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崑崙往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崑崙往事

崑崙已經封山超過百年。

原因是,昆崙山上,百年之前,曾經出過一個令天下側目的魔頭。

那時候的崑崙,是天下當之無愧的第一劍派,崑崙之於天下劍術,就好像少林之於天下武林的關係,條條劍術脈絡傳承,向上都可以追溯到昆崙山去。

崑崙,並不僅僅是一座門派,而是由三十多座劍道山峰組成的劍派聯盟。這些劍道山峰,其下又各自有分支宗派,流傳下山,開枝散葉。所以整個崑崙區域,最繁盛時期,一共有一千多條大大小小的劍道分支宗門。

但向上追溯,就會追溯到那座最高,也是唯一的主峰——懸空山。

相傳,那是由數十座用巨大鐵索相連的懸空山峰組成的一座大山,沒有人知道那些山頭為什麼會懸浮在高不可見的雲端,只知道在連綿不絕的萬里崑崙山脈中,會有一些隱秘的角落,只要是崑崙一脈的劍士,就可能可以通過一些神秘的儀式,上到那座至高的懸空山去的。

那時候,所有能夠有幸找到那些隱蔽角落,登上懸空山的,就有資格被山下那些凡夫俗子尊稱一聲劍仙,而登上懸空山的過程,就同樣地被人稱為「白日飛升」。

鼎盛時期的崑崙,僅懸空山上,能御劍飛行的神通境及以上劍仙,就有一百餘位。

但是,百年之前,崑崙懸空山遭遇了一樁浩劫。

有一位無人知道根腳的少年,也不是什麼崑崙一脈的劍士,甚至連習武之人都算不上,但卻偏偏誤打誤撞之下,白日飛升了崑崙懸空山。這是崑崙開山以來從未發生過的奇事。或許是出於好奇,當時的昆崙山主,也是天下第一人李希夷決定收這名少年為關門弟子,傾囊相授劍術。

少年習劍極快,差不多十年時間不到,就從一名從未習武的貧寒少年,一躍躋身天道境。

但是後來,因為一些隱秘不宣的秘辛,少年最後竟然與有再造之恩的恩師李希夷反目成仇,兩人在懸空山山門死戰一場,最後李希夷落敗重傷,連接崑崙懸空山七十二峰的上古鐵鏈被斬斷大半,失去鐵索連接的山峰紛紛轟然墜落,天翻地覆,崑崙懸空山死傷慘重,崑崙主峰消失,天翻地覆一場空。

那之後,少年不知所蹤,從此在江湖上人間蒸發,殘存的崑崙懸空山也選擇徹底封山,再不向山下江湖開放,從此不要說飛升,甚至再也沒有人見過懸空山的蹤跡。

我之所以了解這些,是十幾年前被阿青追殺到昆崙山中,偶然闖入了一座墜落的曾經懸空的山峰,在裏面的破敗密室中偶然找到了一份手札,或許是當時懸空山的倖存者記錄,將這件事情以春秋筆法寫了出來。

後來我又在昆崙山轉了幾年,也偶爾找到了幾座墜落在無人區的山峰,參看了其中的一些文書檔案之後,勉強拼湊出來的歷史。

崑崙懸空山封山百年,只有那被掐斷了源頭的三十餘支劍道余脈還在崑崙山脈流傳,只是可惜,並沒有出現什麼驚世絕艷的人才,我那時候走遍西域,接觸到的七八支崑崙劍脈,最強的劍士也不過是玉龍山劍宗的宗主褚蛟龍,神通境初階修為,估計現在無天過去問劍都能穩穩揍他一頓。

也因此,昆崙山便在這天翻地覆的一百年間迅速衰敗,直到現在,各座劍道山峰逐漸淪為二三流的小門小派,再沒有多少人聽說過昆崙山當年的輝煌。

這兩個年輕人,身負崑崙劍派的粗淺功夫,應該是其中某一支下山歷練的年輕人。原本我顧念崑崙曾經的輝煌,還打算暗中盡一番地主之誼,可是誰知道,只是一個偷聽,就從他們二人的對話中,聽出了這樣令人驚悚的秘密。

吸走了師伯的功力,是什麼鬼?

還有,師娘傳授的雙修之術,又要和師妹一起練習,又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不過百年,昆崙山就變成如此藏污納垢之地了嗎?

還是說,那個掩藏在歷史風塵背後的崑崙,本來就是如此?

