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靨
「爹,你到底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莫子笙隱隱約約覺得下墓的想法是對的,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桌那裡,然後從一本佛經的下方取出來一張他爹莫五貝年輕時輕的照片。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他的小時候,他爹從廚房裡拿了兩個饃饃,便帶著他往山溝里的一處有出土文物的地方走去。
他爺倆兒嚼著饃饃蹲在警戒線外看文物專家一件件往外面清點古物,莫五貝就這樣指著人家手頭上的古物一句句地講給他聽。
直等到天色漸黑冷風吹起,他倆才起身回家,因為這件事情還被私塾的先生責罵了一頓。
看著這有些空蕩蕩的房子,莫子笙眼眶裡一陣陣酸楚湧上來。
他抬起頭眨眨眼睛拿起凳子上面的一沓黃錢往宗廟裡走去。
宗廟莫五貝祭爐里的香已經快有些燒盡,左右兩側的白蠟蠟芯耷拉下來把蠟燭的邊緣燒出一個小口,蠟液順著小口在燭盞下方流成一小片蠟脂。
莫子笙從靈像旁邊取出三隻香,然後靠近燭焰慢慢引燃香頭,香頭冒出一道道香煙。
經香煙一熏,這個時候的莫子笙再也忍不住傷心,眼淚滴答嘀嗒地打濕在靈像前的桌子檐上。
他將香插進祭爐裡面,然後跪倒在桌前的蒲團上小聲抽噎起來。
空中冷風壓得香煙直往桌下飄,香煙弄得莫子笙眼前一片朦朧。
恍惚之間他感覺整個人都開始變得輕飄飄的,他不知什麼時候聽到耳邊有一個聲音迴響著。
「子笙,子笙,來爹這,爹這裡有寶貝,快來快來。」
「爹,爹你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到你?」
「你往前看,爹就在你面前。」
「我看不到,他們都說你沒在了墓下,爹,是真的嗎?」
「怎麼會呢,你這不是聽到我說話了嘛,再靠近一些,瞧瞧這出的活兒,真叫一個好,爹這就把字講給你聽。」
「好。」
這些話就像從鼻孔吸入的香煙一樣,怎麼聽都感覺不到真假。
由於這幾日的勞累,再加上他昨天在長叔公的門外跪了一宿,跪在地上的他其實還是原來的樣子一動不動,可夢境里的莫子笙卻慢慢地往棺材那邊的聲音靠過去。
等到他圍繞著棺材走了幾圈的時候,卻發現他爹的喊聲是從棺材裡面傳出來的。
他不禁後背裡面鑽出一陣冷汗,然後定了定神摸了摸棺蓋。
聽到棺蓋裡面的的確確有輕微的抖動聲,莫子笙可能是因為聽到了他爹熟悉的聲音,漸漸地也不感到害怕。
他發現棺蓋上竟然一顆鎮釘也沒有,只是輕輕一推棺蓋便嗖的一聲打開了。
棺材裡面鑽出縷縷白霧,露出來的那一道縫隙隱隱地散發出神秘的吸引力。
等到他湊近一些的時候,突然一個尖叫聲響了起來,一個黑影直接從棺材裡面的白霧躥了出來。
莫子笙頓時感覺到嗓子眼裡面有些發癢,他乾嘔了幾聲,然後用手指往喉嚨裡面摳。
幾聲乾咳,莫子笙的喉嚨里竟然嘔吐出幾撮貓毛。
他臉頰上滴下幾滴鮮血,鮮血打濕貓毛,貓毛一下子變成了嚇人的紅色。
正當發愣的時候,棺材裡面突然射出一道亮光,他順著光芒往下看去。
棺材的底部竟然是空的,下面飄浮著黑紅色的雲霧。
雲霧下面有一個人蹲在地上不斷用東西戳著地面,他向著下面喊了幾聲,那人彷彿根本就聽不到他自己的話。
緊接著他用力大吼幾聲,那人晃動著滿頭的蓬髮在尋找著聲音,然後慢慢仰起頭。
那人臉上面無表情,更可怕的是他的兩隻眼睛竟然是兩個黑洞。
透過黑洞什麼也看不到,莫子笙嚇得趕緊準備把頭縮出棺材。
可這手再怎麼用力也抬不起腦袋,下面的那個人卻慢慢飄起來向他靠近過來。
眼看兩個人就要臉貼上臉了,不知道誰往棺蓋上加了一把力,棺蓋咣當一聲死死地蓋住了。
