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我是一隻魚，每天都有很多人想吃我。

我住在高山湖裏，這裏每天都有男女對歌。剛開始聽的時候覺得好熱情好明媚，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後來聽的厭了，只想着這些少男少女的荷爾蒙為什麼總是用不完的樣子。我的剛開始是什麼時候我也記不清了，我活得太久，終日在這湖裏游來游去，無聊得很。某日吃完湖藻后開始想我到底是怎麼樣來到這片湖的。棲在湖邊的淺水處多曬了些太陽，回到水裏暈乎乎，不小心上了人類的鈎。原想着完了，這樣無聊的日子要結束在人家的鍋里了。可是不知為何，我被那人甩了回湖裏。我正好奇被釣的魚哪有不拿回去燉湯喝的道理，那人居然連魚簍都沒拿，驚慌慌地跑了。

釣到我這樣肉質滑嫩，湯汁鮮美的魚不要還跑了，真是奇人。怕是看到了水怪叔叔才跑的吧？我也懶得去想，又受了點驚嚇，乾脆躲到我的石頭裏面去睡覺了。睡醒后我越想越奇怪。我是一條小魚，本地人的網是大網，網不到我，而且首領不准他們釣魚，所以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水麵。這個人不是本地人，在族內，男人不戴耳飾是大忌。我這類魚，是出了名的好吃，來釣魚的人一般都是奔着我們來的，這個人為什麼丟了我就慌忙地跑掉呢！而且當時水怪叔叔肯定不在，水怪叔叔生性善良，知道自己長得龐大嚇人，所以只在晚上岸邊沒人的時候出來和我們玩。所以那個人類肯定是看到我害怕，可是我有什麼好怕的呢，一條普通的魚而已，真是個怪人。

往後的日子裏，我都待在那個人出現過的湖邊。很好奇是一回事，主要還是我太無聊了，太漫長的日子裏沒有一點念想，一條魚也是會倦怠的。所以我把等他當做我的目標，他不來，我白天就跟小魚玩，雖然他們第二天就會忘記我。晚上就跟水怪叔叔玩，水怪叔叔不會忘記我，他總能準確地找到我。累了就睡覺，餓了就吃水藻。日子跟以前沒什麼區別，只是太久等不到他我有些煩惱。

這天，水怪叔叔從很深的湖底給我帶了一些藻，這種藻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特別滑又帶些甜，比其他的好吃。我圍着水怪叔叔，從他的肩膀游到尾巴上，他哈哈大笑很開心，樣子實在丑可是我很喜歡他。忽然很遠的地方傳來火把的光亮，水怪叔叔也看見了。他跟我告別後就躲進了水底。

隨着火光的靠近，我看清了那個人的長相，面目在月光下顯得清冷而俊俏，比上次丟下我落荒而逃的樣子好看多了。他拿着火把往湖裏照了照，照到我之後又開始害怕，不過沒有上次那麼激烈，他看了看我，那眼神......抱歉我作為魚類不太理解，只覺得在白色的月光下，在我看他的漣漪中，這樣的眼神讓我想落淚。

可是，魚怎麼會有眼淚呢！

這次輪到我逃了，這樣的情緒我沒有經歷過，沒什麼好怕的，可是我受不了，感覺下一秒就會被他的眼神吸走，作為魚類不會知道溺死是什麼感覺，繼續待在他的眼神下恐怕我就能回答這個問題了。我不知道能逃到哪裏去。我周圍的小魚都不記得我，即使他們下午才和我一起吐泡泡玩。我也不想睡覺，即使月上中天。我也不能去找水怪叔叔，他的石頭在很深的水底下，我游不下去。我只能儘力往湖中心游。這樣有可能找不到回小石頭的路，但湖中心沒有人類，不會有那樣的眼神，我不會害怕。

游到失去方向的時候，我看見了水怪叔叔，他好像知道我會游到這裏來，一直在等着我的樣子。他的上半個身子露在水面上，探頭找我。這樣的他要是被寨子裏的族民看到了會派最英勇的戰士來征服他殺掉他，可是對我來說卻無比親切。他看到我后浮下水面，用尾巴繞成一個圈來圍住我，不停地旋轉。他在逗我開心，可我看到他后就不悲傷了，趴在他的鰭上讓他帶我回小石頭。

那一夜我睡得安穩，水怪叔叔一直在我周圍輕輕扇鰭，我喜歡水下的微波，讓我微微地搖動，很舒服也很有安全感。早上我醒來的時候水怪叔叔已經走了。

接下來一連幾天都沒有再看到他。

沒有水怪叔叔的日子更加無聊。跟小魚吐泡泡，跟水蛇繞圈圈這種事情對我來說也很乏味了。我決定去找水怪叔叔。我原本想着沿着湖邊總能游回來的，可是我遊了五天也才游到我小石頭的對岸，依然沒有找到水怪叔叔。對岸這裏開着好多花，所以我多停留了一會，空氣好聞到我都捨不得睡覺。

我沿河的這幾天，發現最近岸邊多了好多人，穿着異族的衣服，也沒有佩戴耳飾。他們用很細的網抓我們，大規模地釣魚捕魚。這在我的記憶里是從來沒有過的。每天看着魚們被網起來，奮不顧身地把自己鈎在釣鈎上，我真的無能為力。在我漫長的歲月里，我發現自己能聽懂人類的語言，但不能跟魚類溝通。後來相處地久了，學會了魚類的語言和規則，我們生來柔弱，不能反抗，這是我們的宿命，不可逆轉。雖然我跟他們有些不一樣，我會躲，但我不能教他們躲，一方面他們會忘，另一方面，我們只能躲網，躲鈎子，但終究躲不了人類，我們服從妥協，他們只會取他們所需的，但他們一旦發現我們不在他們的控制之內，他們會驚慌，會發怒，會在我們反抗之前徹底消滅我們，我不願看到我的同伴被滅，只敢獨善其身。

晚上，人類的捕獵活動結束了，我躺在小石頭上面看月亮，遠處傳來一處黑影，是水怪叔叔？他到岸邊來找我了？我欣喜不已，趕緊找個石頭縫裏躲起來，想給他一個驚喜。

可是水怪叔叔看上去並不是找我，他徑直地游到了岸邊，經過我的時候完全沒有停留，我偷偷的跟了上去，看看他到底要給除了我之外的哪條小魚帶湖底的藻。

可是他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的尾巴都要觸底了還在前進，我想提醒他不能再往上面遊了，可我看到他觸底之後完全發不出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