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好
小雲的閨女不一樣,她從小就教育她們,什麼事不能做,什麼人要遠離,晚上不能超過9點回家,必須有同學一起才能出門。
小雲的三個孩子,每天只能從店裏拿一樣不能超過一塊錢的零食,還要給她看一眼,三個孩子就等於三塊錢,到了周六日放假,她們可以多拿兩樣。
小雲覺得她對孩子們管的非常好,她們哪怕是從店裏拿一塊散稱的餅乾,都一定會拿到她面前和她說一聲,這就是孩子們的「自覺性」了。如果不告訴小雲拿了什麼,那就是「偷」。店裏都被她們吃空了,還怎麼賺錢呢。
最聽話懂事閨女,現在成了當年的反面教材。
一股挫敗感伴隨着這麼多年的怨和恨,像決堤的洪水吞噬了她。
她彷彿要將這麼多年的委屈不甘,化作憤怒全都發泄在閨女「抽煙」這件事情上面。
小雲開始懷疑這世上的親情是否只是大夢一場,從她的兄弟姐妹,再到她自己的孩子,一切都被她以最惡毒的心思去揣摩,怨恨。
她年輕的時候,原本觸手可得的幸福,不就是被她的家人親手摧毀的嗎?
假如她當年和初戀步入婚姻,他們會有一個兒子,會在大城市裏生活,她可以像別人一樣有節假日,可以一家人去旅遊,她不會為了開店賺錢把自己鎖住一生。
小雲的大哥就是一個混不吝,年輕的時候總喜歡喝酒打架,和大嫂打過數次最終離異,如今老了還是沒什麼大出息。
小雲的二哥,早些年全家供他上大學,學畫畫,結果後來當了廚子自己在老家開着小飯店,開到至今,她二嫂是外省的家境更貧寒,嫁進來后十幾年才回去一次,因為出不起車費。
小雲的大姐,在她印象里一直是個潑辣角色,早些年和姐夫打的頭破血流,離異后連兩個孩子都不聞不問,被姐夫帶去市裏了。她自己原本也開了店,沒幾年又因為「作風問題」和「流言蜚語」離開了鎮上,之後在市裏打工至今。她唯一做的正確的事情,就是自己買了個小房子,有住的地方。
小雲的么妹,平靜的一家三口,精打細算,連過節去她家吃飯都要算計虧不虧,妹夫待她如初戀,她么妹永遠不滿足現狀。
他們五兄弟姐妹中,小雲的父親最喜歡的就是小雲,因為只有小雲最顧家,她會洗衣做飯,打工后還會幫忙補貼家裏,最溫柔懂事。
小雲想明白了,一定是因為她現在在兄弟姐妹們中最有錢,所以他們看不過眼,才總拿她沒有兒子這件事說。
她記得有一次和大姐吵架,她的大姐說,「再怎樣我也有兩個兒子,你什麼都沒有」,她氣的眼睛紅了,她本來也應該有個兒子的,是她大姐抓着她去醫院的,是她大哥把人揍了一頓不許他們再來往……
小雲和丈夫這一次站在同一陣線上,她咬牙賣了所有的股票,拿出所有存摺銀行卡,算了一遍又一遍,決定在市區買下一套二手房,讓閨女從大姐家搬出去。
面積有一百平,三室一廳的樓房,看着很大,丈夫跑了好幾次市區,檢查電路水路之後,買了一張新的床和熱水器,就這樣簡單入住了。
其他零碎的鍋碗瓢盆,小雲自己就開店,根本不需要在外面買,這樣又省了一筆。
買了房子之後,小雲的家產就只剩下幾千塊了,她算過的,兩個小的閨女還在念初中,不需要伙食費零花錢,只要家人平平安安。
小雲發了狠似的,她不信日子會過不好,只要遠離那些兄弟姐妹,她不信還會從別人口中去「聽說」自己的閨女。
大女兒有工作,從她畢業后基本就沒有再找小雲要過伙食費,除了他們之間那層始終化不開的隔閡。
小雲和大女兒最終還是漸行漸遠,可她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為什麼女兒抗拒她,不和她交流。
每次她去市區拿貨,總會先去一趟閨女那裏,給她帶些生活用品,吃的喝的,從店裏帶來,閨女就不用從外面買了,又省下一筆。
但閨女見到她從來不說話,像個啞巴轉身就走。對她的存在裝作看不見。
之後的這種隔閡越來越大,她和大女兒的關係幾乎破裂,小雲開始埋怨她不懂事只顧著自己,什麼小事都做不好,同時又怕她出事,只能時不時自己坐着巴士去市區看望女兒在做什麼。
一顆懷疑的種子,在小雲心裏種下,她胡思亂想着。
是因為她當時不讓女兒和那個男生在一起,所以女兒責怪她么,還是她讓女兒離職回來,女兒在責怪她?
直到兩年後,女兒拿着一份醫院的診斷書給小雲看,上面寫着「重度抑鬱」。
那天晚上小雲將拿一沓報告,翻來覆去的看,她不信一個好端端的人會重度抑鬱,但是女兒這兩年日漸消瘦,她感覺女兒都快瘦成排骨了,臉上毫無血色。
每次她問,大女兒就哭喊著,」我是因為生病了,我沒有干過壞事,也沒有吸過du品,你為什麼總是不信我」
「那你的錢都花到哪裏去了,這麼多年你一點錢也沒存」小雲氣的發抖,她每次算著女兒的工資和她「應該」花的伙食費,實在想不通,她只能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畢竟女兒連煙都吸了。
在一個夏天,她同往常一樣,大清早坐着去市區的巴士,輕而易舉的來到了女兒現在住的家,推開了她的房門,搬了一張凳子就坐在門口看着她。
經過她長達兩個月的堅持不懈和努力,終於從女兒口中逼問出了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為什麼會得這種病」。
得知原因的那刻,小雲竟是先鬆了一口,但另一種結果她同樣無法承受。
她一直教自己的女兒要保護自己,但是卻攔不住別人要傷害她的女兒。
小雲坐在床邊,死死的抓着女兒肩膀,也不控制不住她在渾身發抖喘不過氣,她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能說,「你別怕,要治病我們就先去治病,我帶你去醫院」
等女兒稍微平靜下來之後,她倉促的逃離了,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在女兒家裏久待。
之後治病要花很多的錢,而她數次開導閨女,閨女只會拿生死做威脅,求她別提了。
小雲的丈夫也數次指責她,讓她不要在閨女面前提這件,他們咬碎牙吞下去,不能讓別人知道。可小雲不甘心,憑什麼壞人要逍遙法外,可是又憑什麼讓外人知道了看笑話。
她想知道那個傷害她孩子的人渣到底是誰,她不想閨女繼續花那些錢看什麼心理,她覺得自己當了這麼多年的老闆娘,什麼大風大浪她沒見過?
把錢花在實際的地方,買些好吃的,出去旅遊一下,小雲認為什麼抑鬱症都是因為自己過不了那個坎兒,她不信自己開導不了女兒。
又過一年,小雲終於在大女兒臉上看到一絲笑容,但她心下微涼,「我覺得你不開心」
大女兒沖她一笑,「沒有啊,我很開心,沒什麼比開心更重要的事情」
小雲又問,「那…你伙食費夠不夠?」
大女兒還是沖她笑,說「夠,我現在很開心。」
小雲在她家住了一晚,第二天臨走前,在雜物房看見了一幅被布蓋住的畫,她把布掀開,看見了畫上的夕陽,男人,和他身後的山和海,讓她想到了一句:夕陽無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