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異度侵入
天死了,在虛無的世界裏留下了一片死寂的灰。
陰鬱的天空下,小傢伙兒靜靜地站在冰冷的雨水裏,神色悲傷。
天,真的死了嗎?
如果天真的已死,那麼活着的我們又是什麼呢?
曾經的夢嗎?
然而,天確實已死。
眼前的天空,連同置身所在的世界,在無數歲月以前就被人獻祭了,以最為殘忍的方式……
而此時的羅夜唯一能做的,也無非是以自己的行動給予這個世界最後一絲安慰。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小傢伙兒的身體,鮮紅的血在羅夜腳下暈染開來,明明沒有傷口,卻如涓涓細流染紅地面,蜿蜒扭曲,不斷積聚。
他凝望着天穹,如同做夢似的,感受着殘留在身體中的痛楚,甚至都已經疼得快要哭出來了。
他很清楚,這份痛楚並不是源於這座天地死前遺留下來的執念,而是其它的某些更為痛苦和更為深刻的東西。
不再純潔的身軀,滿身的骯髒與污穢,落在臉上的黑血。
與其說是詛咒,或許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原罪。
明明已經死去很久很久,久到連某些足以在時間長河裏跨越永恆的東西都已腐爛消失,卻只有曾經的痛覺殘留下來。
如分娩那般,由身體觸及靈魂。
雨水劃過臉頰,彷彿在無聲哭泣。
「真的好痛啊!」
雨水中,小傢伙兒仰著腦袋,夢囈般說道。
冰冷而陰鬱的世界,雨勢變得越來越大,灰色的霧靄逐漸沉落下來,如套上一層新衣似的,在這座失色的世界慢慢鋪開。
雨水中,小傢伙兒的身影變得更加模糊了,只能依稀能夠知道有個人站在雨水中間,如同被遺棄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中。
最後,連那道朦朧的身影也看不見了,霧靄深處,只有鮮紅的血在源源不斷地暈染開來。
在那一段界限模糊卻又無比曖昧的時間裏,誰也不知道他在雨中站了多久,連雨水都無法沖淡的血跡在他腳下逐漸匯聚成一處又一處血窪。
直至某一刻,他才終於清醒過來,如同做夢似的,平靜而深沉的眼神中,映照着誰也無法捉摸的神色。
雨仍在下,身體里傳來的痛楚並未消失,雖然臉上一如既往的悲傷難過,但相比之前,小傢伙兒的身上卻明顯多了某些複雜而沉重的東西。
也是直至現在,他或許才真正理解在這份痛楚背後所代表的一些東西。
他凝望着陰鬱的天穹,身體里傳來的痛楚,如同感同身受那般,忍耐著,承受着。
「原來是這樣啊……」
小傢伙兒望着天空,因為只有擁有身體才能感受到痛楚,因為還能感受到痛楚,所以自己還活着……
「不甘心嗎?」
小傢伙兒喃喃輕語。
這一刻,在另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陽光透過葉縫照射進來,微風習習,樹影婆娑。
『小傢伙兒』靠坐在樹杈上,一條腿懸在空中,小腳丫子悠悠晃蕩著。與樹下正在觀察螞蟻巢的『小傢伙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講述著以前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雖然事情還原的經過往往牛頭不對馬嘴,所得出的真相也是與所知的事實相去甚遠,但『小傢伙兒』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
而在樹下觀察蟻巢的『小傢伙兒』一語不發,則是默默聽着。
雖然兩者之間遠隔着無數重世界的真實,但卻並不影響彼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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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交談。
「你說,在那樣的情況下,他究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樹下的『小傢伙兒』沒有回答,而樹上的『小傢伙兒』一會兒看山,一會兒看雲,隨後把目光投向被葉片遮擋的蔚藍天闕。
「話說我們的神明大人還真是任性啊,也難怪會被人給剁了。」
『小傢伙兒』一副神色悠悠的樣子,但他斜睨的眼中依舊流露着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瞧瞧你們乾的好事喲。」
『小傢伙兒』淺淺地笑着,但眼神中卻並無絲毫笑意。
「雖然我也沒資格這麼說就是了。」
……
水珠從雪白的發梢滴落,在鮮紅的血窪中濺起一圈淺淺的漣漪。
雨停了,體內的痛覺也隨之消失。
不過小傢伙兒的臉上卻並沒浮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只是怔怔地站在血泊中央。
雖然意識上他已經完全清醒,但給人的感覺卻像還沒完全走出來一樣。
此刻的羅夜,渾身都散發着微妙的朦朧感和不確定的違和感。
悲憫的眼神,失魂落魄的樣子,無助地站在血泊當中,如同一個等待救贖的罪人一般。
一切宛如做夢一樣啊。
當然,羅夜也很清楚,這並不是做夢。雖然他也無法解釋當中的緣由,但這確實是另一種層面上的異度侵入。
而且在承受了這樣的痛苦之後,小傢伙兒竟然還能保持着一個『人』的形態。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個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且無比訝異的事情。
還是說,他本來就是一個怪物呢?沒人能回答。
