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世」之苦甜

天色越來越暗，地上的霓虹燈五彩斑斕地朝漆黑的天空叫囂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如白天一樣，如此，這座城市才有了幾分國際城市的味道。

秦言偏頭望向窗外，對面一樓的招牌是紅色的，二樓的居民房的燈泡該換了。她已經在椅子上坐了十分鐘。這裏是鬧市區邊緣處的一處廢棄大商場，這裏的裝潢既沒有被徹底拆除，也沒有人維護，一幅斑駁而光鮮的模樣。

周圍有三四個小混混稀里嘩啦地吃着晚飯，他們中顯得特別不一樣的一個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他看上去年齡不比自己大多少，或許他是這些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但是他卻有一種飽經風霜的成熟感。他戴着口罩，所以秦言沒法看清其樣貌。

這個樣子是要審問自己吧……但是秦言真的沒聽見什麼很特別的情報……

「你都聽到些什麼？」

「你們……是毒販。」

「就這些？」

「嗯」當然就這些，甚至這些也是她根據為數不多的幾個聽清的詞猜的。

少年嘆了口氣，聽上去竟然有幾分無奈。

他轉身在廢棄的櫃枱上拿起一本小冊子，藉著聊勝於無的燈光看了數秒，又轉過身來直直地看着秦言。

「想活嗎。」

嘶……這麼直接？我說錯什麼了？

秦言咽了咽口水，點了點頭，她覺得不會有更合適的回答。

她下意識地動了動自己的手，但是沒用，因為她的手已經被牢牢地綁在椅背上了。

少年的指頭挨個從旁邊小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上挨個拂過，最終停留在一小瓶裝着什麼淡黃色液體的玻璃瓶上。瓶子很小，一隻手就能握住。

「『渡世』……」少年的嘴裏輕聲地說出一個詞語，這似乎是這瓶液體的名字。

他輕輕拿起玻璃瓶，在手裏掂量再三，然後甩手朝秦言扔去。她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將頭往旁邊一側，但是聽見了頭頂上很輕盈的「啪」的一聲，聽上去是背後有人接住那瓶液體。

原來是往我身後扔的……但那到底是一瓶什麼東西。該不會……是什麼藥物？

思緒到此，極其強烈的不安感湧上心頭。毒販，審訊……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金屬在水泥牆上磕碎的聲音，一隻手猛地從背後按住她的額頭，將她仰面按在椅背上，冰涼的管狀物倏地被塞入嘴中。管中的液體汩汩地流進嘴裏，管口還很尖銳，秦言下意識地避開舌頭避免被划傷，液體此時不受控制地滑進食道。從喉嚨冰涼的觸感開始，沁人的感覺從皮膚擴散到脖子裏面，然後一下子向頭上奔涌而去……

秦言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意識猛的一下空白，這不是藥物的作用，而是對現狀的不知所措。

「好，結束了。」背後傳來女性的聲音，隨後是玻璃摔碎的聲音。應該是那隻玻璃容器被隨手扔在地上了。

少年點了點頭，隨意地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他面前的秦言低着頭，不停地乾嘔，想把那瓶液體驅逐出消化系統。

「當」棍棒不重也不輕地敲在秦言的後腦勺上，她吃疼，腦袋朝下埋得更深，喉嚨因為難受發出的支吾聲里像是混進了一點嗚咽的聲音。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腦子裏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

雙眼緊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酥麻的感覺自下往上一陣一陣地上涌，直衝大腦。胃裏此刻格外溫熱。

「不要打，現在是快感生成期，太吃疼會降低效果。」少年在前面說完，秦言聽見身後有棍棒被扔在地上的聲音。

……

後悔嗎，秦言這麼問自己。但是她沒搞明白，從出房門到現在，她做的哪件事是萬不可做的。

哪裏才安全，怎麼樣才安全。在荒野里蘇醒時充斥內心的虛浮感再一次湧上心頭，那種不知所歸，不知所往的感覺。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是我，我到底是誰。秦言開始對自己遭遇產生憎惡感。

