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談(上)
晚七點,異於往常。
橋頭人家麵館的捲簾門早早落下打了烊,捲簾門底下斜出微微白光。
一樓前門的小食堂內,深棕色原木餐桌的桌面漂浮著led版的瀲灧湖光。
一家三口圍繞著餐桌坐下。
橋頭人家麵館少有提早打烊,即便是一晚上沒客人,葉明營業到十二點。
這事二十年來,早已在周邊人們腦中刻下的暖心面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二點,橋頭人家麵館一直等著您。
這是葉明做事的態度和規矩。
在白展集的印象中,父親只有那麼寥寥幾次沒守著規矩。
一次是兄妹二人的母親去世的時候,一次就是現在。
凡事不過三,葉明告訴白展集,這次是最後一次。
桌子前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還在為之前事情慪氣。妹妹葉青青是葉明疼大的,白展集是葉明打大的。所以,在態度上葉青青從來不慣著葉明。
重新高考的事,白展集心裡踟躕,要說服葉明還潑費些功夫,也許還少不了一頓打。
但這事若是一頓打能換來得,白展集也不會磨一個傍晚讓葉明提早打烊。
在經過兩分鐘醞釀后,桌前的白展集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葉青青聽著聲音就知道老哥的演講要開始了,這些年每次有什麼要事談論,他都會整這出。
這些年來他許多事情他都會憋一憋,憋到周末,在下午的後院里,組織起一家人開始談論。
只是今天,她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事情,這麼著急,非得讓老哥冒著被拍斷三根鍋鏟的風險,也要堅持讓老爹打樣。
「在這個時代,需要有一個人挺身而出。
在這個時代,需要有一個人去開創未來。
在這個時代,需要有一個人帶領南巡人民走向新世界。
*******,一遇風雲便化為龍。
古人云:天降大任於斯人已,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哐當!!
「說人話!」
葉明冷冷的說道。
白展集歷來的開場白這次沒有起到鋪墊氣氛的效果,葉明冷沉著臉,顯然白展集的玩笑不是很幽默。
他提早打了樣,可不是來聽白展集說故事。
葉青青打岔笑道:「哥,大任來了。」
「哼!」
白展集瞪了眼自己這調皮的妹妹,也不知道是跟誰學得。挨了一個爆栗子、大棗頭,多少是學聰明了些。
知道葉明是不耐煩了,興許是多年廚師的關係,身上的煙油味多少帶點火氣。
「白展集同志,我鄭重的警告你一遍。
一下句話,如果我還沒聽到重點。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每天都給你降大任。」
葉青青一聽老哥大棗早又有盼頭了,趕緊去把父親的耳朵捂住。
葉明把淘氣的女兒抱到一旁的桌子上,惡狠狠的說道。
「你也是,再鬧也少不了你的。」
「爸~~」
「你捨得嗎?」
葉青青抱著葉明手臂,一副可憐兮兮的望著他。
葉明心裡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已經成精了,管不了了。
白展集,看著這一幕,深感到:家有一母,如有一虎,小不能治,則後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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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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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醞釀之後,白展集深吸一口,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用最平常的口吻說道。
「我想高考!」
「哥,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你不是被學校開除了嗎。
怎麼能還能去高考呢?」
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
葉青青一臉呆萌的看著哥哥。
葉明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摸了摸葉青青的腦袋,又朝廚房裡看去,被洗的程亮的鍋鏟即便在黑暗裡泛起獨特光暈。
他起身走進廚房,拿著一柄銀白色鍋鏟,貓著熊腰走走出來說道。