朱都頭和雷都頭上去之後,沒費功夫就把兩個人給抓了,下來沖我直豎大拇指,說不愧是姬掌門,一眼就看穿這兩個人有問題,上去的時候男的正磨刀霍霍橫槍躍馬挑燈欲戰,女子則一臉驚恐手足無措任君擺佈,一看就在上演大城鎮里那些江湖浪子招搖撞騙的常見把戲,還好他們進去得快,總算沒有讓那個臭流氓得逞。

我本來想提醒他們,關注點不應該在臭流氓上,臭流氓這回事,剛進門的時候他們不就已經發現了嗎?但是看見了那位朱都頭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又把話咽了回去,只是說恭喜二位都頭,休息時間依舊挺身而出,再建奇功。

朱都頭很謙虛地說:「哪裏哪裏,都是姬掌門明察秋毫運籌帷幄,一看就很有經驗。」

我感覺有些尷尬,面對這樣的奉承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叮囑他們,先不要上重刑,正常看押就行,反正這兩個人一天沒有躋身天道境,就一天沒辦法破解我的真氣枷鎖。你們審訊的時候講點技巧,不行我也參與一下,畢竟江湖上的門道,我懂得稍微多一些。

其實我還想說,那個男的那麼心高氣傲,就不如稍微給他一點苦頭嘗嘗,讓他深入體會一番人間的疾苦,但想想這樣做未免太不地道了,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有一次犯了錯,就有一位鏢頭曾經在我面前感慨過:「年輕人犯了錯誤,關二哥都會原諒的……」我深以為然,在那之後許多年,都不曾再犯過那時的錯誤。

即便又過了許多年,與那位鏢頭重逢,那時候我們已經是可以把酒言歡的朋友了,我和他聊起那一次,他立刻就憤憤然說他還有下一句,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我打暈了。

他即使是那時候,依舊沉吟了許久,才試探性地說出了口,他說:「……原諒是關二哥的事情,我負責送你去見關二哥。」

我拍拍朱都頭的肩膀,說,我們還是要做一個厚道的人。

朱、雷二位都頭離開之後,我回頭看向櫃枱,說,呂先生,你從剛才開始,打算盤的手就沒有撥過了。

面容清癯的呂先生撩起束髮的髮帶,向後一甩,昂首挺胸走到我面前坐下,笑眯眯說,剛才那兩個,崑崙派的?

我說,呂先生,您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技術是挺厲害的。

呂賬房「嘿」了一聲,說:「姬掌門您這話說得,太生分了。」

他又接着說:「其實吧,姬掌門,我也有些崑崙那邊的朋友,你們這個事情我覺得還是要慎重,畢竟那兩個雛兒應該是頭回走江湖,什麼禁忌都不知道,萬一是那些個什麼隱世山門的閉關弟子怎麼辦,我崑崙那邊的朋友可是和我說過的,他們那旮沓,有本事的山頭一般都藏着,給你幾十年都找不到的那種。」

我說知道了,這件事,呂先生你就別管了,好好算你的帳吧。

呂賬房還想再補充說些什麼,卻聽見身後一聲細微的動靜,我和他同時凝神看去,只看見一隻白底黃花的狸花貓,身子輕盈地跳上了賬房櫃枱。

那是客棧里的狸花貓,諢名叫咪咪的,雖然以呂先生的通天才華依舊起了這麼一個喊一聲可以讓全鎮貓咪跑過來的名字,但因為這傢伙好吃懶做會賣萌,也頗能贏得我女兒無心的芳心。

我沒什麼動靜,但看見呂賬房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一般。

那咪咪靜靜看了呂賬房片刻,然後在我們兩個大老爺們的面前輕輕伸出一隻爪子,把先前呂賬房擱在櫃枱邊緣的算盤往下一扒拉,轉身就跑了。

算盤落地的那一刻,我就聽見呂賬房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啊……我還沒記錄!」

我拋下瓜子,隨反應過來的酒客們一起慌慌張張跑出了客棧,身後傳來那名深居簡出的婦人掌柜追出來時虛弱的哀求:「沒,沒給錢吶……」

出了客棧,掂量著懷裏毫釐不少的錢袋子,我忽然對那兩個昆崙山下來的年輕人感到有一絲愧疚,尤其是那個小姑娘,我不僅收了他們的錢,還反手舉報了他們,或許他們知道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

想了想,我又覺得有必要去看看他們,畢竟也是武林一脈,丟進官府大牢裏和那些偷雞摸狗的傢伙關在一起,同樣接受二位都頭的審訊,萬一其中有什麼我不了解的隱情,豈不是難為兩個小年輕了?

