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新面對

從家裏到學校的路程蘇醒是紅着眼睛走完的，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他看着姐姐那個歪斜的背影，他自認為堅強的心防最終還是沒擋住潰堤的淚水。

在淚光里，他彷彿看到了同樣有這麼一個背影在一個月後整個夏天最炎熱時依舊這麼摟着他艱難前行，自己因為貪睡而流在她後背上的口水，讓只有兩件襯衫的她每個晚上除了溫習課本到很晚外還得洗衣服。而自己從來沒發現，因為家裏的變故而放棄本科改讀專科的她這時也只不過是個十八的孩子……

「星星！迷眼了？」蘇凝把蘇醒送到學校門口后看到他兩眼紅彤彤的樣子着實嚇了一跳，雖然蘇醒一個勁兒的解釋沒事，她還是仔細翻着他眼皮檢查了半天才離開，臨走時離她上課可能也就沒幾分鐘時間了。

「猴哥，這兒呢！」

蘇醒站在校門口打量了半天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江鋼一小的校門，又對着啟功提的那幾個字深吸了口氣抬腳準備往裏走，卻突然被這聲叫喊閃掉了腰。這個聲音的主人此刻正躲在學校門口另一側的小門兒邊上，髒兮兮的一身小軍裝穿在身上，那緊繃在肚皮上的扣子怎麼看怎麼像叛逃出我軍內部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有個很對不起他的名字叫鄭帥，是蘇醒從學前班開始就認識的死黨，因為他長的比較胖，所以蘇醒就免費送了他個「老八」的外號，而這小子也不含糊，在請教了自己父母后隔天就給蘇醒戴了頂「猴帽」。

「猴哥，你發什麼呆啊！砸炮槍你帶了嗎？」蘇醒還在回憶自己第一次叫鄭帥「八哥」時他自我陶醉的樣子，鄭帥就已經急不可耐的走過來拿起蘇醒的書包開始翻騰。

「可能沒帶吧？」蘇醒也不能確定自己書包里到底都有什麼，只能任由鄭帥在一陣嘖嘖的嘆息聲中掏出了一把砸炮槍。

像槍這種玩具，蘇信以前幾乎每個月都會給他買一件，所以他也沒太在意鄭帥的動作，但等到鄭帥把自己口中所說的那套用於交換這把槍的小人書捧到蘇醒眼前時，蘇醒不禁有些喜歡這個發黃的年頭了。

鄭帥給蘇醒的是一套叫《神腿杜心五》的小人書，現在這個年代的孩子們不知道什麼緋村劍心或是星矢、紫龍，他們有屬於自己的杜心五、馬永貞和霍元甲。大概也就是這個時候，大多數人知道了中國武術有南拳北腿之分，杜心五和蔡李佛到底誰能打敗誰，是每個小學生課間時最願意爭論的問題，雖然，他們並不知道拿這兩個比較有「關公戰秦瓊」之嫌。

「怎麼樣，牛吧？我昨天晚上哭了一個晚上才從我哥那裏要過來的，要不是我媽揍了他一頓，他還不舍的給我呢！」鄭帥看蘇醒捧著小人書發愣，忍不住得意的催促他「別愣了！上課了！」

「這麼珍貴的東西我不要，你還給你哥吧」蘇醒被鄭帥推著往前走，索然無味的將小人書又還給了他。

「不要？猴哥，你要是把那把『神探亨特』的左輪槍給我，我就再給你找一套霍元甲！」鄭帥以為蘇醒該主意了，趕緊攥著剛剛到手的砸炮槍換了一套籌碼。

「無所謂，你要是想玩兒都給你好了，這些東西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沒多大意義」蘇醒看似無意的咕噥了一句后，率先從後門走進教室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留下還在教學樓的台階下面衡量得失的鄭帥。

三年級的教室在一樓，所以蘇醒能很清楚的透過窗戶看到鄭帥撓頭的樣子，這種逗弄小孩子的成就感，也略微掃去了藏在他心底里那股濃郁的陰霾。

「大班長，這是今天早上我們組的作業，都交了」

蘇醒品味自己心裏那絲純真的時候，一個俏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說話的是蘇醒現在的同桌王瑞雪，一個像這個時代大多數小學生一樣文靜的女孩子，這種女孩兒的性格說不上內向，但傳統的家教讓她們從小就知道女孩子要懂得矜持，所以不管她們的外形有多大詫異，每一個卻都是林妹妹。

