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巧克力餅乾與麥麩粥

巧克力餅乾。

一小袋。

桌上。

葉芝咽了咽口水，只覺得胃裏有火在燒。

牆上掛鐘，下午5時許。

離晚飯還有一小時，再等等就可以去食堂做飯了。

餅乾留給幾個弟弟妹妹吧，他們會很喜歡的。尤其是小琪和小濤。

但，這也太餓了吧。難道我沒吃中午飯嗎？

葉芝又咽了咽口水，強行地扭過頭去，將視線從桌上移開。

熟悉的孤兒院。

幾個大孩子自己動手刷的大白牆，鎮上好心的老木匠親手做的厚木桌椅，雖然生鏽但擺放得井井有條的儲物鐵櫃，裏面放着孩子們各式各樣的寶貝——比如城裏小孩不要的舊玩具、院長奶奶親手縫製的布娃娃等。

靠牆，一整排舊書櫃。

這裏是圖書室，院長奶奶好不容易才籌建起來的圖書室。雖然簡陋，但是對孤兒院裏大大小小的二十幾個孩子來說，已經是樂園了。

甚至自己，一年前糊裏糊塗踏上了神神道道的路，也是拜這舊書櫃夾層里翻出的半本古書所賜。

他們呢，都到哪裏去了？

葉芝張口，想像平常一樣喊幾個弟弟妹妹的名字。

但，口中沒能發出聲音。

葉芝再張口喊了喊。

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啞了？不對。

聾了？也不對。

而且，怎麼會有巧克力餅乾放在這裏呢？圖書室不能放食物，大家都很聽話。

更重要的是——我是怎麼來到圖書室的？

怎麼來的呢？記不起來了。

葉芝瞪大眼珠，努力地觀察著熟悉的四周。

認知的清醒，使得四周詭異地開始一圈一圈地震蕩、模糊，像在水面投擲了一塊小石頭。

所以，這是在夢境裏？我被困在夢境裏了？

難道說——我這個只是練出一口真元的蹩腳菜鳥，被路過的夢魔之類的怪物或者邪修盯上了，要將我困在夢境中，準備用邪術抽取真元？

想到這，葉芝又抬眼看了看那袋巧克力餅乾，心中念動《清心訣》：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

轟——

意識深層震起一聲巨響，葉芝周圍的一切開始徹底坍塌。

圖書室、孤兒院，還有熟悉的一切，在一寸一寸地如玻璃般崩碎。

隨之，一股無匹的壓力伴着黑暗逐漸籠罩，將葉芝壓得動彈不得。

完了，我究竟惹到了什麼東西——這是葉芝徹底暈厥過去的最後一個念頭。

許久，許久。

葉芝只覺昏昏欲睡了無數個世紀，在暈眩中不停漫遊。手無意識在動，腳無意識在動，獨自在未知的黑暗中蹣跚。

緩慢前行了不知多少個歲月，只覺頭頂永遠有一團混沌的灰霧在扭曲、蠕動、蔓延。許久，許久，許久之後，久到葉芝遺忘了自己的意識，一絲微不可見的亮光在灰霧中閃過，灰霧緩慢地爆裂、離散、又聚合……

額頭突然傳來一陣冰涼，所有觸感一剎那回歸葉芝的身體。

葉芝的意識流，從灰霧之中的一個微不可察的小孔，逐漸回歸肉體上。

觸感，真實的觸感。身下躺着的是硬邦邦的床褥，身上披着沉重、粗糙的被子一樣的東西，粗麻布的貼身衣物，刺得身上痛癢難受。從尚未張開的眼瞼縫隙中，閃過沉暗的微光。些許腐臭的氣息，拚命擠進鼻腔。腹中飢餓異常，

眼皮沉若千斤。

葉芝費盡所有力氣，掙扎半晌，終於微微睜開了雙眼。

「醒了！你醒了！」

朦朦朧朧間，只見一個13歲左右的女孩又驚又喜地俯視着自己，滿頭粉褐色亂髮，瘦弱的臉上滿是臟污和淚痕，一雙藍瞳大眼睛，因為激動，氤氳出新的淚花。

小女孩丟下濕布，胡亂地用髒兮兮的手抹去臉上的淚水，緊抱着葉芝的手臂，哽咽了一會，又把頭埋在葉芝胸口大哭起來。

什麼情況？

葉芝想掙紮起來卻發現做不到，只得艱難地掃視了一眼周圍。

簡陋的木棚，破舊木板胡亂釘成的比篩子強不了多少的木牆，外面呼呼寒風從縫隙中灌進來。屋內放着一張歪七扭八的桌子和兩張缺腿的木凳，還堆放着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潮濕的地面，散著泥濘的腐味。

