地無益。快走吧。」

李芳不為所動。

方則羽說：「好。既如此，看我殺敵。」

方則羽踏步上前，之前全身的金色氣息，被血紅色取代。他披散著頭髮，如天魔一般。方則羽又展開了之前不輸於御風速度的步法，剎那間移到林無稼面前，一記血紅色拳頭直接打出。林無稼環臂去格，被震退不下十步才止住。

林無稼苦笑：「好一個天人手段。」林無稼不退反進，憑藉着疾如閃電的速度揮舞紫金鐮。二人相持不下，戰至林間寒月倏然而升。明月在天，林無稼胸前血漬越來越多、越來越深，而方則羽雙臂、後背、大腿等處儘是深可見骨的血痕。

林無稼不由得心內起了讚歎：方則羽雖說已是窮途末路，沒想到還能堅持到今。不管怎樣，為了兩位兄弟的死，我也要手刃仇人。方則羽實在是生平僅見的一等一高手。

林無稼的紫金鐮又深深地嵌入方則羽的左肩，而方則羽手握鐮刃，用力拔出后又絕無後滯地衝過來，一拳擊中了林無稼的左胸。林無稼幾乎站立不穩，大口吐血。

朗月下，方則羽全身繚繞的血氣淡了，漸至於無。方則羽站在一處高地上，悲嘯兩聲，復嘆道：「天欲亡我。」

林無稼再次發起攻擊，紫金鐮刀在月光下發出幽幽的冷光。方則羽每一拳幾乎都凝聚了全身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快要元氣消散，這種打法只會讓他力盡而死。但是他不會屈服。林無稼都快絕望了：對方怎麼能堅持這麼久。

方則羽全身浴血，不願停下來，他仍是躲閃、揮拳，躲閃、揮拳。

一頭雄獅即使戰死，也不會屈膝、流淚、嗚咽，而是咆哮、怒吼、頂天立地。

一位勇士也是如此，可以敗、可以亡、可以滿身傷痕，但是不能輸、不能降、不能屈辱而殤。真正的勇士，可以胸前受刀砍斧劈，身後卻不能有一絲傷痕。即使身處泥濘之中，也要死得優雅。

此刻的方則羽，頭髮散亂，胸前衣衫寸裂，月光下，如王如魔。光滑的後背反照着幽寒的月光。元氣消散，方則羽站立不穩，他彷彿看見了妻子的身影，腦海中又閃回天門後學藝的畫面。一腔熱血，憤起反抗，有不平處便有不平人。立誓要把這不公平打碎，還人間一個自由世界，雖九死而猶未悔。往日的誓言鏗鏘在耳，已被如今林中長風吹散如煙。

深林傳來狼嗥，彷彿要吞下這個凄冷的月亮。林中蟬聲都歇，露水漸起。

月過中天，偏東南。朗月下，地上的人們看不見一顆大星隕滅。

那一顆大星落下的時候，人們都不知道。只有天門之後某個地方的一位灰袍老者長嘆，那灰袍老者停止了踱步，望着星星墜落的地方，沉思不語。片刻，他彷彿開悟了般，長劍一指衝破了天門禁制，來到了鎖龍山的戰場前。此時，林無稼已在擦拭卷了口的紫金鐮，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屍體。

灰袍老者緩緩走到屍體面前，瞧了一眼說：「果然，你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