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山出險雲 白馬配銀槍

第一章 青山出險雲 白馬配銀槍

《點絳唇》

雨落潺潺,寂寥如夢知多少?舊廊檐下,淹沒浮生噪。

舊事了了,莫道無人曉。三人去,黃塵古道,獵獵西風嘯。

劍光一寒,青釭劍從上劈下直取蓄鬚灰袍老者命門。蓄鬚老者匆忙橫劍格擋,雙劍相接,響聲錚錚,卻看老者是滿面虛汗,似乎已內力不濟。然對方此招未畢,又出一式,劍鋒前遞再取老者咽喉,老者下腰後仰,左足踢向對方持劍手腕。對方不等老者招式做足,騰空而起,劍尖向下,仍是刺向老者咽喉。老者倚劍撐地,左掌右足同時用力,在地上畫了個半圓,算是躲過此招。三招過後,老者卻又不再是面紅耳赤之態,彷彿用盡的內力又都回來了,招式已從守勢轉為攻勢。人影舞動,劍光翻飛,二者又鬥了幾十回合,老者已徹底擺脫先前劣勢,漸漸佔了上風。再看對方那個青衫少年,招式也不像先前那般凌厲狠辣,想必已是招式用盡,用來用去儘是舊招,每次出手都讓老者佔先半式。

百餘回合斗罷,青衫少年向後一躍,跳將出來,老者見對方膽怯,抓住破綻,雙足蹬地,凌空劈劍,正是少年先前所用「力劈華山」式。而那少年卻盤足側身而坐,右手持劍,左手前指,頗像女子招式,待那老者劍鋒襲來,少年雙腿彷彿上了勁的藤條鬆了勁,倏的彈開,借力於地,腿帶腰,腰帶身,少年拔地而起,而那老者招式已老正在下墜,一落一起之間,攻守異形,少年已在老者上方,那老者後背朝天,此時是無防無備,少年看準時機,青釭劍劃過,老者後背登時衣破肉綻,鮮血直流,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呸,好不要臉,萬劍門選掌門卻用我仙湖宮的招式。」北側廳廊下站起一名黑衣中年女子,腰懸玉墜,手持寶劍,滿臉怒氣說道。那女子身後站着十餘名女子,皆著黑衣,手持寶劍,只是腰間並無玉墜,應是這中年女子的徒弟。

「就是,這萬劍幫自前朝傳今,已愈百年,怎的自家功夫不用,倒偷起別家武功來了,偷武功也就罷了,還學些女人功夫,這可真算得上是欺師滅祖了,要是萬掌門活過來,怕是要殺盡你們這些不孝徒孫了。」說話者是坐在中年女子左側一男子,該人面若黃銅,身材瘦弱,唇上稀稀拉拉幾根鬍子,說話語氣滿是嘲諷。

此話一出,坐在四周廳廊的數百名賓客無不高聲大笑。這時從首座中站起一白髮老人,此人雖長得面貌端正,但是眉宇之間總透露著一絲病態,此人說道:「眾位屈尊來到我萬劍門,本是我萬劍門一大幸事,今日我萬劍門遴選掌門人,邀請諸位共同見證。按祖制每名門人,不受輩份制約,皆可參選,武功最高者居之。方才木字輩弟子孫木嶺,已然戰勝了金字輩弟子趙金光,雖然所用招式不是我萬劍門尋常武功,但亦是劍法中常見招式,可算不得是偷,還請各位多多見諒,咳咳咳。」此人說着就咳了起來,看來着實身體欠佳。

那黑衣中年女衣說道:「陸掌門還真是護短,那你說說孫木嶺所用招式為何,又是哪家哪派的功夫。」原來那生病的老人正是萬劍門現任掌門人陸火生,江湖早有傳聞陸火生當年正是通過比武,將自己水字輩的師叔打敗,當選掌門。由於陸火生年歲日長,身體日漸老邁,已然是日薄西山之態,所以萬劍門在今日遴選掌門,廣邀武林同人前來見證。方才孫木嶺亦是挑戰自己金字輩的師叔獲勝,或許讓陸火生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頓時心生愛惜。

