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奇香(9)

長安奇香(9)

半日後,大理寺監牢前。

宵征與甘棠跟著段天翊信步前行,看著僧眾一個個被押送入監牢,他總算知道,柳起之此前抓人的雷霆風範是跟誰學的了。

畢竟誰也沒想到,段天翊快馬回到長安后,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將安慶寺的一眾僧人「客客氣氣」地請下了山,帶到了大理寺的監牢里呢。

此時的段天翊已不是水潭旁的狼狽書生,他目光平靜而威嚴,僧眾的怒罵、侮辱、哭嚎,都不足以動搖他的內心,只是死死地盯著,彷彿要用目光穿透他們的身體,刺入靈魂。

宵征帶著面具站在一旁,遲疑著問:「段寺丞,一下子把整座廟的和尚都抓了,是否太過草率了?」

段天翊沒有回頭,目光堅定:「我雖然確信兇手就是安慶寺的僧人,但畢竟沒有真正把他揪出來。如此行事也是無奈之舉。比起讓罪犯潛逃后,由無辜僧眾連坐,到不如先讓他們受點委屈。」

宵征沉默片刻,又繼續問到:「那寺丞又是如何判斷出兇手就在這群僧眾之中呢?」

段天翊轉過身來,又露出靦腆的笑容,拍了拍宵征的肩膀,問到:「你可知道,兇手在殺人後往往會做的是什麼呢?」

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宵征犯了難,他雖然加入不良人已有三年之久,但大多聽命行事,所做也不過是追兇殺敵的力氣活,如何判斷兇手習慣,這到非他所長。只好偏偏頭,看看一邊的甘棠,期待這個在偵緝上天賦出眾的搭檔為不良人掙點面子。

「兇手會回到案發現場。」

甘棠平靜的回答,好像這只是一個在正常不過的答案。

段天翊眼中一亮,頗為高興地說:「沒想到這位不良人也精通偵緝!」

「沒錯,雖然兇犯往往性格不一,行事各異,但他們在殺人後的反應大多一致。如果兇手是惡念突升,驟然下手,那多半會連夜逃竄。但若像這次案件這般,兇手連續殺人,那兇手多半會藉機回到案發現場,觀察情況。」

段天翊收住話題,目送最後一名僧眾進入大理寺監牢后才招呼宵征二人轉身離開:「這兇手已是瓮中之鱉,只需在驗證幾個問題,便能斷定他到底是誰。二位可否隨我到官署內等候?」

宵征與甘棠轉頭看了看大理寺監牢黑洞洞的大門,想著自己辛苦查詢的兇手竟被對方如此輕易抓住,心中生出不真實的感覺,嘆息幾聲,終於還是跟著段天翊離去。

......

相比京兆府的監牢,大理寺的牢房更為寬敞、乾淨,用青磚和手臂粗細的木樁子隔絕出網格狀的牢籠,上下三層,皆有鐵閘大門與精銳獄卒守衛,神佛難逃。

如今,大理寺監牢的地上一層,關進了老老少少近百名和尚,惹得其他牢房的囚犯都伸頭張望,若不是平日里獄卒積威深重,此時恐怕都聊起來了。

對於這群和尚,獄卒並未刁難,反而更為優待,未上枷鎖,也未換囚衣,連齋飯都準備得妥妥噹噹。畢竟平日里佛門僧眾行善施法,積攢了不少好感。再加上這群和尚只不過是略有嫌疑,所以獄卒也沒有專門看管,只是偶爾前往巡視。

在獄卒並未巡查過來的空當,相鄰的兩間牢房裡,清遠與靜意師徒正背對而坐,看似正在默念佛家心經,實則低聲互語。

「香送出去了嗎?」

「死到臨頭還惦記著那位交代的任務嗎?」

靜意雙手合十,白皙的臉上露出冷笑,

反問清遠。

「此舉可就天下,何俱死也。況且……」

話到這裡便被打斷,靜意睜開眼睛,眼神複雜:「我本以為餘生可以輕輕鬆鬆做一個和尚,沒想到,竟然被自己的師傅帶入了地獄。」

「痴兒,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清遠主持的話還是那般蒼老、堅定,如二十三年前一樣。但靜意聽起來,卻如同魔音。