然而眼前的事實就是如此,在承受這種痛苦的同時,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想要撕碎一切、毀滅一切、顛覆一切的躁動感和亢奮感。
也正是這種切身的痛苦和扭曲的亢奮感,卻讓小傢伙兒在心象的世界裏找到了一絲詭異的真實。
他昂起腦袋,如同即將接受審判似的。
血流蜿蜒流淌,並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幅極端詭異而抽象的畫面。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在血泊的倒影中,那張清秀無邪的面孔上卻展露出猶如魔鬼的微笑一般,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
青灰色的天空,廣袤無垠的荒原,重重隆起的黑色山脊,崎嶇蜿蜒的小路從遠方一直延伸到腳下,又從腳下延伸到身後的遠方,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終。
一眼望去,茫茫荒野,到處都是乾枯的野草和青灰色的石頭。
四下里一片死寂,看不到飛鳥,也沒有動物,甚至連蟲子都看不到一隻。
總而言之,這裏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有的只是這片看不到盡頭的荒原。
『小傢伙兒』站在路中央,向左走,向右走,前進亦或是後退,似乎不管哪邊都是同樣的風景。
明明只有一條路,但腦子裏卻還是總會跳出這樣那樣的選擇。
「想這些做什麼呢?」『小傢伙兒』自言自語說道。
冥冥之中,或許一切都早已註定,而他也不過是在路上而已。
最終,他還是只能一步步行走。
追溯起源,追尋終焉,哪怕走得再遠也只能看到同樣的風景。
他凝望着冰冷而晦暗的天穹,落入眼中的是如此貧瘠而破落的景象。
沉靜而深邃的目光,如同看到了某種非常不好的結局一般,但臉上的表情卻始終沒有太大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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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始終都會到來的。」
所以,他只能繼續走下去。
……
心象的世界,只有淅瀝瀝的雨一直下個不停。
灰色,冰冷,且陰鬱。
小傢伙兒隻身站在冰冷的雨水中,不論過去多久,這樣的心象都始終持續著。
就在這時,頭頂的天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粗暴撕開,一道長達幾十公里的口子連接着現實世界。
巨大的裂縫中,一隻巨眼猛地睜開,目光所過,所有一切皆無所遁形。
緊接着,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大大小小的眼睛在頭頂陸續睜開,轉瞬間就擠佔滿了整片天空,密密麻麻的,眼珠子軲轆轉動,幾乎都是以各自獨立的視角審視着這座世界。
而這些眼睛在審視這座世界的同時也似乎在尋找着什麼,直至,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小傢伙兒身上。
一瞬間,那種里裏外外都被暴露出來的感覺再一次湧上心頭,此刻的他,彷彿正被整個世界所注視着,窺視着。
天道之下,無所遁形。
小傢伙兒注視着那些驀然怒睜的巨眼,也只是幽幽一嘆:「不必這樣,其實我本來就沒想要躲的。」
或許是先前有了面對使徒的經驗,所以在這次面對真正的天道時,小傢伙兒顯得淡定了許多。
不過之前的使徒畢竟只是一尊沒有意志的亡靈,而現在面對的則是真正的天道意志。
雖然骨子裏的畏懼依然存在,不過小傢伙兒依舊沒覺得有什麼好怕的,反而莫名有一種想要放手一搏的瘋狂和蠢蠢欲動的緊張亢奮。
雖然他也明白那不過是自尋死路而已。
他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忐忑的心情,看着頭頂的巨眼,喃喃輕語。
「要試試嗎?」
呢喃的話語,彷彿是在挑釁,又彷彿在捫心自問。
雖然說起來有些難以置信,但他明明就只是站在那裏,周圍的世界就變得詭異莫測起來。
蒼茫大地,惡念滋生,詭異萌動。
原本死氣沉沉的心象世界,在這一瞬間彷彿產了某種不可預測的變化。
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道雷劫如神之審判一般,毫無徵兆地貫穿了他的天靈。
一瞬間,整個人灰飛煙滅。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見到了此生都難以忘記的景象,也是他以後習以為常的景象。
在那一瞬間,小傢伙兒彷彿魂飛天外。
清醒的意識,彷彿被生生從身體里抽離出去,只剩下一個木訥的軀殼。
深邃的眼神,如天空深處的那座空洞那般,深不見底。
直視咫尺之外,自己的死亡場景。
他注視着自己的消亡。
在雷劫下,灰飛煙滅的自己。
而那個自己也同樣正注視着『他』。
那是一種飽含深邃且無比複雜的眼神。
雷光一閃,天道誅邪。
上蒼神罰,萬劫不復。
不僅如此,連帶着整個心象世界都變得支離破碎。
沒有了心象的支撐,自己的意識和情感也在無盡的虛無中消亡湮滅。
從初始,到終焉,彷彿如夢初醒般。
回過神來的羅夜發現自己仍舊站在空洞上方的境界線上,如同走鋼絲一般,而那裏依舊什麼也沒有,空無一物。
直至現在,他也依然凝視着虛無。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