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聰明的年輕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聰明的年輕人

我見識過許多並不聰明的年輕人,在不該倔強的時候倔強,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這種人並不少見。與之相對的還有一種人,在低頭的時候比誰都快,這種人也少,但比起其他人,往往能夠更容易度過人生的坎兒。所以當這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嚎起來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甚至已經看到了他百歲高齡兒孫滿堂的樣子。

他垂頭喪氣說:「莫名其妙栽在這裏,我就猜到一定有高人,沒想到會是我最沒看出來的這個人,你既然有這種實力,為什麼還要在客棧門口假扮乞丐?」

我一愣,什麼假扮乞丐,老子本來就是……啊呸,老子根本就不是!

我咳嗽一聲,說,不要糾結這些,老老實實交代清楚你自己的問題就好。我必須鄭重告訴你,咱們這裏可不像你們昆崙山,咱們這裏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犯過錯誤,跑到天涯海角都是要伏法的。你自己主動交代,和被我們挖出來,結果是大不一樣的。

雷都頭向我投來了欣賞的目光,想必是被我的專業性所折服。

高大青年哭喪著臉,說:「既然你們都知道了,又何必要問我?好吧,我承認,我不是什麼崑崙派的弟子,我真實的身份,是聖宗,哦就是你們說的魔宗種魔殿的丙階弟子。」

我淡淡點了點頭,說,哦,你繼續說。

其實心裏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魔宗種魔殿,早在十幾年前就被我滅了,現在看來,死灰復燃了。

高大青年長嘆了口氣,說:「聽見聖宗的名頭依然這麼淡定,看來我栽在尊駕手裏並不虧。」

雷都頭哈哈一笑,豎起大拇指指着我說:「你知不知道這位爺的身份是什麼?」

我擺擺手,說,低調低調,何況現在是我們在審人家,別還沒審清楚先把自己都交代乾淨了。

雷都頭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說:「是是是,姬掌門說的是,我們要慎重,慎重!」

我氣得險些沒把雷都頭從牆頂的小透氣窗丟出去。

高大青年恍然大悟,說:「姬掌門?七俠鎮的姬掌門?尊駕該不會是那位軒轅門姬旦姬掌門吧。」

雷都頭得意洋洋,說:「怎麼,你們魔宗的人也聽說過姬掌門的名頭?」

高大青年點點頭,選擇了閉口閉目養神。

我嘆了口氣,對雷都頭說,老雷啊,以後審訊的時候你真的別在現場了。

眼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我站起身拍拍雷都頭,說你先出去一下。

雷都頭警惕地皺起眉頭:「姬掌門,你要幹什麼?我事先說好啊,咱們聖朝律法是嚴禁刑訊逼供的,更何況你還不是司法人員,雖然身為武林盟的副長老,其實也就相當於朝廷的客卿,辦案子還是要靠我們這些公人的。」

我說你行了吧,你再說下去他連我倆底褲啥顏色都清楚了。

雷都頭震驚地捂住嘴,沒來由地露出一抹羞赧。

我把這條羞赧的虯髯壯漢丟出刑房,回頭看向高大青年,後者警惕地盯着我,雖然四肢都被繩索懸吊成了個大字,但他臉上的緊張還是沒有嚴肅多。

他說:「你,你要幹什麼!」

我說,知道我是誰之後,你就不招了,為什麼。

高大青年抿起了嘴。

但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從他口中聽到答案。

我抬頭看向了他的頭頂,那逐漸清晰出來的那條脈絡。高大青年絲毫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頭頂就像長出了一棵繁奧複雜的參天光樹,他的一生,就像那棵光樹的主幹,而我所想要知道的一切,就是從那根主幹上延伸出去的分支枝椏。

細細瀏覽著這個高大青年到目前為止的一生,我忽然意識到,其實只要我想向上看,沒準是可以看到那更加高遠之處的,雖然那裏此刻還只是一團朦朦朧朧的金色光團,但只要我想看,就會有一截截光樹,連同那無數種分支從光團中顯現出來。一旦顯現,它們就不會再模糊。

甚至我感覺,也許我的修行之路走到更高處,更熟稔時,我沒準可以切斷這棵由命運脈絡糾纏而成的樹,只是到那個時候,他將何去何從,就是一個遠超過我理解的命題了。

高大青年喊了兩聲:「喂,喂!你沒事吧,聽得到我說話嗎?我是寧死也不會招的,你要麼殺了我,要麼就放了我!」

我站起身,說好的。

高大青年一下子就急了,說:「喂喂喂,你不能這樣啊,你是正道中人,我現在又是你的俘虜,你們正道中人現在是可以殺俘虜的嗎?」

我說,殺?什麼殺?不是要放了你嗎?

高大青年愣住了,他張大嘴巴看着我,說:「你,你開玩笑吧?」

我抬手揮出兩道真氣,輕鬆斬斷捆住高大青年的牛皮索。說,你走不走?再不走我這可不管飯啊。

高大青年試探性地收回手,揉了揉被捆成青紫色的手腕,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後,他靈光一現,說:「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招降我?或者用一些卑鄙的手段,讓我成為你打入聖宗的棋子?哼哼,我早知道你們這些自詡正道中人,儘是一肚子壞水的陰險小人!後面是不是還有一隊陰險的招數?呵呵,我告訴你,做夢去吧,我這個人吃軟不吃硬的,你要和我比犟,你絕對會後悔!」

我沒搭理他,走出了門,甚至連牢門都沒有鎖。和守在外面的雷都頭打了聲招呼之後,推開了那個姑娘的牢房。

相比起那個高大青年堆滿刑具的審訊室,姑娘這邊就真的只能說是牢房了。裏面除了一張鋪着新鮮稻草的磚床,就一無所有。朱都頭坐在一張臨時搬來的書案前,正面無表情地盯着那姑娘。

看見我進來,朱都頭想了那麼一秒鐘,就站起了身。

「要不您來?」他問我。

我點點頭,說:「放了吧。」

朱都頭愣了那麼一兩個剎那,然後似笑非笑地對我說:「你確認?」

我點頭笑了笑,說,區區昆崙山中一個小門派的內訌,根本都不值得拿上枱面,把人抓起來問個清楚就好了,拘押下去純屬浪費警力。我記得現在不是年底啊,二位都頭難道打算提前完成今年的偵緝任務?