莫子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倒喘著粗氣,這個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二叔莫天明的聲音,他這才意識到他這是鬼壓身了。
「子笙,子笙,你怎麼不說話啊?」
「二叔,怎麼了?」
「阿友,你快上前去看看子笙還有沒有鼻息,要快!」
「人還有鼻息,我明白了,您稍等,我這就去取雞血。」
「好。」
莫天明聞著香煙從祭爐里取出一些煙灰塗抹在莫子笙的嘴巴里,這個時候莫子笙感覺到嘴巴裡面一股苦澀的味道,身邊卻冒出了有些陰涼的晨時霧氣。
他心裡一緊這才想起來那天黑衣人留給他的那一句啞謎,心想這棺材裡面肯定有古怪。
二叔手下阿友從後院牆角處的雞籠裡面抓出一隻黑毛公雞,然後用一條白布蒙住雞眼將它捉到了莫子笙的面前。
莫天明用手摸了摸雞脖子處鼓起的下喉,一陣陣咕嚕咕嚕的雞鳴聲被憋在裡面且十分有力。
他剛一抬手,阿友挽在身後的手指便迅速從雞脖子上劃過。
手裡的雞憤力地猛蹬著雞爪,脖頸處一道看不清楚的傷口裡躥出一股雞血。
莫天明將手上的雞血一下子塗抹在莫子笙的眼皮上,這個時候莫子笙的四周開始像燒起火苗的紙張一樣漸漸消退,他雙手撐地咳嗽了幾聲整個便蘇醒了過來。
「無事無事,怕是你昨日淋雨在長叔公門外跪了一宿,再加上連日來起喪的雜事,身體難免會有些疲憊。」
「多謝二叔,你們什麼來的?」
「傻小子,二叔都已經站在你身邊半盞茶的功夫了。」
「怕是剛才壓了身,怎麼看不到你們在哪。對了,二叔,我爹的棺材是不是沒有鉚上鎮釘?」
「老話說的好,「棺空不鉚燈,魂游九重天」,既然你爹如同先輩一樣,那自然便是一個衣冠冢,像咱們這樣時刻在鬼門關前遊走的人,這身子向來是被那閻羅命鬼差壓走了。」
「叔公說的是。」
「要知道上古帝顓頊造鄚陽城,其支庶子孫定居於鄚陽城,後人去「邑」為「莫」,春秋戰國之時,莫囂執掌楚國之國政,後來楚武王嫌其官位太重,改以令尹為重臣,與莫囂相互制約,令尹以攏冢之事興起為餌刁難,莫囂后降至左司馬之下。」
「叔公,聽我爹說秦時祖業便斷了一些時間。」
「是啊。前有秦孝公命商鞅變法規制秦國諸事的秩序,後有先秦律令「擾冢者以嚴威重罪禁之」,等到秦二世胡亥繼位之後,胡亥將秦始皇安葬之後,先是命令秦始皇後宮中沒有子女的嬪妃全部殉葬,之後又聽說很多工匠參與了製造機械,且對墓中所藏的寶物也一清二楚。為了防止泄密,於是又將所有工匠全部悶死在了皇陵之中,所以盜墓的事情也就無人敢生出事端。」
「秦律嚴厲,司馬史官的《史書》上多有記載。」
「胡亥這一手將其扶上帝位的趙高自然得以重用,被封為了郎中令,開始執掌朝政大權,胡亥根本毫不珍惜民力,不僅導致天下怨聲載道,很快就覆滅了。咳~~~」
「叔公,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緊接著秦末漢初,趙高打開城門劉邦得了天下,並施以漢王重金得以保命。莫氏一族見秦令已經不再嚴厲,便將楚武王墓穴的地方傳到了劉邦的耳朵里,後人報了仇事。到後來又謀到了九卿之首奉常的官職,並且掌管著宗廟的事情,其實暗地裡假借定址建廟之事幫漢王尋覓秦時以前還未被盜挖過的王墓。」
「當時先祖自然也是想著活下去。」
「莫氏一族內家人都是手有六指,子笙,我想你是知道的,祖上都說是摸的陰器多了,手染上了暴戾之氣。聽上一輩說起自從祖父莫雲景那一輩,莫家掌事人之人便斷指發誓收手不再做這下賤的勾當。」
「那摸金校尉又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和先祖有什麼關係?」
「可隔了幾代,手下總有人手癢起來便私下裡下了墓,掌事人在宗廟斬下他的手指將他逐出了莫氏的家族,咱們和那些雞鳴狗盜的魏時之徒可不是一路。聽說那些人在魏時做了什麼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的官職,先祖知道這些盜掘墳墓的事情又要開始興起,便提前派人下了墓,並在墓中設下機關防備這些莫氏奸人,好在除掉了奸人,後面盜寶的事情也就一發不可收拾嘍。」