陸火生說道:「木嶺,你先扶你金光師叔去醫舍療傷。」孫木嶺聽到掌門如此說,知道是先讓自己離開,免得與眾人發生爭執,於是放下手中青釭劍,攙扶著趙金光走了。陸火生接着說道:「童宮主所問我可以回答,方才孫木嶺所用乃是女子劍法中常有的一招,叫做盤蛇騰空,至於是哪門哪派的可就說不清了,仙湖宮劍法中有此招式,江東梅庄有此招式,怕是雜耍賣藝的亦會用此招式,怎麼能說一個偷字,就算是偷,又是偷誰家呢,咳咳咳。」

中年女子本是仙湖宮宮主,本姓童單名一個希字,掌管仙湖宮已有十餘載,一套仙湖宮傳的「天女劍法」更是醇熟無比,已入至臻之境,江湖上人送綽號「妙手姑」。她聽到陸火生如此為老不尊,胡攪蠻纏,又貶低自家門派武功,甚至比作雜耍賣藝之流,頓時心生怒火,抽出手中佩劍,在場眾人都覺眼前一閃,劍光奪目,不愧是仙湖宮掌門佩劍,當真是神兵一件。童希劍鋒斜指,指向陸火生道:「陸火生你身為萬劍門掌門,又是老年,本應持重為是,怎的如此口無遮攔,竟然將我仙湖宮劍法同那些賣藝雜耍相比,如此譏諷之言,我實在難以入耳,念你年長,你先出招吧。」

眾人只道今日是來觀看萬劍門選掌門大會的,想不到還能見到仙湖宮宮主和萬劍門掌門對決,可真是意外收穫,眾人皆擦亮了眼睛,等著看這當世兩大劍術高手過招。只見陸火生卻瞅也不瞅童希,悠悠說道:「童掌門真是氣性大,雜耍賣藝怎得就是下流了呢?想當年師祖就是從一位賣藝老者手中求得劍譜,才最終創立下了這萬劍門百年基業,難道他老人家也是下流之輩?咳咳咳。」

此話一出,竟噎的童希不知如何回答。萬掌門是武林前輩泰斗,雖然仙逝已久,但是江湖上人士卻從不敢對他妄言,而且萬劍門素有天下劍宗之名,仙湖宮開山祖師亦曾經受過萬掌門指點,如若再說不僅辱了萬劍門,更是辱了仙湖宮和師祖,是大大不可。

萬劍門自前朝文帝年間創立,開山祖師姓萬單名一個儲字,這萬儲出身軍旅,自身拳腳功夫本就了得,又在一賣藝老者手中求得劍譜一套,此劍譜沒有名字,萬儲索性將最後一式「萬劍歸一」作為劍法名字,日日練習,寒暑不輟,終是劍法大成,遂在河東道晉州府白玉山創立萬劍門,門下弟子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排輩,五代一輪,至此已然一百四十餘年。

「哈哈哈,哈哈哈,這萬劍門傳承百年,真是行將枯朽啊,哈哈哈。」眾人尋聲望去,但見一白衣少年在廳廊西南角,倚柱而立,只見他膚色白若女子,眉目之間卻儘是男兒的英氣。眼似星辰瞳射光,眉含傲氣若刀霜,雙耳如寶在兩旁,唇正齒明少年郎。再看衣着,頭戴束髮嵌玉雙耳襆,身穿白衣青色綉鶴衫,腰系金絲五彩墜玉帶,足登鑲玉褐底騎馬靴。眾人見他相貌不凡,衣着華貴,氣宇軒昂,不知道是那個大戶氏族人家的公子,一時間竟然全都被他震住了。

少傾,陸火生道:「敢問閣下是誰?」那少年朗朗道:「在陸掌門面前,我擔不起閣下二字,晚生安慶年,素愛四處遊玩,路過白玉山,見眾人齊聚,人聲鼎沸,遂來湊個熱鬧,還望陸掌門勿怪。」

陸火生心內思索,自己在江湖六十餘載,從沒聽說過哪門哪派有安姓人物出現,看這人面相衣着,又不似普通人家出身,難不成真是自己老了,對這江湖上冒出許多新人物全然不知。陸火生說道:「不知安公子師承何派,又是誰的座下弟子?」

