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缸中之腦(上)
陸揚壓抑著內心的恐懼,在心中冷靜過了一遍江陽城的事情,迅速穩住了理性值。
只要他有意識保持清醒,理性值回歸的速度就會很快。
「你是誰?從哪裡來?為什麼在這裡?」
大缸露出僵硬的笑容:「你這小子,一開口就是終極三問,讓我怎麼回答呢?」
「我是一口缸,缸里裝著我的大腦,也可能是你的。」
陸揚吐出一口濁氣:「缸中之腦?」
大缸發出刺耳的笑聲,通體顫抖,缸頂的木蓋幾乎快要被抖開。
陸揚有一種強烈的被窺探的感覺。
「這次你叫什麼,還是陸揚?」
陸揚:「我們見過?」
「我們見過很多次,可你總是不認得我。這不怪你,哪有人能認得自己的大腦。」
陸揚指了指自己的頭:「我的大腦在這裡,你不要臆想了。你是你,我是我。」
「你是你,我是我?嚯嚯嚯嚯,你又怎麼證明,你自己不是這缸中之腦呢?你又怎麼證明,你眼前的一切,不是你幻想出來的虛妄呢?如果我是你幻想出來的,你又怎麼能說,你不是我呢?」
陸揚冷靜地看著大缸:「我不需要證明,當缸和腦能分別被定義的時候,這就是個毫無意義的悖論。我選擇我需要的方式活著,不為真理而活。幻想與現實,正義與邪惡,究竟如何去定義,都與我無關,我有我自己的選擇。」
「嚯嚯嚯嚯,如果連你的自由意志都是虛假的呢?你以為自己在做自由選擇,其實不過是一遍又一遍重走命運安排好的老路……」
缸中之腦的話語聲中,摻雜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陸揚捏緊了拳頭:「我只需要你告訴我,怎麼才能從這裡出去,是打破你這口爛缸嗎?」
陸揚怕蛇,但並不怕腦花,涮火鍋時豬腦花可是一絕,想想就流口水。
大缸面露敷衍的恐懼:「不不不,當然不是,只有我才能指點你逃出去,過去也總是這樣的。」
「來來來,你先看看我的眼睛,它們像紅寶石一樣好看。」
陸揚下意識地被大缸的紅色眼睛所吸引。
只一剎那,意識沉入一片湍急的漩渦。
黑暗。
攝人心魄的黑暗。
引人沉淪的黑暗。
陸揚猛然睜開了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味,暖黃色的月亮,清新怡人的風。
他的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被子,上面綉著江陽醫院的全稱。
梁小雨驚喜地說道:「陸揚,你終於醒啦?」
她的眼眶黑黑的,似乎剛熬了一個通宵。
陸揚舔了舔嘴唇,聲音干啞:「小雨,我好渴。」
梁小雨趕緊倒好開水,仔細地吹了吹,喂陸揚喝下去。
「我怎麼會在江陽醫院呢?是揚風組救了我嗎?我為什麼沒在謝天的特護病房?」
梁小雨有些發懵,旋即溫柔一笑:「陸揚,你前天晚上在我婚禮上犯傻,跳進了湖裡。
還好婚禮賓客中有個游泳教練,是他把你救起來的。
你睡了很久,可能做了很多的噩夢,過會兒應該就好了。」
一陣劇烈的暈眩,是了,這裡的月亮是暖黃色的,不是紅色的,這邊才是現實?
難道從在江陽中學蘇醒開始,一切都只是一場大夢?
陸揚還有很多話想跟小雨說。
小雨卻向著門口甜甜一笑:「老公,你來接我了?」
陸揚的心臟像被針扎似得疼了一下。
「陸揚,你醒啦?你這小子,太不夠意思了,我,你,小雨,咱們仨高中就在一起玩了,你居然在我倆婚禮上玩跳湖?
你是不知道,從你落水到現在,小雨都還沒跟我洞房呢?一直在這守著你,你說我這婚結得冤不冤?」
小雨又羞又氣得錘了他兩下。
陸揚看著那張熟悉的臉,腦海里慢慢浮現出他的名字,王騰。
王騰笑了笑:「現在你醒了我們也就放心了,今晚小雨就可以回家陪我了。對了,我給你在土澳留學的妹妹小宛打過電話了,她坐最快的航班回來看你。你那幾個前女友我都沒幫你聯繫哦,我知道你最煩她們。」
陸揚掙扎著起身,甩掉吊針,抓住小雨的手,虛弱地說:「你別走,別和王騰結婚,我們在一起,我們重新開始。」
王騰深吸了一口氣:「陸揚,你現在鬆手,我就當你是開玩笑。」
陸揚的眼睛里完全沒有王騰,低聲不斷說著話:「那天我沒有坐反火車,你的那張票也不是我買的,其實都……」
王騰一拳又一拳打在陸揚臉上:「真是欠打的癩皮狗,要不是看在我們公司袁總和你有大項目沒完結,前天晚上我就不會讓我朋友救你!你活該!你給我把身體養好,把袁總的項目做完,然後你再去死,死遠一點,明白了嗎?」
「王騰你幹什麼!」小雨扶起陸揚。
陸揚挑釁地看了王騰一眼,把嘴裡的血絲吐在他的皮鞋上。
「上學那會兒你就喜歡舔宋朗,舔完宋朗舔我,舔完我舔小雨,舔完小雨舔袁飛,你這一輩子除了會舔會狗叫,還會幹什麼?汪汪汪!」
「我特么今天就弄死你!你那項目我不要了!」王騰拿起床頭的水果刀抵著陸揚的脖子。
陸揚慘笑:「來,用枕頭捂死我,別用刀,現場適當偽造一下,錢給到關鍵人,很容易矇混過關的。你要真能殺了我,我還敬你是個男人。可你不會的,就算殺了我沒人抓你你也不敢,因為你怕袁飛啊,你怕這項目黃了袁飛讓你滾蛋。」
「可偏偏是你這樣的人,和小雨結婚了。」陸揚哭得像個孩子。
王騰摔下水果刀:「你怎麼就長不大呢?腦子裡就那點破事兒?你好好乾事業,咱們兩家公司繼續合作,要什麼沒有啊?我們還是朋友,最真最好的朋友。你要小雨,我讓給你,去,現在就去,隔壁病房空著呢,我給你們望風!」
王騰雙手扯住陸揚的衣領:「你剛剛不是狂嗎?去啊?去啊!慫包!」
陸揚不願再說話了。
因為梁小雨哭了。
梁小雨跑出了病房,王騰追了出去。
陸揚知道,梁小雨和王騰已經不可能了,梁小雨和自己,也不可能了。
有些事一旦用力過猛,就會變成永遠的死結。
本來自己效仿李白,來個跳水抱月而亡,帥得一匹,也算給這槽淡的人生來個完美謝幕。
怎麼偏偏就,沒死成呢。
陸揚穿著病號服,離開住院部,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和一瓶酒。
「想突然地高歌,任何地方也像開四面台……」
陸揚停住腳步,他感到一絲不對勁,這醫院裡裡外外,怎麼一個穿白大褂的都沒有?
現在時間是晚了點,但值班護士總應該是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