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程方顧不上扎在胸口的箭，拉著小林次郎拚命朝大門跑去。一群人終於跑到了大門口，個個都驚魂未定，大口喘著粗氣。回看身後，已有十多人倒在路上，有斷氣的，更多是中箭倒地哀嚎的。

「隊長，怎麼樣?」程方急切問道。

「還好，不深。」小林拔掉小腿上的箭頭，「你怎麼樣?」

「多虧這頂帽子。」程方也折斷胸口的箭支，只見他胸口不知何時綁了一頂足輕的陣笠，箭頭穿過陣笠，並未穿透護胸鏡，「就是胸口有點悶痛。」

小林顧不上再噓寒問暖，抽出腰間太刀命令道:「砍門！」倖存的人紛紛手忙腳亂地拿出刀斧朝大門砍去。

原本貓在城牆后射箭的敵人，殺意正濃，竟探出身子朝大門口擁擠的人群射擊，這邊一暴露，一直在城下等待的弓箭手開始拉弓仰射，不一會兒就有倒霉的從城牆上掉下來，摔到谷底，不知死活。

城頭一時被壓制，小林隊中幾個力大不怕死的迅速向城頭拋出抓鉤，城牆並不高，抓鉤輕易就鉤上了，其他人一邊拉緊繩索防止被掙脫，一邊把繩尾拋下崖壁。城下軍陣中隨即衝出一隊足輕，飛快跑到崖底接拉住繩索，幾名武士嘴咬太刀，帶頭開始攀爬。靠山小道的林子里不知什麼時候衝出一支隊伍，幾個人抬著一根粗大的樹榦，在一名武士的帶領下，「嘿咻，嘿咻」地朝大門跑來。

山寨大門已經被砍得木屑橫飛，咯咯作響，攻城樁一到，小林隊紛紛讓開，程方終於有了搖旗吶喊的機會，口喊手揮，其他人也有樣學樣。

「一，二，三，撞呦！一，二，三，嘿吼……」

滿臉刀疤的大門劇烈震動，一聲巨響過後轟然洞開。一柄石斧驟然飛出，精準砍中了企圖率先突入的那名撞城隊武士。門口的眾人明顯一愣，小林隊長挺起長槍，大喊「殺呀」，帶頭衝進了大門。程方看著倒地的那名武士，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隊友們裹挾著湧進了山寨。

寨中的山賊四面喊殺著衝出來阻擊，兩波人霎時撞擊在一起，刀槍撞擊聲頓時大起。小林隊雖然人多些，奈何都是老弱農民，不時有人倒地被殺。那些上來阻擊的山賊雖然只有幾個人，但是精壯彪悍，慣於廝殺，一個個猶如狼入羊群，殺得小林隊哭爹喊娘，節節敗退，很快就要被反推回大門口了。

程方躲在人群后胡亂揮舞著長槍，側頭瞄見沖得太前的小林次郎被三個山賊堵在一角，不得脫身。程方雖然武藝全無，但小林待他有情，他不能無義，他琢磨著如果這邊隊伍被趕出大門，那小林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程方擠出不斷敗退的隊伍，挺起手中長槍向圍住小林次郎的三個山賊衝去。

「休要傷了我小林隊長。」

三個山賊見狀，順勢讓開一角，程方剎車不及，剛好衝到了小林次郎面前。

「程方！」小林次郎激動得看著程方。

「隊長!」程方也激動得看向小林次郎。

好一個「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一剪梅》的背景音樂冉冉升起。

此情此景，讓圍困他倆的山賊們一陣肉麻。

小林次郎披頭散髮，頭兜不知何時已被打飛，嘴角噙著血絲，握刀的雙手不時顫抖，鮮血從左臂上的傷口瀝瀝滲出，頗為凄慘。寨內一扇木門打開，又衝出十來個山賊，揮舞著槍棒一窩蜂向大門壓去，小林隊再也抵擋不住，瞬間被殺得丟盔棄甲，竟通通被趕出了寨門，大門「吱呀」一聲又重新關合堵上。