安慶年道:「在下無門無派,家師在江湖中亦無盛名,就算告知陸掌門,你也不會認識。」

陸火生道:「既然安公子不予相告,老朽也就不再過問,咳咳咳,只是你方才言出不遜,我倒要問個明白。」

安慶年輕笑兩聲說道:「白玉山萬劍門傳承至今已愈百年,所傳的萬劍歸一劍法更是被武林尊為天下劍宗,只是想不到傳到今日,遴選掌門既然要靠外門武功決定勝負。童宮主與陸掌門理論,陸掌門不僅不加解釋,反倒袒護自己弟子,出言相譏,所作所為實在有愧你陸掌門武林泰斗的尊為,亦不是大丈夫所為啊。」

此言一出,萬劍門下眾弟子無不怒火中燒,「混賬」、「毛頭小子」、「大言不慚」、「狗雜種」等等辱罵之聲,污言穢語不絕於耳。適才童宮主與掌門爭論,起碼二人地位相當,而眼前這個小子,雖衣着不凡卻畢竟是個後生,亦敢如此數落掌門與萬劍門,眾弟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紛紛拔劍出鞘,圍將過來,彷彿要把安慶年生吞活剝了一般。

安慶年卻絲毫不懼,仍是朗聲說道:「若真像適才陸掌門所說,無論用何招式,只要掙得第一,便可作這萬劍門掌門,那麼是不是江湖上所有人都可以來坐這個位子啊?」

陸火生喝道:「眾弟子退下!」隨機語氣又復平常道:「安公子理解有誤,我已經說了按照祖制,參與選掌門的必須是本派弟子,而我萬劍門自創立以來就從未拘泥於自家功夫,博採眾長,兼收並蓄,才是我萬劍門傳承至今的理念,咳咳咳。」

安慶年道:「哼哼,萬劍門是兼收並蓄了,只是自己劍法卻無人會使,我且問陸掌門,萬劍門劍法最後一式萬劍歸一,可還有人會用嗎?你們既然以這最後一招為劍法之名,到如今卻無人會使,且不是可悲可嘆又可笑嗎?早知今日選掌門,如此無聊,又何必白白上山一趟,走了。」

那位面如黃銅的男子聽了安慶年這番話,只覺得這少年所說雖是有理有據,卻也不免是以少頂老有些不妥,看來這安慶年定是豪門貴公子,在家中無法無天慣了,才會如此口無遮攔。但是轉念一想,這萬劍門今日所做確實為人恥笑,這少年倒也算是路見不平了,隨即說道:「陸掌門,萬劍門今日選掌門已畢,至於究竟如何選出倒底還是你們自己的事,胡某就告辭了。」又轉身對安慶年道:「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胡某看公子器宇不凡,既然是出來四處遊玩,不如跟我去靈蝶谷少主數日,安公子可否願意?」

原來這面如黃銅之人就是靈蝶穀穀主,江湖人稱「再世華佗」的胡江河。靈蝶谷在劍南道蜀州府,地屬川渝之地,素有天府之國美譽,而靈蝶谷位處河谷,氣候宜人,植被茂盛,奇珍異樹不計其數,更有千種蝴蝶,長棲於此,其中美景世間難尋。胡江河早年專心醫術,訪遍天下名醫大夫,嘗遍天下藥方,終究醫術大成,卻也中毒頗深,雖然自己解了毒,仍落得個面如黃銅,身如竹影。胡江河在一次路過靈蝶谷時,不禁被這裏美景靈蝶吸引,故在此住下,自稱靈蝶谷主。

安慶年知道胡江河所說,是怕萬劍門眾弟子不讓自己輕易離去,而給自己打圓場,便向胡江河深揖一禮,以示謝意。

這時剛才扶趙金光去醫傷的孫木嶺不知何時已回到演武場,攔到胡江河身前說道:「煩請胡神醫且慢,掌門太師公承病日久,懇請胡神醫為掌門診脈治病。」

胡江河冷眼看着孫木嶺,幽幽說道:「我若不肯呢?」

孫木嶺面露凶光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胡神醫身為江胡前輩,我作為晚輩理當尊敬有加,但是太師公的身體要緊,若如胡神醫實在不肯,休怪晚輩無禮了。」

