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靈蘊越開
她本是一株隔生的茶樹，生在一處山頭，山頭上是成片的茶山，蔥蔥鬱郁中綴著層層疊疊的花朵猶似白玉，有些剛剛綻放，有些含苞待放，望眼看去，是各有千嬌各有百媚。
朗日雲清的一日，來了一個男子把她帶離了那片山頭。
後來她漸漸的有了意識，偶爾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身姿，有時靜靜佇立著，有時彎腰屈膝給她澆著水，有時會椅著那棵合歡樹，坐在那塊石台上，微微斂目，瞧著虛空。
總之苦了他日日來給她澆水，偶爾還會讀上一些戲文匣子與她聽，可她五識迷濛混沌，看見的始終是一襲模糊身影。
浮光掠影悠悠轉轉三個月。
許是他日日的精心照拂，她的靈蘊愈發的開了些，看到的不在是朦朧灰迷，而是一張似蓮容姿。
她巴巴的望著，似乎有些沉溺在那墨沉的眸底，淡雅如霧風華似掌中流砂，終是一瓣茶花落在他的髮際。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世間因果，早有定論。
棲息穀內，清澈明亮的天空黑壓壓的沉下來了，瞬息萬變，氣勢磅礴。
「柚兒去吧。」
聲音冷靜沉穩，可他緊繃著的下顎，深沉的眼睛卻流露出了一絲擔憂。
她看著他輕笑一聲，道：「不用擔心，離哥哥。」
話落，又轉頭望著層巒疊嶂的黑雲，亦如波濤翻滾得張牙舞爪怒目圓睜，她雖外表清淡平靜，心中卻不免有些發怵。
這時，一隻手卻擱在了她的頭上帶著安撫得意味：「別怕，我在。」
她側首淺笑，正欲開口卻並未來的及，第一道天雷便降下了，她只得飛身躍起撐起一層仙障護著周身，那雷卻依舊劈得她周身麻木了一瞬。
她捂著胸口，瞧著滾滾悶響的雷雲夾雜著紫色電光，悻悻在想，這樣的雷劫她還有四十八道要受著。
雷劫並未給她過多的喘息時間，一道接一道的降下，那一層薄薄的仙障終是撐不住的碎去了，劇烈的痛楚漫延自周身，喉間涌了上一股腥甜，悶聲一口嘔了出來。
眼見電光破曉自雷雲而下，她卻在沒有力氣撐一道護身的仙澤，只得閉眼承受著，可卻沒有熟悉的痛楚襲來，她緩緩的睜開眼睛，卻見得一道渾厚的仙障覆於頭頂，隔開了那道暴虐的天雷。
她透過這道白茫仙障望去，目光落在了半空處那襲雪白的衣袍之上，明白了他的意圖，眼見著那襲雪白衣袍星星點點的浸染了血色，他卻一聲未吭的默默受著。
離煥之生生的替她受了二十八道天雷，期間她蜷縮著躺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聲嘶力竭的喊著，讓他回來。
可他充耳未聞，她委實焦心，只得撐著身子踉蹌得起身，強撐著散了一氣仙澤在此，引得雷劫直挺挺的朝她撲來，帶著毀天滅地之勢。
火花四起，混亂場面，慘不忍睹……
可卻沒有麻木過後的劇痛，倒是有抽氣聲傳到她的耳朵里，睜開眼睛就看到離煥之直挺挺站在那，離她很近，真的很近，是一伸手就能輕撫到他臉龐的距離。
「離哥哥，你幹什麼！」她的心提了起來，聲音又急又氣，鼻腔裡帶著哭音。
她看著他，本就蒼白的面容，現在尤其慘白，嘴角帶著殷紅血跡，更加讓這人像一副畫，虛幻縹緲得讓人覺得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我說了，我在，別怕。」聲音依舊冷靜沉穩，氣息卻十分紊亂。
「好好得待在裡面，不要動。」他又說
聞言她的眼睛有些發疼，他的舊疾本就尚未痊癒，他這是不要命了么？
她隔著仙障看他，無端得覺得遙遠，心中做下了一個決定，低首垂眸，輕嘆了一聲：「我曾經看過一齣戲文，內容我倒記不清了，不過有一段詞我始終記著。」
也不等離煥之接過話，她又繼續說：「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先前看的時候，她只覺得戲文終究是戲文，實際怎會有人能這麼傻，現在……她笑了笑，眼底匯聚滋滋水澤，她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初聞世事啼笑非然，如今已是世事人，這次，即便是身處霧靄，她也要撥開雲霧還他一片清朗。
離煥之的手輕輕的擱在仙障上，與她的手隔著仙障緩緩合上：「凡人短短數十載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柚兒又何須羨慕凡人那蹉跎一瞬的歲月。」
她笑了笑：「也對，凡人的時光與我們而言，不過就是彈指一瞬。」
可若是按照如此境況發展下去，左右不過他們兩人都得一起嗚呼哀哉。
她悄悄的結著印伽，綠瑩瑩的光暈染開幻成一朵碧綠花朵，在暈光之下，那一層純凈如蟬翼的仙障終歸散去，她撲到了他的懷中，緊緊的摟著他的腰，濕濡黏膩沾了一手，她的心疼的發顫。
碧綠花朵源源不斷的閃著瑩光，她的手緩緩撫上離煥之的臉龐，仔細的描繪著他的眉眼鼻唇，她想要把他的容色深深刻進靈魂深處，直到蕭瑟。
離煥之怎會不知曉這意味著什麼，可他拚命的想要阻止卻也只能直愣愣的僵著，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著，紅著眼眶顫著聲音道：「柚兒，你又調皮了，快停下，我求你……快停下！」
聞言她沒甚反應，只是又抬頭看了看暴怒非常的雲層，尤其邪惡的在等著她自投羅網，要一口生吞了她的模樣，不過事到如今，她已然看得清淡，倒是不懼了。
手上的動作愈發的快，靈力也幾乎耗盡，在如此迫在眉睫之際，她抬頭用力的親了他一下，然後湊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離哥哥，我喜歡你。」
言畢，她往後退了一步，使勁推了他一把。
就這麼一擊即中，非常簡單直接，她甚至連痛都沒有感覺到，就這麼魂飛魄散了。
離煥之僅是怔怔看著，像是時間定格在這一刻，渾然不知。
他回過神時，先是茫然了一會，才發覺方才這突然的一幕，是真的。
…………
光景幾許間，這黑沉沉的天空已經恢復清明，然處處殘枝斷梗，余葉漫地，雖已殘餘，卻終歸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