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三類接觸
夜，從未如眼前這般黑暗。
不是說看不到光，而是讓人看不到黎明到來的希望。
彷彿將一切都沉入了冰冷的海底，抑或是幽深的墓穴，永無天日。
透過幽暗的海水，雖說隱約還能看到暴閃的雷光，但給人的感覺卻彷彿隔着好幾個世界那般遙遠。
渺茫的希望正在從現實中被一點點殺死，抹去。
黑暗中，大黑龜是安靜地趴在小傢伙兒的肩頭，一言不發地看着眼前的風雨。
深邃的眼睛裏，偶爾會呈現出一種深沉而複雜的異樣情緒，既冰冷，又殘酷。沉默的它，彷彿已經與這詭異的夜色融為一體。
而旁邊的小傢伙兒仍舊失神地望着眼前的黑夜，臉上的表情如同還在做夢一般。
渾渾噩噩的意識，明明眼前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但小傢伙兒此刻卻彷彿看得更為清晰透徹。
混亂迷離，詭異荒誕。
彷彿眼前的一切正慢慢變得真實。
抑或是即將成為現實。
意識中。
小傢伙兒與那雙不知名的巨大眼睛對視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暴露在那雙眼睛之下的，而當他注意到的時候，對方已然近在咫尺。
此刻的他，距離那雙眼睛不過十來米的距離。
而這十來米的距離，以常人的角度來說，這應該不算是一個太遠或是太近的距離。但是，如果眼前的這雙眼睛所覆蓋的範圍超過兩千里的話，那完全就是另外一種恐怖而荒誕的場景。
這雙眼睛的大小正好與天劫的範圍相當，而小伙兒在其面前也就跟一個病原體差不多。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以至於羅夜到現在才注意到，那伽藍的空洞。
人們常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小傢伙兒說不定從一開始就已經在對方的注視之下。
當然，也可能不是。
而小傢伙兒自己則更傾向於是因為自己看到了對方，所以對方也看到了自己。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眼下，小傢伙兒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局面。
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彷彿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出來。
里裏外外，每一寸血肉，每一塊骨骼，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
甚至連一段記憶，一個想法，抑或是不經意間的一個念頭都無法掩藏。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無所遁形，亦無處可逃。
「這就是面對上天的感覺么？」
直面天道，沒有任何生靈能無動於衷，這種先天的敬畏和恐懼是與生俱來的，深深地印刻在每一個生靈的基因里，靈魂里。
那種深深的絕望和無力的感覺，或許只有真正體驗過的人才會知道。
而意識中的他，什麼也做不了。
一瞬間所遭受的來自各個方面的衝擊，使得隱藏在小傢伙兒靈魂最深處的某些東西有了隱約鬆動的跡象。
小傢伙兒獃獃佇立着，與頭頂的巨眼隔空相望。
他們之間隔着一道無形的鴻溝，如忘川彼岸一般無法跨越。
而這十來米的距離就是極限，也是黑龜能為小傢伙兒爭取到的極限，也就使得他內心的某些東西無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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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意義上被天道所窺視。
一圈一圈無限延伸出去，猶如年輪一般的眼睛，囊括這世間萬物，眾生百態，俯瞰歲月更迭，萬古枯寂。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基於某個原因，羅夜知道，眼前的東西並不是真正的天道，它只是其一縷意志在這個世界的具象化，不然也不會以這種心象出現在自己面前。
同樣，我們或許可以用另外一種傳說中生物的名字來稱呼祂——使徒。
終於，那雙巨大的眼睛消失了，巨大的落差感，給人的感覺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一般。
小傢伙兒卻還站在原地，偏著腦袋，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神，神經質般地注視着蒙蒙蒼白的天穹。
他知道，那雙眼睛並沒有消失，它就在那兒，血紅的眸子如兩輪血月懸掛在天穹深處，遠遠地俯視着一切。
「這才是你真正的樣子么？」
濃稠的黑血從眼眶中緩緩流淌出來，彷彿永遠也流不盡似的，落入雲層中的異世，消失不見。
小傢伙兒知道，那是自己無法踏足的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傢伙兒感覺對方似乎在笑，血紅的眼睛，如同充斥着某種魔性一般，在誘人跳下無底的深淵，詭異到了極點。
然而更為詭異的是，小傢伙兒竟然對着那雙淌血的眼睛伸出右手，邀請道：「你要來我的世界做客嗎？」
