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大梁天啟十年。

邊境外族肆虐，上位十年的天啟帝不再休養生息，派出老將容廣勝帶大軍征討鎮壓。

年底大軍慘敗而歸，傷亡慘重，容大將軍戰死沙場。

天子大怒，容家三族被流放千里，榮耀無限的將軍府就此沒落。

同年，瑞王於封地起兵造反，拉開了大梁史上十年戰亂的序幕。在這最為混亂的十年，朝政複雜變化，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先是天啟帝御駕親征，命喪戰場，士氣大減，後有皇后攜幼子繼位，大學士樓明誠為帝師，常年避世不出的平王攝政。

天啟二十一年，瑞王兵敗自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次年改元平康。

陽春三月，日光西斜。

乍暖微涼的時節，正是踏青的好時候，容月卻無心閒遊，拒了小姐妹們的邀約，半倚在榻上出神。

豆蔻少女，正是最好的年華，皮膚幼白細嫩，腰肢纖細，盈盈一握，輕蹙眉頭，稚氣未脫的小臉，心事重重。

貼身大丫鬟微藍見左右皆退下了，不忍往日天真活潑的主人愁眉苦臉，勸慰道：「小姐可還是為了那樓明純氣惱，她就是個編修家的窮酸小姐，故意踩着您的名聲上位，皇子們心中有數，不會輕看了您的。」

粉衣少女容月似乎被觸動，美目水潤又迷茫，喃喃道：「樓明純……是了，這時她還只是編修家的小娘子……還不是太后……」

最後半句弱不可聞，微藍沒聽清，但也確定了自家小姐失常確是因為那樓明純。

找到原因了，微藍想想繼續勸道：「小姐……您可以和大小姐說說話，出出氣也好，這樣憋著，奴婢們都很擔心。」

微藍本是活馬當死馬醫，將軍府里誰人不知二小姐和大小姐最不對付，雖是親姐妹，但是一見面就雞飛狗跳，都怪夫人太偏心……

呸呸呸，這也不是她可以腹誹的，微藍趕緊止住念頭。

哪成想容月聽到大姐瞬間有了精神，急匆匆就跑出了玉鏡閣，微藍楞在原地。

「哎喲，我這嘴，怪我怪我，快跟上小姐。」自知失言，怕事情鬧大，微藍趕緊喊了其他丫鬟僕婦，一道追了上去。

玉鏡閣外花園裏，桃紅柳綠，繁花似錦。

容月走到院子裏，開始慢慢踱步，多年的禮儀教養刻在了骨子裏，若非急着去見大姐，斷不會這般失儀。

她是容月，卻也不完全是，十三歲的容月對她來說太過陌生，這般年輕、活潑、嬌嫩的身體，讓她一時緩不過神。

她應該是在瑞王府蹉跎了半輩子的怨婦，最後隨着那個男人兵敗身死，和瑞王府上下一起被問斬的瑞王妃。

臨死前，昔日情敵樓明純已貴為太后，這個和她鬥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的女人，可謂是畢生之敵，兩人從豆蔻少女斗到最後牢中相見，才發現故人都已如煙，只剩下她們倆。

樓明純衣着華麗貴氣，雖年逾半百，保養得當的臉頰不見一絲細紋，不再如年輕時柔若無依、楚楚動人，凌厲囂張的眉眼讓人不敢直視，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深重的戾氣。

她貴為太后，卻親臨地牢，只為對昔日情敵，落井下石，極盡羞辱。

容月自是一身狼狽，即使不為階下囚，她也知道這輩子輸得徹底，昔日的美貌傲氣早已被常年的嫉恨埋怨替代，夫君不喜，造反喪命，娘家被流放，唯一的兒子也即將赴死，一輩子一無所有。

但是僅僅這樣的言語羞辱，樓明純還不夠盡興，看着容月認命般沉默不語，她多少感覺無趣，今日，她可不是來看喪家之犬的。

「容月，你真以為是自己命不好……事在人為，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要怪就怪你蠢吧。」樓明純滿眼惡毒。

龍青的厭棄、大姐的死、父親的戰敗、娘家的敗落……一樁樁、一件件，樓明純頂着華貴端莊的姿態，說着最惡毒的真相。

那些生命中不可承受的厄運，容月也曾怨天尤人，最後無奈接受，只怪自己運氣不好，早已認命。

如今卻得知都是樓明純在暗中策劃、推波助瀾。

如樓明純所願，容月有反應了，她不再木訥，而是狠狠抓住木欄，指甲深陷其中，根根斷裂，雙目滴血，狀如瘋婦，恨不得咬死面前的蛇蠍毒婦：「樓明純，你不得好死，我詛咒你，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報應？

樓太后挑眉，輕蔑一笑，滿意離去，欣賞手下敗將的慘狀是她一大愛好，如今的容月已沒有任何價值。

殺人誅心！

她一路往上爬，手上早已沾滿血腥，詛咒又怎樣，她還不是好端端坐上太后之位，這麼些人，笑到最後的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容月在地牢裏度過了最難熬的一夜，許多往日不曾注意的細節無比清晰，可還有什麼用，明日便是處刑之日，死到臨頭。

記憶最後，她最痛心的，不是劊子手的大刀，是剛剛總角的兒子稚嫩地安慰她，為她擦去眼淚，然後慘死在她面前。

她好恨！她這一輩子怎能如此凄慘，怎麼可以這樣結束！她不甘心！

她後悔，與樓明純鬥了一輩子，害得家人慘遭不幸。

如果可以重來……如果可以……

她彷彿看到了燕京城郊的十里桃花林，那是她和龍青初遇的地方。

彼時，他還不是瑞王，意氣風發，溫潤儒雅，她還只是將軍府千金，意外墜馬，嬌羞竊喜。

灼灼桃花，三千繁華，一切似乎都才開始……

要是才開始多好……

這一次她一定遠遠避開他，不再牽扯不清。

這一次，她只求平安喜樂，家人安康。

如今，一睜開眼，容月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三歲，一切都還沒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