「叔公,我明白了。」
「莫宅西邊那一邊牆,牆上掛著的東西你都看到了吧,發丘印、摸金符,還有那尾指上有指疤的莫氏人的斷掌,全都是死在機關之下的人。」
「那我們不也是?」
「哎,落陽下風,夜間生雨,你說這人也總不能賞著吃食餓死吧,何況自上祖開始便忙於宗廟禮祭之事,自然也就斷斷續續拾起了陰財的生計。知道你下次的墓是明穴,那我就不擔心你了,就當出去遊玩放鬆放鬆,這香我也供上了,你再守一會兒便也去睡吧。」
「是,二叔。」
「阿友,扶我回去。」
「是。」
「晨霧遮不住眼,鎮釘蓋不緊棺。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送走二叔莫天明的莫子笙再回想起黑衣人的那句話頓時明白了字面的意思。
他恭恭敬敬地在靈像前面鞠了三個躬,然後走到棺材那將棺蓋移出一條小縫往裡面看了看,棺材里只是擺放了一些莫五貝的衣物沒什麼特別之處。
「小叔,你在往裡面看什麼呢?」
「哎喲,莫~~一~~隅,小叔專註的時候,可不要用手拍我,真是嚇死我了。」
「對不起,小叔。」
「好了好了,怎麼還不睡覺?」
「睡不著。」
莫子笙打算蓋上棺蓋的時候,手指竟然在棺蓋下面摸到了一小塊光滑的地方。
他輕輕一拽那東西便掉了下來,半探在棺材里的莫子笙將紙條放進胸前的口袋裡,不知道想起什麼鬼點子的他用手在裡面扭動幾下。
緊盯著莫子笙的莫一隅有些害怕輕而快地拍打著他的衣角,撲通一聲莫子笙一屁股坐在莫一隅的面前。
莫一隅看到那個沒了腦袋的小叔心裡直害怕,豆大的眼淚直往外面流。
「小叔,小......叔被鬼......差吃掉了腦袋!」
「略略略!」
「又在這裡扮鬼嚇我,我......我可不再是小孩子了!」
「是嗎!?你去哪?」
「我去告訴我娘,小叔扮鬼嚇我!」
「別......別啊,一隅,遇怪不言,遇怪不言!」
「紙條上的「小心身後之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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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是怎麼了,怎麼出了一頭的汗?」
「可不是嘛,這嘴裡還一直喊著什麼遇怪不言的,是不是著涼了?」
「那我先去後面取一碗薑湯來。」
「一行,你站住,昨天一隅是不是找你玩了?」
「有啊,叔公,不過我早早就上了床沒出屋,他好像又去了小叔那裡。」
「好啊,又是這小子,都那麼大了還捉弄孩子,我這就去找他。」
「我早起撒尿的時候,見他一大早便出門去了。」
「好,讓我再見到他,看我不狠狠揍他屁股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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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嗎?」
「您放心吧,小姐肯定追不上老鬼的。」
「下次再出這樣的事情,你就不要來見我了!」
「是。」
「哎哎哎,您先別著急走啊!」
「怎麼了?」
「哎喲,還怎麼了?大夥瞧瞧這東西都被碰掉摔碎了,都過來瞅瞅。」
「我還有急事,這錢你先拿好。」
「你這打發要飯的呢!」
「哦,我明白了,你們這是碰瓷兒的!」
「喲,這位姑娘,碰瓷兒這種臟活可是那二道子乾的,我這可是正兒八經做生意的,你不能走,走了,我這找誰要東西去啊!」
「你瞪著我幹什麼,是錢不夠嗎?」
「大哥,錢好像差不多了。」