那雙眼睛靜靜懸在那裏，空洞洞的眼神，除了流淌著無盡的如詛咒一般的黑血之外，沒有任何動靜，彷彿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對腐爛的球狀肉質。
雖然那雙眼睛沒有回應，但羅夜並不着急，只是安靜的等待着。
羅夜注視着那雙眼睛背後的空洞，而在他的內心深處也同樣有一座空洞，無法填補。
……
神說，賜予你救贖
斬下罪惡的部分，就可以升上天堂。
神明高高在上，通往天堂的路觸手可及。
聖潔的靈魂，存不下罪惡的軀體。
只能在地獄的深淵裏乞求着主的救贖。
眼看他砍下污穢的手，眼看他挖掉骯髒的眼。
而最後捨棄的，是那顆不再純潔的心。
即便如此，神亦不會到來。
冰冷的石台上，我注視着一切。
……
神明埋下的空洞，或許連神明自己也無法填補，因為，說不定那本就是它為自己準備的墳墓。
那自己內心的空洞又是什麼呢？
那座空洞很大，前後都看不到邊際。
小傢伙兒總是站在境界線上，凝視着空洞內的虛無，如同走在鋼絲上一般，搖擺不定，難免哪天就會落入其中，被空洞吞噬。
心象的世界，本身就不能以常理來看。
所以，以至於當他站在這雙眼睛面前時，失色的世界與眼睛所在的世界形成了鮮明的斷層，就像是兩座錯位的時空，硬生生的拼接在一起。
也是在這個時候，小傢伙兒才開始在真正意義上審視那雙眼睛所在的另一端的世界。
小傢伙兒站在斷層邊緣，這個世界的他，凝望着那個世界的祂。
猶如凝望着一座深淵那般，一切恍如做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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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一腳踏了進去……
空無一物的世界，只有雨一直下個不停。
小傢伙兒靜靜站在雨水中，看着漫天籠罩的灰色，蒼白的臉上流露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注視着前方那個灰色稍顯濃郁的地方。
其實他早就知道那裏有什麼。
然而當他真的看到以後，才發現自己還是想錯了。
本以為那裏會有一具屍骸，沒想到，最後竟然連屍骸都沒能留下。
羅夜閉着雙眼，輕聲嘆息。
是的，那裏什麼也沒有。
小傢伙兒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輕輕掀開了一道門縫，落入眼前的卻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
這間屋子裏面或許曾經住進過形形色色的人，有過各式各樣的物件，發生過這樣那樣的事情，但最後都無一例外湮滅在歲月的長河中。
時間久了，就連這間屋子也不復存在，徹底消失了存在的痕迹。
過了好一陣兒，小傢伙兒才睜開眼睛。
「這就是你要我看的嗎？」
他抬眼望着那雙不知何時又重新出現在天上的眼睛，它依舊是那樣空洞洞的注視着他。不過卻沒有先前的那般誇張，而是變成了正常人相對能夠接受的大小，但依舊十分巨大。
其實羅夜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已經知道那只是一具『屍體』，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了。雖然羅夜無法知道這個地方曾經發生過什麼，但從身體中傳來的清晰痛楚，令他依舊還是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我們失去了溝通這個世界的語言，也同樣失去了理解這個世界的能力。
羅夜沉默著，臉上流露出有些痛苦和悲傷的表情，在淅瀝瀝的雨中更是感覺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他注視着眼前的虛無，雖然那裏什麼也沒有，但那裏並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那裏，曾埋葬著一座死去的天。
或許是因為羅夜臉上流露出來的悲憫，那雙眼睛彷彿像是完成了最後的使命一樣消失了。
與此同時，一張無比驚悚扭曲的面孔慢慢浮現出來。
精緻的臉上，到處都是腐爛的斑塊，腐臭的黑血從黑洞洞的眼窩裏不斷流淌出來，就這樣直勾勾地看着小傢伙兒，嘴角帶着邪惡且詭異的微笑。
然而小傢伙兒卻只是靜靜地與它對視，過了好久，他悲傷的臉上才浮現出一個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的笑容。
「很痛吧？」
那種感同身受的表情，或許只有真正經歷過那樣的痛楚才會明白。
詭笑的面孔直勾勾的盯着他，沒有任何動靜，它只是一具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屍體』。
透過那黑洞洞的眼眶，彷彿有一股淡淡的悲傷在流淌。
隨後，就看見那張人臉迅速變形扭曲，不斷膨脹，直至無法承受，如同失去控制似的嘭的炸開。
腐爛的黑色物質漫天噴灑，汩汩而落，落到蒼白的大地，而後滲入地底，成為永遠都無法化開的詛咒。
是解脫了么，還是說真的放棄了呢？
一陣大雨襲來，就連這些最後的痕迹也都消失不見，但他身上的污穢卻永遠都無法洗掉了。
雨中，小傢伙兒輕哼著：「不哭，不哭，痛痛飛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