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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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新聞上說省里第四督導組到縣裏了,我想跟你媽去找找督導組,他們應該會管的。」想了一整天,圪僚老趙終於在晚上給兒子趙世明打電話說了這事兒。

趙世明沒有贊同。

半年來,遠在外鄉的趙世明,即便是只通過與父母隔三差五的電話聊天,都能想像和感受到他們在家過的日子不容易。

深夜會說囈語,所有的夢都是與爭地有關的,雞沒打鳴的時候就醒了,然後睜眼到天亮。爭地的一幕幕情形和相關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會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浮現在腦海中,直到頭昏腦脹,感覺頭快要炸了,才不得不起床換換腦子。這時村裏仍舊是靜悄悄的。

燒火做飯吧。坐在爐灶前後背涼的讓人感覺恐怖,眼前爐膛里跳動的火苗倒把前胸烤得暖烘烘,面部甚至發燙。眼神無法專註,盯着火苗看片刻便會恍惚,一走神看到一片莊稼被火燒為灰燼。身體要強制抖兩三下才能從火中脫離出來。從迷離中轉身再回過頭看火苗,似乎有了火眼金睛,眼睛竟能耐住火焰炙烤的輻射,穿透火焰看到根部被碳化了的暗黑。

吃每頓飯,老兩口都會端著碗一邊吃一邊難以控制的談論爭地的事情。本來吃上頓飯的時候已經說好不再提了,提起來回回還是氣得把碗裏難以下咽的飯給了狗子。平日裏,他們的碗裏絕對不捨得剩下一粒米、一根面、一滴油的。

家裏的門檻,有很長時間親戚都沒邁進來過,他們除了上山下地買東西,也很少邁出去了。上山下地老兩口要比別人都早,一是因為起的早,二是因為做些事能堵住不斷噴涌的那個事兒和那些人,三是他們看夠、看透了那些異樣眼神背後的人,躲個閑,也躲個清凈。

地里有活兒是最輕鬆的,他們可以用勞動排擠掉佔滿腦子的那個事兒和那些人,沒有那些事兒和那些人讓他們倍感輕鬆。勞動的一天才是充實的一天,有意義的一天。

他們喜歡伺候莊稼,就像有些女人喜歡捯飭她們的臉。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充滿熱愛和喜悅。作為純粹的農民,他們早已經把土地和莊稼看作子女,無論貧瘠還是肥沃都會耕耘,不管風調雨順還是乾旱洪澇都會按時鋤犁耬耙,不論是瓜圓粒滿還是歪瓜裂棗都會顆粒入倉。

地里沒活兒、無事可做的時候最煎熬,他們只能在有限的空間里身不由己地想着同一件事兒——這樣的時候不是一天兩天——這樣的境況足以使一個正常人崩潰、瘋掉。

趙世明不想讓父母再這樣下去,他不想父母因為這樣事兒度日如年,他寧願勸他們舍掉這兩個孩子。

可有誰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骨肉被他人拐賣而無動於衷、輕易放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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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權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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