「你懂什麼,咱們上次是碰對人了,這點錢算什麼,瞧我的。」
古董店老闆刁一水撿起地上一塊碎成三段的玉鐲,然後向四周圍觀的人們走去讓他們評評理,人們都被刁一水這一通忽悠紛紛站到了他那邊。
恐怕也只有旁邊樹下乘涼的大爺呵呵一笑繼續下著象棋,旁邊的人越圍越多。
面前的這個姑娘本以為打發點錢便能了事,可這刁一水一看是個有錢的人更加耀武揚威不肯放人了。
「這過河的小卒就像這馬腳下的一個小蟲,你瞧我這一招,回馬殺卒,怎麼樣?」
「不算不算,我剛才沒瞅這棋局。」
「耍賴是不是!」
「沒......沒沒,您緩我一步,緩我一步。」
「那你自己下吧,我看熱鬧去了。」
「真沒意思,走了。」
「這東西有那麼值錢?」
「這你就不知道了,看到我是開什麼店的了嗎?」
「古~~董~~店,那這碎的東西是古董嘍。」
「那肯定啊,難不成還是假的。」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喲,你瞧她脖子上掛著的東西倒是不錯,那這樣吧,用那東西跟我換,怎麼樣?」
「想的美!」
「哥幾個,也別閑著了。」
「是。」
眼尖的刁一水終於在那位姑娘的脖子找到一個不錯的掛墜,可誰知道他的所作所為竟然一下子激怒了她,她一下子便攥住了刁一水的兩根手指。
刁一水手指疼得只能順勢靠了過去,他怎麼也想不到面前這個姑娘竟然會此招式。
周圍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刁一水手裡還是緊握著那塊碎掉的玉鐲。
「好漢,女俠,快點鬆手,我的手疼死了,有話好好說!」
「老闆,你沒事吧?」
「還愣著幹什麼,趕快給女俠拿個凳子坐。」
「好好好!」
古董店裡的夥計趕緊進出取出一個凳子放在那個姑娘面前,那個姑娘卻一下子把將踩在了凳子上。
她剛一鬆開手,刁一水手裡的玉鐲又掉在了地上。
她從地上把東西撿起來放在手掌里看了看,那玉鐲斷裂處的缺口簡直是太粗糙了。
眼看她自己要追的人也追不到了,只能好好治一治這個古董店老闆了。
「你......你怎麼把錢都撿起來了!?」
「把東西還我!」
「就你這東西,要我說還真不值這些錢。」
「你什麼意思?」
「大夥都看好了,這玉鐲斷口上面還有殘留的膠水呢,瞧瞧這上面拉出來的絲線。老闆,我說的沒錯吧?」
「你......你胡說,古董店賣假貨,我還怎麼在這貓巷裡立足!」
「你幹什麼?」
「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這隻玉鐲和碎掉的是一樣的吧。」
「別摔啊,別摔啊,姑奶奶!」
「小姑奶奶,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好說,冉焉。」
冉焉順手從古董店門前的攤位上拿起一隻鐲子,然後用力往地上面一摔。
那鐲子果然和之前的那個一樣,連刁一水自己都傻了眼。
周圍的人都吃驚不已,都紛紛開始指責刁一水做出的缺德事。
路過的莫子笙被冉焉一把拽了過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
「我隨便找個人看看,只要他說是真的,我就出錢買了這兩隻玉鐲。」
「好,小兄弟,你說說看。」
「您是古董店的老闆?」
「是啊。」
「這東西是您店裡的東西?」
「沒錯。」
「這東西也就值十塊錢,要說古董的話,您就是在說笑了。」
「聽到了吧。」
「你們兩個不會是一夥兒的吧?」
「哎,你倆不要跑,站住!」
「老闆老闆,有警察過來了!」
「這次算你倆走運,哎,真倒霉!」
「趕快把東西都給我收進去,警察這個時候怎麼來了,我也沒收到消息啊。」
「老闆,剛剛上午來的那位少爺找您。」
「好,先帶他去後院喝茶,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