迷迷濛蒙，閉着眼睛的秦言突然覺得視野由黑慢慢變亮，成為灰色。視野的邊緣有觸鬚般的黑色遊絲伸向她的視野中心。

幻覺嗎……怎麼這麼快……

她嘗試集中精神，卻發現視野中心出現了一個橙黃的小點。

「這是……」她的心中有些驚訝，隨着心裏的波動，這個小點又倏地消散。

「是隨着我自己的精神產生變化嗎。」

她再次強迫自己集中注意，但是卻不能持久，那個橙黃的點一次又一次地被藥物帶來的一陣又一陣的酥麻感給衝散。

重複了好幾次，最後她憑着直覺，在艱難地凝聚其那個黃點時馬上用自己的意念讓它向上移動，觸碰到了一根遊絲。黃點即刻爆炸似的擴散出巨大的漣漪，一個念頭不知來源地出現在了秦言的腦海里：

「還有好多事要辦，處理成現在這樣應該沒事了，接下來讓這群小嘍啰看好這個女孩就行了。」

是少年的聲音？為什麼？是讀心嗎？

「那麼……嗯？」

秦言進一步集中精神，看到了一個模糊又隱約的形象——這似乎是少年的眼睛在腦海里成的像：一個看不清輪廓與面孔的人形以坐姿呈現在眼前，並且頭部深埋，身體有些顫抖。身周散發着淡黃的光，像一件不成型的甲胄包裹着這個人形……

這是……自己？等下，這樣會暴露自己有特殊能力這件事的！

秦言猛地一下睜開眼睛，正看到淡黃的光從自己身上褪去。不用去擦也知道，她的身上正滲出冷汗，說不清是因為驚嚇還是因為藥物。

她慢慢抬頭，看見少年緊鎖眉頭盯着自己。

他走上前，蹲下，直直地與自己對視

「你的SA？」

SA是通用的單詞縮寫，是特殊能力的意思。

SA……少年提到這個詞讓秦言對剛才的事情有了一些猜測。隊長之前說過，特殊能力並不是始終不變的，在一些特殊的場合里，如果SA持有者對自己的能力有着正確的理解，是能夠發生「進化」的。通俗點說就是變強。剛才的讀心應該是在緊急時刻被激發出的能力。

話又說回來，對於激發條件裏面提到的「正確的理解」，秦言一直不是很明確到底是什麼意思。剛才的景象讓秦言很確信自己成功地讀心了，並且同時自己召喚甲胄的能力也被激發，但是印象里一個人不能擁有複數個SA啊，難道護甲和讀心能算是同一種能力嗎？？這麼想自己完全不滿足對自己的能力有着正確的理解這個條件啊。

算了，不論如何先用着在說……

腦子裏迅速閃過這些念頭，秦言再次集中精神，黑色遊絲再次在視野中顯現。不過這次她能明顯地看見那些遊絲是從不同的人身上飄來的。凝聚起黃點，她念頭一動，再次觸碰了少年的思維。

「不論回答如何，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先看她的態度在覺得怎麼樣更安全地把她關在這裏。」

意思是我說什麼都走不了了嗎……

「又來了，身上閃著黃光……我的刀應該是在我的左口袋。」

秦言心裏一緊，馬上解除了讀心。看來讀心的時候自己和戰鬥相關的能力也會不受控制地釋放。她的眼睛看向少年的左手，他的手確實很輕微地朝着口袋移動了一點，頗有蓄勢待發的意味。

「我……不清楚，有可能是盔甲？」

少年眉頭鎖的更緊，那是一種6分疑慮3分相信和1分懷疑的表情。沒有集中精神的秦言能讀到的信息只有這麼多了。

「就這樣吧，我出去一趟，有情況呼叫巴比倫她們。」

話說完，少年就轉身準備出門，留下一批正在飯後扯皮的小嘍啰面面相覷。

「巴比倫？」那幾個混混似乎不太願意聽到這個詞，秦言發現他們對這個詞並不陌生，反而有幾分反感。

「一個小時內，不要讓她飲水超過五百毫升。」

說完，他就倏地從眼前消失了。

之前被在巷子裏被他控制住的時候他用的估計也是這個能力，跟空間有關的樣子。

另外，他剛剛提到了……飲水？

「嘩——」

秦言突然感到被緊縛住的雙手重獲了自由。

「嗨，別慌，她過不了幾個鐘頭就算咱們的人了，這不好好歡迎歡迎。」

「她有SA……而且頭子說了要好好看住……」

「怕什麼，你還擔心打不過這妮子？她那能力不也就閃那麼兩下光，連個繩子都掙不脫。」說完他就將右手向秦言身後伸去，想摟住她的肩膀，秦言一甩胳膊用力地把小混混的手甩到一邊，隨後其他幾個小混混發出了油膩而難聽的起鬨般的笑聲，秦言讀到那笑聲是笑自己身在虎口非要逞強，而不是笑身邊那個小混混動手動腳。她極不願去讀身邊那個小混混在想什麼。