這麼想着,我就來到了衙門口。守門的是老李,一個許多年來有過幾面之交的衙役兼捕快,身材胖胖的,不需要他上堂拄水火棍的時候就喜歡蹲在衙門口一張小竹椅上,抱着一杯枸杞茶曬太陽。看見我出現,老李愣了愣,放下水火棍和茶杯迎了上來,說姬掌門怎麼了,這麼晚了,有什麼冤屈趕明兒個擊鼓啊?

我說我不擊鼓,我來辦事。

老李立馬一臉嚴肅,說姬掌門,這我可得說說您了,您說您這麼大一個掌門,怎麼凈知道為難我們這些底下人呢?擊鼓鳴冤這是規定流程,您就是有再大的冤屈也得走這個流程,而且必須得上班時間來,咱們實行的是四個時辰工作制,不是什麼醫館,一天十二個時辰接急診,當然了,您要是要硬闖咱們也沒辦法,誰讓您是大掌門呢,咱們打不過您,只能往地上一躺裝死,但這麼一躺了,您的名聲也不好過是不是?

我有點煩了,說我就是來找朱都頭和雷都頭的,我剛幫他們破獲了一起欺師滅祖的案子,抓獲了兩名嫌疑人,之前說好了,審訊的時候我來幫忙。

老李一聽兩位都頭的名號,立刻肅然起敬,腰都塌下去了幾分,臉上迅速綻開了花,扶着我的胳膊說:「嗨!您早說啊!我一早就聽小張說過,您武功蓋世又古道熱腸,從來做好事不留名,又喜歡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從來都不辭辛苦成人之美,有您這尊大神坐鎮咱們七俠鎮,這些年來咱們捕快工作都輕鬆得多,不像隔壁清江州啦、信州城啦,他們的捕快成天不是追兇就是緝捕,忙都忙死了,呵呵呵……姬掌門您跟我來,我帶您去天牢。」

我拍著老李的肩膀說,我自己來就行了,老李你有空鑽研一下馬屁功夫,實在是拍得太生硬了。

老李撓撓頭,說是嗎,難怪這麼多年升不上去,呵呵呵。

我揮別了老李,熟門熟路找到天牢入口,和看門的小張打了個招呼,這小夥子當年和我一起破獲古井藏屍案時中了一道攝魂符,後來身體就一直不好,雖然我事後給他帶了些補氣凝神的丹藥,但他是個大孝子,一聽對人身體好,搞不好可以延年益壽,就全都送給了家中的老媽媽,後來為了他升遷的事情,他老媽媽又拿出來送給了宋縣令,幾番周折,從宋縣令手上又回到了我手中,看着那包裝紙封都沒撕開的丹藥,我陷入了沉思,後來也就沒再給小張什麼東西了,福緣這種東西,真的是人各有志,給了也要看接不接得住。

小張看見我,很開心。他說前一刻鐘二位都頭押送兩名人販進來的時候就叮囑過,如果姬掌門來了就直接進。我拍拍他的肩膀說好的。但立刻就皺了皺眉頭。

小張什麼時候開始習武的?

我沒糾結這些,拾階而下,推開鐵門,正好就和一名捧著一臉盆鹽水皮鞭的獄卒撞了個正著。

我說,咦?這就準備開始用刑了?不都是要先磨一磨性子的嗎,怎麼,那個男的脾氣太犟了?

獄卒二十齣頭,是個熟面孔,只是之前交集不多,我只知道他姓宋,傳聞是宋縣令的遠房侄子,他看見了我,咧嘴一笑,說:「姬掌門好!哪兒啊,那小子看上去挺硬氣,結果剛分開審訊,還沒上刑,只是擺出了刑具他就招了。反而是那個女伴扮裝的小丫頭,分開審訊之後反而嘴硬得狠,一句話也不肯說,這不朱都頭吩咐了,先來一頓不痛不癢的鞭子在說。」

我想了想,說:「你和朱都頭說,鞭子是沒有用的,我有更好的辦法,讓他等一等。我先去看看那個小子。」

宋獄卒呵呵一笑,說好嘞,向我指了指那小子的審訊室,捧著銅盆就走進了最遠處斜對角的另一間。

我走到審訊室前,隔着碗口粗的松木柵欄,看見雷都頭正蹲在火盆前嘬煙袋,那小子神態萎靡地綁在十字架上,一臉哭喪。

遠遠一看見我,那小子就嚎了起來:「我招!我全都招!大俠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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