寨內一片寂靜，只剩下小林次郎和程方在風中孤立。看著猙獰著合圍上來的眾山賊，程方巍巍顫顫地看向小林次郎。

「隊長，怎麼辦?」

小林次郎露出一絲苦笑，他蹲下身子，從腳邊被他殺死的山賊身上割下一塊布條，紮緊左臂的傷口，又用腹卷抹去太刀上的血跡，緩緩站起來，眼光掃視整個寨子。

「程方，靠過來。」他擦掉嘴角的血絲，「身為武士，死生無常。今日有幸你我相識，並肩而戰，縱然奔赴比良坂，亦可結伴同行，何憾之有！」

「……」程方怔怔看向小林，隨後露出無奈的苦笑。

「好一個『何憾之有』，」木梨堪兵衛分開賊群走出來，「可惜血氣方剛之年便要隨風凋零，今日可留姓名，老夫許你全屍。」

「哈哈哈！呸！」小林大笑，「老賊，今日我弟兄二人在此死戰，縱使粉身碎骨，也要取你狗頭！」

「哈哈哈！我呸！」程方有樣學樣，「取你狗頭！」

「哼哼，不知死活的東西，」木梨堪兵衛右手一揮，「送他們上路。」山賊們得令，持刀挺槍一齊圍殺上來。

小林次郎和程方對視一眼，大喊「殺呀」，並肩沖向群賊。

群賊兇悍，二人險象環身，生死就在一瞬之間。突然一串羽箭嘯破空而至，幾個山賊應聲倒地。

眾人一愣，俱都望向城頭，但見一「黑臉惡煞」騎坐在牆頭，長發飄飛，手中弓箭弦震未止，居高傲視著寨內眾人。

「哇，是母夜叉，我們援軍到了。」程方興奮地叫道，惹得「黑臉惡煞」一臉鄙視。

木梨堪兵衛見狀略一皺眉，喊道:「還不快動手?！」

一個高個山賊舉起手中野太刀復又向程方大力揮砍而來，還未邁出半步，又一支羽箭破空而來，貼著程方的脖子射向那山賊才抬起的左腳。「呯」的一聲，那高個山賊左小腿被箭支貫穿，失去平衡，載倒在地。

「好一個箭無虛發！」小林次郎和木梨堪兵衛心裡同時由衷贊道。

又見城頭上原來阻擊的幾個山賊哀嚎著跌落牆頭，三四個背插靠旗的武士接連跳上城頭，持刀跳進寨內，身後陸續有足輕攀上牆頭。

木梨堪兵衛見此情景也不拖沓，大喊:「撤！」，話音剛落，大門外喊殺聲復又大起，一大波足輕加精壯生力軍撞門湧入，在武士率領下吶喊著沖向撤退的山賊。

小林次郎如釋重負，癱倒在地，程方則扔掉手中長槍，趕緊捂著火辣辣的脖子，口中大罵道:「哎呦，疼死我啦。賊婆娘，又差點要了老子的命，等我逮著機會……」

「逮著機會怎樣?」花夜叉走到程方面前。

「沒，女俠，好箭法，真乃天神下凡也，我對你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程方雙手抱拳，一副諂媚的小人嘴臉，剛才的憤慨蕩然無存。

「呸！噁心！」花夜叉一臉鄙夷，自顧自地走開了。待她轉身，程方立馬豎出左手中指，好似要戳爛她一般，隨後攙扶起小林次郎，一步一步向寨外走去。

未時末刻，山中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的遮擋加上打滑的山路，嚴重遲滯了進攻的鋒芒，連連敗退的木梨寨賊眾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集結力量拚死反擊，成功地把敵人阻擋在核心巢穴外。

大雨叫停了戰鬥，也衝去了夏日的炎熱。劫後餘生的小林隊三五一堆的在林子里躲雨，有的面無表情，有的神情獃滯。程方躲在一棵大樹下，張嘴伸舌接著樹葉上滑下來的水滴，他不時看看遠處那條小山道，十數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被扔在路邊，任憑雨水的無情沖洗。只不過小半個時辰，小林隊就死傷半多，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炮灰」，如果再繼續待下去，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

「不能死在這荒山野林里，三十六計走為上。」程方心裡想著，眼睛滴溜溜地觀察周圍。小林次郎因為負傷已經被抬到軍帳醫治，上面好像放棄了他們這些人，壓根沒派人過來看著，雨水又正好可以遮掩行蹤，這是個好機會。

程方小心翼翼收拾起東西，也不拿陣笠和長槍，只帶了自己原來的物件，然後假裝去撒尿，嘴裡哼哼著朝林子深處走去。戰鬥的勝負與他無關，隊友的生死他也管不上，小林次郎待他不錯，但他已經捨命報答過了，現在他想把命運捂在自己手裡，而不是像剛才那般任人驅趕。想到這裡，程方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漸漸消失在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