葉芝疲累地轉動眼球，稍稍打量了一下小女孩。

這麼冷的天，身上只得一件破破爛爛、過於不合身的粗麻衣，單薄、臟舊。相比之下，自己所在的孤兒院實在是天堂。

「太好了，你醒了，終於醒了！」

小女孩一邊哽咽一邊激動地重複這簡單語句，緊緊抱着葉芝不肯放開。

這語句聽着陌生而熟悉。不是中文，但卻奇怪地聽得懂。

剎那，新的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湧進，不，是猛烈地灌進腦中。

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不，是什麼世界？

伸手虛弱地摸了摸小女孩亂糟糟的頭髮，葉芝只覺頭痛欲裂，不由重新合上雙眼。

拜託，小妹妹，下一句千萬別是：手術很成功，以後我就叫你姐姐了。

葉芝無奈地在心裏閃過一句現代冷笑話，再次痛昏過去。

——

葉芝是被餓醒的。

雖然虛弱的身體想要一直昏睡，但飢腸轆轆的感覺實在太過折磨。人餓著，睡不長。

於是，葉芝醒了。

晃了晃還在強烈暈眩的腦袋，葉芝匆忙檢視了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不多，看來是腦震蕩的後遺症。

在灌入腦海的記憶中，葉芝得知，這是個陌生的世界，一個奇幻紛呈但兇險萬分的世界。而自己，只知道名字叫本，一個即將年滿15歲的男孩，卻是一個出身賤民的逃犯。本想到深山裏獵兔，卻被某隻猛獸從天而降，腦袋挨了狠狠一擊，一命嗚呼了。

小女孩見他醒來，趕緊抽了抽鼻子，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怕葉芝再暈過去。

「妮娜，我餓。」葉芝撐著半坐了起來。

妮娜，就是眼前這個他從奴隸販子籠子裏帶着逃出來的小女孩。他口中並不渴，可見在昏迷期間，妮娜一直想辦法往自己口中灌入水分。

妮娜連忙止住啜泣，小心翼翼地端起床頭的一個破碗，放到葉芝嘴邊。

「來，本哥哥，快喝點麥粥。」

碗中還有些許熱氣。與其說是麥粥，不如說是放了點麥麩和不知名植物根莖的清水湯。但飢餓異常的葉芝已經顧不上太多，一口喝下了半碗。

就算餓到不行，也難掩味道難吃的事實。葉芝半碗湯粥下肚，恢復了些力氣，不禁長吁口氣。正皺着眉打算把剩下的喝完，眼角餘光卻瞥到旁邊的妮娜——

藍色眼瞳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碗裏，纖細的脖子拚命忍着吞口水的動作，小臉凍得發白……

葉芝用力吸了吸發酸的鼻頭，拉開被窩。

「妮娜，你上來。」

妮娜一呆，乖巧地點點頭，先是小心地把碗放在床頭，然後聽話地慢慢爬到床上，縮在床邊。

葉芝嘆了口氣，手一伸把妮娜摟進被窩裏，把又破又小的被子往那邊扯了過去。兩個人依偎著蜷縮在這張窄窄的小床上。

「不行，你那邊沒有被子了，會冷的。」妮娜見葉芝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趕緊想坐起來，努力把被子往葉芝身上扯。

葉芝稍稍抱緊這個瘦小的小姑娘，搖了搖頭：「我不冷了。」

妮娜紅着眼眶咬了咬嘴唇，重新把頭埋在葉芝懷裏，赤裸的雙腳在被窩裏依舊凍得瑟瑟發抖。

暖了一會，葉芝把妮娜半扶起來，端起碗就要送到她嘴邊：「好了，該你喝粥了。」

「不行不行，我不餓的，本哥哥喝。」妮娜說什麼都不喝，只管把頭扭開。

葉芝無奈，只得說：「你要是不喝，再這樣推來推去，粥就要灑掉了。」

「不要灑掉！」妮娜趕緊把頭扭過來，「不要……」

「喝不喝？」

「本哥哥……」

「喝不喝？」葉芝冷起臉，一副不喝我就倒掉的樣子。

「我……」妮娜滿是泥污的臉上藏着楚楚可憐的眼神。

葉芝綳不住冷臉，臉色一緩，耐心哄道：「喝吧，乖。」

妮娜抿起嘴，悄悄地看了一眼葉芝，終究抵不過葉芝的倔強眼神，只得自己端過碗來，深吸一口氣，低下頭，開始小口小口品著半碗麥粥湯。長長的眼睫毛下，眼睛半眯，彷彿嘗到了稀世美食，瘦瘦的臉蛋上浮現著滿足。

葉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動了床上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