「呵,罷了,終究是我動的手,我不後悔。佛又如何,魔又如何?」

嘩啦啦,鐵門被打開了,靜意閉上嘴,目光平靜,雖然口中滿不在乎,但既然現在還沒被定罪,他就仍有希望活著回去,到時候成佛入魔,還不是自己選。

獄卒帶著一個提著食盒的獨臂中年人走過,大獄一層關押的都不是重刑犯,所以自然允許親屬前來送飯。

靜意看了一眼那人空蕩蕩的衣袖便收回目光,繼續閉目念經,心中再無波瀾。

……

大理寺官署內,段天翊與宵征二人相對而坐。

「我剛才已讓人帶著檀香粉,分別去了大理寺與京兆府的監牢,若能證實那青衣男子身上的氣味正是安慶寺檀香的氣味,這兇手我有七成把握。」

「寺丞只有七成把握便敢斷案,是否太過武斷了?」

甘棠面無表情地開口,絲毫不留情面。

段天翊低笑一陣,雙手一拍,說:「餘下這三成把握,自然還需要其他證據來證明。」

甘棠楞了一下,沒有搭話,而是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你們可知道,這三家香粉鋪子為何關係如此緊密?連調香師都可以共同培養?」

段天翊賣了個關子,但等了好一會兒,對面這兩個不良人只是看著他,卻並不回答。他自討了沒趣,只好繼續說到:「那是因為,這這三位掌柜原本是同一間香粉鋪子的夥計。一間二十四年前毀於一旦的香粉鋪子。」

甘棠一驚,瞬間想通了什麼。只聽見段天翊繼續說到:「我翻閱舊案時發現,這三位掌柜皆出自二十多年前一家名叫落英的鋪子。當年,這家鋪子可是號稱長安第一香鋪,名頭極大。後來不知為後,毀於大火之中,整個鋪子三十七口,只活下來了三人,失蹤一人,活下來的便是這三位掌柜。於是我推測,兇手會不會是失蹤的那人,那個二十三年前僅僅只有八歲的少東家!」

「所以當我在水潭邊告訴你,清遠法師是在二十三年前撿到八歲的靜意時,你就有了靜意時兇手的猜測?」

「沒錯,而且關於兇手是佛門中人,我還有另一個證據。」

段天翊這次沒有再等甘棠的回應,直接說道:「三花閣的王掌柜額頭上的那道烏青你們還記得吧?一開始,我很疑惑,為什麼只有王掌柜的頭上有烏青色的印跡。後來才發現,那是他在生命最後時刻為兇手下的一到索命符!」

「王掌柜常年禮佛,就連調香室里也有佛像供奉。但案發後,佛龕里居然沒有半點香灰,佛龕里的佛像有摔壞的痕迹。」

「你是說,王掌柜頭上的烏青是撞擊佛龕后形成的!」

宵征喊了一聲,這個線索是他們兩次都沒有發現的,不由得高看了段天翊的觀察能力。

段天翊眯起眼睛笑起來,似乎很滿意宵征的反應。

「兇手在王掌柜撞翻佛龕后,將香灰打掃得乾乾淨淨,這不得不讓我懷疑,兇手對佛像、香灰有特別的關注,加上安慶寺這些僧人,居然包攬了三個鋪子的法事。所以我便前往調查一二,哪知道遇上了意外,這就更讓我懷疑了。」

「與佛寺關係密切,有武藝、可於宵禁后翻牆殺人,與三位掌柜有某種特殊關係,符合這三點又有時間作案的,也就靜意一人而已。」

說到此處,段天翊遲疑一陣:「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時隔這麼多年動手,又為何要在殺他們之前讓他們去研製新的香粉?」

官署內陷入了沉默,沒人能解答這些問題,或許,是二十三年前滅門的仇恨太過刻骨,畢竟恨是世間最難以磨滅的情感。

正值午市,叫賣吆喝聲從大街上傳到官署內。這天下最大的城市有著最繁華的街市,多少商鋪雲集其中,有多少奇才崛起,又有多少巨賈慘淡落幕,背後的商海傳奇,又令多少人唏噓。

官署外,一騎快馬狂飆而來,於大門前勒馬揚蹄,一身穿深褐色官服的男人翻身下馬,衝進官署內,向段天翊抱拳急呼到:「寺丞......寺丞,剛關進去的和尚死了!」

段天翊一聲,不顧儀態地抓住來人手臂,大喊:「誰,誰死了!」

「靜意法師和清遠主持,被……被人以暗器射殺。」

「大理寺的牢獄是擺設嗎,裡面的獄卒是擺設嗎!居然……不對!不對,這案子背後還有其他人!」

段天翊丟下眾人,跑出官署,縱馬疾馳而去,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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