陸火生呵斥道:「大膽逆徒,口出狂言,胡神醫是我請來之客,若給我治病甚好,若不肯我等又怎可強求。」

仙湖宮童希搶到胡神醫面前說道:「姓孫的,你是在欺負胡神醫只會醫術,不懂武功是不是?你難道當我們這些人都是不存在的嗎,你若膽敢動胡神醫一根毫毛,看我不把你活劈成兩半。」

陸火生繼續呵斥道:「逆徒還不快快退下,胡神醫自會為我診病,你又何必在此啰嗦。」

胡江河冷笑道:「姓陸的,你們師徒二人實在沒必要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我看你這病倒也不是無葯可以,雖說不能痊癒,但是多活個二十年還是可以,只是我是絕不會為你診病的。」

陸火生此次特邀胡江河前來就是為了讓他給自己醫病,自己雖然身為武林前輩,但是對於人之生死尚未悟透,仍然想着求醫問葯,長命百歲。但是看今日形勢,胡江河不肯為自己診病,遂即怒火中燒,大喊一聲「啊」,內力溢出,身下座椅早已被震成兩半,從鞘中抽出寶劍,飛身向胡江河襲來。

陸火生寶劍出鞘,只見劍光寒氣絲毫不輸童宮主手中天女劍,亦是一把絕世好劍。陸火生一招「力劈華山」向胡江河腦袋襲來,卻見青光一閃,童宮主持劍相救,兩兵相接,火星迸濺,劍氣四溢,震的廳廊是立柱開裂,磚瓦掉落。陸火生道:「童宮主,你是定要插手了是嗎?」童宮主反譏道:「陸掌門這是何道理?人家不給你治病,你便要殺了人家嗎?如此這般行徑,可不是武林泰斗的作為啊。」陸火生道:「命若沒了,要那些名節有什麼用。」二人說話之間又拆了幾十回合,二人都是用劍高手,所練劍法亦是天下劍法中的佼佼者,況且二人內力深厚,內力施於劍招,只讓眾人覺得劍光閃爍不敢睜眼,劍氣逼人不敢上前。

那孫木嶺看掌門已然出招,便拔出青釭劍直向胡江河襲來。胡江河雖然精通醫術,於武功卻全然不知,面對孫木嶺劍招只得連連後退。這時,安慶年一招擒拿,左手抓住孫木嶺持劍手腕,向外一甩,右手運力一掌直擊孫木嶺胸膛。孫木嶺無所防備,生生接下這一掌,頓時覺得胸口滯澀,難以呼吸。孫木嶺運氣周身,緩過這一掌后,持劍向安慶年襲來,安慶年剛才雖然一掌打成,但是手中沒有兵刃,面對孫木嶺凌厲狠辣的劍招,也只得不斷躲閃。

孫木嶺招式愈加狠辣,一招「斜峰正走」攻來,只見劍鋒斜里刺出,似乎是孫木嶺出招不正,卻不曾想劍鋒立即轉正,劍速奇快,安慶年縱然反應及時,向後一躍躲過去,衣衫卻也被劃破個口子,安慶年已然落入下風。

這時聽得安慶年輕嘯一聲,馬匹嘶吼聲音立現,孫木嶺尋聲望去只見一匹白馬,四蹄翻飛,飛也似的奔至近前。再看那馬兒通體雪白,四肢健碩,實為世間良駒,馬鞍下系一長條布袋,裏面似乎包裹着棍棒之類的細長物品。安慶年跳將出來,來至白馬身前,抽出布袋包裹之物,乃是一桿通體亮銀盤龍祥雲槍。

這槍通體亮銀,槍長一丈八尺,上雕盤龍一條,盤龍四周雕刻祥雲圍繞,槍刃長一尺三寸,槍脊兩側篆書燙金銘文,右為「祁連暮雪」,左為「自作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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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獵西風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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