「一會兒我送去老師那裏！」蘇醒隨手翻了翻那摞田字格的小本子后將它們放在了自己的桌腳，又當着把小嘴張成O型的王瑞雪的面在自己的本子上隨手劃了幾筆，也把自己的本子放在了那裏面。

蘇醒是在寫自己的作業，這種小兒科的東西他分分鐘就能搞掂，但張著小嘴的王瑞雪看來卻像是遇到了天才似的。以她現在的智商來想像，這些作業是應該像課文課本里寫的那樣每天都要勞煩老師點着蠟燭批改到後半夜才能搞掂的難題，卻從沒想過老師們總是早晨收作業下午放學前又重新發下來佈置作業的事實，更別說去想晚上那會兒老師們是不是都點着蠟燭看電視去了。

「坐好吧，開始早自習！」看着還站在自己身邊的王瑞雪，蘇醒露出了個殺傷力極大的微笑后信步走上了講台。

蘇醒是江鋼一小三年級甲班的大班長，所謂大班長就是和那些管體育和數學的小班長相對應的語文課班長，因為語文課在小學一二年級比較重要，所以他這個大班長不但管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還需要操心每天教室的衛生問題。

「m、a、y、d、b……」

領着一群孩子讀拼音字母，而後還得像乖寶寶似的跟着老師學習「小馬過河」，就算蘇醒對重活一回這件事已經沒昨晚那麼恐懼了，但如果今後的日子仍舊像上輩子那樣按部就班的發展，卻也是他寧可再死一次也不願看到的。

被老師攆下講台後把手背在身後，蘇醒的腦子卻如同大多數穿越者一般始終不能平靜。他很想衝出教室去改變什麼，但家裏的頂樑柱蘇信，卻也真的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除非他能像蘇醒一樣再活一次，否則，已經被他揮霍殆盡的生命和蘇醒還算幸福的童年生活註定不可能一起熬過這個夏天。

蘇醒曾經用了很久一段時間才忘記了自己顛沛流離的童年，但現在，一切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回到那個原點。雖然他可以讓自己不像以前那樣為了墮落而墮落，但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還是的面對沒有父親的生活；雖然他已經習慣了自卑，但不管他是否適應，他還是得去那個冷漠的沒有一絲人情味的黔州軍區大院裏過孫子一般的日子，雖然他已經懂事很多，但不論他做什麼，倔強的母親卻仍不得不為了他們姐弟倆的生活藏風冒雪……

有些東西他越不想想起，慢慢將他包圍起來的恐懼卻愈加清楚的讓他感到寒冷。雖然江川得夏天足夠炎熱，但渾渾噩噩的四十五分鐘下來，他還是被冷汗浸濕了衣衫。

似乎是發覺了他的異樣似的，下課鈴剛一響起，小胖子鄭帥立刻向從前那樣隨着老師離開教室的步伐竄到了蘇醒身邊關心他道「猴哥，你今天咋了？是不是難受呢？」

「天熱！」蘇醒被驚醒后本能的選擇了敷衍，因為小胖子歡快的笑臉讓他並不相信如果把痛苦拿出來跟全世界分享全世界就會跟着他一樣痛苦。

而小胖子也果然沒再多問，聽說蘇醒沒什麼后笑容愈發猥瑣道「猴哥，走啊，操場玩兒去？」

蘇醒有心想直接拒絕他，但已經多年養成的習慣自然而然的讓他脫口而出道「玩兒什麼啊？課間就十分鐘，這麼熱的天還是在教室里吹會兒電扇吧？」

「什麼啊？！下節可是老師不在的『說話』課！你愛來不來啊！」小胖子本來就沒多少時間可浪費，經蘇醒提醒之後也懶得等他了，一邊兒往外走一邊兒幾乎用喊道「我昨天跟乙班劉亮說你有砸炮槍了，他說他哥也有，現在我拿給他看，看他服不服……」

「幼稚！」

蘇醒無聊的沖比自己更無聊的小胖子搖了搖頭，不經意間卻發現他們說話這段時間裏，整個教室卻是已經剩下沒幾個女生了。甚至就連他那個文靜的同桌，此刻也正在窗外的台階下拎着裙子跳起了皮筋。

一般小學四年級之前，學校里的老師為了偷懶都會安排一些「說話」課，美其名曰給學生們自習交流的時間，其實就是放羊，只要學生們不在教室里打架，他們才沒功夫清點誰沒在說話課上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