「你哥腦子確實有大問題,一天天的裝神弄鬼。
你先去睡覺,明兒還得上學,老爸晚上跟你哥『好好』談談人生。」
葉青青想留下來看看老爸是怎麼和哥哥談人生的,但是架不住初三學業壓力大,明天要是課上犯困,准又要被拉去後頭罰站。
於是,蹦躂蹦躂往二樓跑去,不過離開前卻也不忘關心哥哥。
「老爸,晚上多請哥哥吃幾個大棗頭,敲打敲打,這樣腦袋才能開光。」
白展集白了自家妹妹一眼,心裡嘀咕:臭丫頭不除,後患無窮。
葉青青走後,氛圍冷卻下來,父子二人各自沉默著,靜靜的對視了兩分鐘。
而後,葉明把鍋鏟放到桌上,在白展集對面一坐,整個房子便似乎往下沉了沉。
「你要參加高考,無非是惦記著心裡那點破事。
也對,人活著就是圖個念頭,念頭沒了,人也沒了。
誰年輕時沒點狂氣,出南巡城,爬過天山,到外頭見識見識,說出去當然氣派。
你想參加高考,這件事我不阻攔。
但是去年你被學校開了,沒了名額,是個大問題,你得說清楚。」
白展集嘆了一口氣,姜還是老的辣,老葉不愧是三次落榜生,南巡城的高考門門道道是給摸明白了。
不過白展集也沒想著對老葉藏著掖著,一來是根本沒心思去藏這事,老葉雖不是他親身父親,但是為人正派講究情分,這一點白展集日日夜夜都看在眼裡。即便家裡得鍋鏟被拍壞了百來根,白展集卻一點不起狠意。
以前憑著自己學了點武功,調皮搗亂不加收斂,到處惹事生非,挨揍也是應該的。
他到是希望以前老葉下手再重些,把他打醒,腦子徹底拍『通』,至少去年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陳老師說,報名的事,他幫我搞定!」
白展集一張嘴就往葉明耳朵里倒了一把扎人的釘子。
只見葉明眉頭一下瞪出兩條橫粗的大麴筋,下意識就抄起桌邊程亮的鍋鏟,led的精光在其銀白色的表面一閃而過。
啪一聲響。
鍋鏟長柄多出一個鼓起的拱形圈。
白展集一手擋在額頭,急忙道:「老葉,你先聽我說.......」
葉明手裡的鍋鏟比白展集的嘴更快,像是雨點般落下,急不可耐。
半響后,鍋鏟已徹底毀容,彎轉成海螺的螺紋樣。
白展集見老葉停下動作,胸口還起伏著怒氣,於是放下腦袋上的畫著紅印橫條的手臂,起身說道。
「老葉,你等我一會。我倒廚房再去給你拿一根。」
打小就如此,每次白展集張嘴就氣老葉,倒是給老葉整出一個應激反應,不出完氣,更本冷靜不下來,也聽不進去話。
「回來!」
葉明舉起三根手指說道:「給你三分鐘,先把我的問題回答了,再去拿也不遲。」
白展集看著不成樣的鍋鏟,無奈的點點頭。
多可惜啊!
今天老葉一共就賺那麼三十來塊錢,一下就陪了一半。
這老葉也真是,不知道省著點用。
「你老實告訴我,高考名額的事,是不是你主動跟老陳提的?」
白展集瞟對著了喘著大氣得葉明,翻了翻白眼說道。
「老葉,我還想你多活幾年呢?
這事我哪敢提,就是想都不敢想。」
葉明一聽滿意的點點頭,鬆開了眉頭,原來是老陳主動提得,這可難辦了。
而後眉頭又突然縮了起來,瞪了眼這個不盼自己好得兔崽子。
「去!再拿把鍋鏟來。」
「哦!」
白展集把鍋鏟放在桌邊老葉的右手邊,這樣順手些。
「那麼說你應下了?」
白展集看著老葉,攤了攤雙手。
「這事我答應了不算,得你答應。」
「你的事還要我答應,你小子翅膀可比我硬多了。」
「其他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但這事還得你答應。」
「你眼裡總算還有個爹!」
白展集眼睛一亮,右胸口似乎有什麼跳出來似的。
「老葉,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老葉嘿嘿一笑,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想得美!!」
「老葉,我外頭還有個未婚妻!」
白展集決定掏出底牌,奮起反抗。
老葉冷眼掃了下白展集。
「你小子還有臉說,訂親的玉佩都給你弄丟了。」
白展集伸直脖子,脹紅臉,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來。
「你乘早死了這條心,在南巡城裡安安心心過日子。你要真到了外頭,日子還不一定過得比在南巡舒坦!」
白展集還是脹著臉,小聲嘟囔道。
「你又沒去過,你怎麼知道!」
「你娘跟我說得。」
對了!老媽。
老葉最吃這套。
白展集嘴角一翹,使出最後一招。
「老媽要是還在肯定會也同意,老葉你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是她老公,我是她兒子,看在老媽的面子上,你就答應吧!」
老葉徹底黑了下來,抄起桌上得鍋鏟朝白展集拍了過去。
底下啪啪作響,二樓葉青青抱著枕頭呼呼大睡,偶爾小嘴流出激動的膩語。
老爸,打屁股,打那裡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