令人反感的稱呼……秦言嘗試活動下手腕。她的雙手因為被長時間綁住，已經有些失去知覺，抬動手指都頗為困難。那管毒下肚，最初一分鐘那強烈的感覺已經消去，但是影響多多少少還在，而且現在她渾身有些脫力，秦言清楚這群傢伙裏面一定有能力不弱的SA持有者，比如之前射出速度驚人的箭矢的傢伙。她不敢拿出自己的劍與鎧硬碰硬。

「請問……衛生間在哪……」

又是一陣鬨笑。

「在那邊呢，需要哥哥陪你去嗎。」他又湊了上來，秦言朝一旁躲開，快步向衛生間走去。

喝水，秦言聯想到了之前在網上無意間看到的電影片段。有人被毒匪灌了毒后，馬上成桶成桶地喝水，往冰塊池裏面躺。當時頗為震驚的秦言滿頭問好地在評論區看到，喝水的目的是為了通過代謝降低成癮的風險，冰塊是為了降低毒品帶來的快感。現在，冰塊沒有，飲用水被限制，只能試一試自來水了……

「吱——」

秦言拿幾塊磚將被她鎖上的門堵住后，擰開銹跡斑斑的水龍頭。

水龍頭唏哩呼嚕地咆哮了一會，噗噗噗地斷斷續續地噴出深棕色的銹水。等了二十幾秒，水流才穩定下來，但是水仍然是淺棕色。

「鐵鏽水能喝」……秦言記得隊長在和她講苛刻條件生存有關的事情的時候說過這句話，鐵鏽水甚至能補鐵。當然前提是乾淨的水加上乾淨的氧化鐵單質……秦言當時還覺得這些奇奇怪怪的知識這輩子都用不上。

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什麼前提條件了……猶豫了半分鐘，她選擇飲下這銹黃的水……

鼻頭很酸，但是哭不出來，誰讓她只有自己一個人。

不，說不定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哭，臉上早就被這水打濕，沾著星星點點的污銹。厚重的鐵腥味從鼻腔直衝大腦，她吐了兩次，但還是強迫自己不要停下來。

「首先生存下去……然後逃出去……」她不停告訴自己，以免自己撐不下去……極為強烈的想要弄清自己身世的願望自心底升起，為此，生存是必要的。

………………

…………

……

這三分鐘像是有三小時那麼長。讓秦言突然回過神來的是門外的摔打聲和小混混扯著難聽的嗓音呼救的聲音。呼救聲中夾雜着「巴比倫」這個詞。

特殊情況。秦言立刻想起來他們的頭子，也就是那個少年走之前叮囑的話。此時對方的特殊情況毫無疑問是自己的順境。

秦言連水龍頭的顧不上關，已經跑不動步的她手腳並用地到門前拉開門閂，卻猛然想起一個成語叫「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秦言決定先再聽會動靜。卻聽到之前那個動手動腳的混混的聲音在大聲喊著「在那邊！在廁所！先……先把你的刀放……」

「噗！」血液噴薄的聲音，秦言聽得心臟漏了一拍。

死亡的聲音……就那麼近……

「噠！噠！噠！」

奔跑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已經是躲不開了……精神一片混亂的秦言強力讓自己鎮定，在身周的思維的遊絲里找到了正在朝自己跑來的那一股。

「救出她，然後從另一個通道下樓……」像是正值氣盛之年的少年的聲音，和之前那個穩重的混混頭子有明顯的差別。

但是？救我？另外隊長他們里有聲音這樣的人嗎？

想到會有人來救自己，秦言發現自己第一時間還是會想到隊長他們。

哐！

門被強大的力道推開，秦言沒及時地躲開，再次摔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