朱都頭嘴角彎起來笑了笑,捋了捋自己垂到腹部的長須,笑道:「老兄真喜歡開玩笑。——既然老兄都開口了,自然也就沒有再羈押的必要,你看,就這樣領走?」

我擺擺手,說領什麼領,我和他們又不熟,該說放了,咱們衙門這邊核查后沒什麼問題,釋放。

該謹慎的時候,還是要謹慎一些的。

朱都頭點點頭,笑着沒說什麼。

立刻就過來兩個獄卒,其中就有那名宋獄卒,和朱都頭交頭接耳了一番,便拿來一大堆紙,圍着那小姑娘讓她簽字。

小姑娘顯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緊張地縮在牢房的牆角,把自己的手腳盡量抱緊,似乎要把自己的身體壓進牆壁的縫隙里去。圍上來的人多了,她就匆匆捏起毛筆,遮著半邊臉,痛苦萬分地伸出手,一筆一劃認真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瞥了一眼,她叫錢小小,是個沒什麼財運的名字。

而那個高大英俊的青年,名義上的名字是叫趙寶眷,真實的名字,是叫趙三。

錢小小簽完自己的名字,縮回了手,背着身子躲在牆角,悄悄回過頭來看我。

我說看我幹嗎,要我管飯啊?

錢小小認真想了想,皺着眉頭一字一頓地說:「你是……客棧門口那個?」

朱都頭咳嗽了一聲,錢小小立刻低下頭去。我隱約能聽見她急促的心跳聲,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女娃兒。

我嘆了口氣,說,衙門的事情,你少過問,出去之後也記着守口如瓶,明白嗎?不然下次抓進來,可就沒有這麼好的對待了。

錢小小微微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看我,說:「我師兄,他怎樣了?」

我蹲下身,冷冷看着他:「你是哪個山頭的?你師兄?那個傢伙,也是你們門派的?」

錢小小忙不迭點頭:「是的是的……啊也不完全是,我們崑崙派有很多分支,我是坐忘峰的,他是……哦,師兄說了不能隨便告訴別人,要保密……總之雖然師兄不是我們山上的,但我們崑崙一脈,同氣連枝,同門之間都是師兄弟相稱的。」

我笑了笑,這些我已經在趙三頭頂的那棵光樹中看到了。

我說,他說他是飛鏡峰的,是吧。

錢小小又瞪大了眼睛:「你,呃,您怎麼知道?」

我伸出手,玄鳳真氣在我掌中騰起,但在我的刻意控制之下,它並沒有什麼熱度,也不是赤紅色的,而是化作一股溫暖的橘紅色小蛟,在我掌中具現遊離。

我說,見過沒?

錢小小思忖片刻,試探性地說:「這股劍氣,和我們坐忘峰一門心法有點像。」

我說,玉龍劍宗,聽過沒?

錢小小恍然大悟:「原來您是玉龍山的前輩!」

我點頭微笑不語,玉龍劍宗是昆崙山玉龍山一脈,宗主褚蛟龍是我在昆崙山為數不多的熟人,多年前他們玉龍劍宗的鎮山之寶名劍「三百萬」被一夥馬賊搶走了,還是我幫他們找回來的,事後褚蛟龍拉着我喝了好幾天大酒,期間為了證明自己功力深厚,被馬賊搶走鎮山之劍純屬意外,他還從祖師堂取出了他們玉龍劍宗的嫡傳心法「玉龍春色」的抄本。

藉著酒勁,我當時為他校對出了一百多處文字錯誤,甚至還有一處最基本的筆誤,心法中開篇寫着「念奴嬌崑崙」,抄本在這裏註釋了兩千多字,詳細生髮了這五個字提到的經絡走向和沖關路線,我看完后告訴他,其實這應該只是一個標題。

念奴嬌·崑崙。

褚蛟龍有些尷尬,他連連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標題是念奴嬌,作者是崑崙。

我拍拍他的肩膀,沒說什麼。

如今時隔多年,還是有些想念的。後來他躋身神通境初階,還特地給我寫了封信,說沒有當初我們兩個人一起在崑崙之巔狂飲高歌醉卧玉崗揉碎浮雲佐酒食共同參悟神功,就沒有他的今天。

那封信讓我充分學習到了語言的藝術。

面對錢小小,我豎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前,輕聲說,低調,低調。我是玉龍劍宗太上掌門這種事,千萬別到處宣傳。現在我雲遊四方,不想太多人知道我的身份。

錢小小無比認真地重重點頭,說:「那按照輩分,我應該稱呼您為師叔祖了!師叔祖,您是特地來搭救我們的嗎?」

我扶起錢小小走出牢房,說,我好久沒回昆崙山了,你們碰到什麼事,你先好好和我說說。

話音未落,我身後傳來「吱呀」一聲,原來是那趙三經過了反覆的內心交戰,終於走出了審訊室。看見我正拉着錢小小的手,趙三「哎」了一聲,一個箭步衝上前,指着我喊:「你幹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殺氣抑制不住了。

趙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指著錢小小聲音顫抖說:「你,你快放開前輩的手,這樣太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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