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美人（8）
京兆府府衙後院。
大理寺卿林讎正與柳起之一起高坐在太師椅上品茶笑談。
兩人對面，宵征與甘棠靠牆而坐，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甚至用上了不良人中秘傳的斂息術，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大理寺丞段天翊正尷尬地站在房間中心，面向自己的頂頭上司，不斷低聲告罪。
「大人，這次真不是我故意的，確實事發突然，來不及報告。再說，這麻煩不也暫時解決了嗎，之後我們......」
「解決了？」
林仇此時一改在公堂上的和藹面容，臉色嚴肅，花白的鬍鬚在空中微顫，
他重重放下茶盞，說話聲因為語調高昂變得有些尖銳。
「你以為那陳彥師和周燁是這麼好糊弄的？
今日若不是有柳大人幫襯，加之他們二人沒時間溝通有無，你能這麼輕易把案子壓下去？
段天翊啊，段天翊，我看你現在是得意忘形了，早忘了我們大理寺的規矩！今天不好好教訓你，說不得日後就會惹出什麼天大的禍端！」
說著，堂堂三品大員，年逾五十的大理寺卿就挽起袖子，要真刀真槍地幹上一場。
「林大人且慢、林大人且慢！」
柳起之忙不迭的起身攔在林仇面前，好言安撫到：「今日若不是天翊帶來關鍵證據，恐怕也治不住陳彥師二人。
之後還要靠他偵破案件、抓出幕後黑手。你便網開一面，輕輕責罰一番便是，莫要動手、莫要動手.......」
他一手按在林仇背後，輕撫順氣，一邊用眼神示意。
段天翊也是機靈，一個箭步上前，將茶盞塞到林仇手中，不斷勸慰。
「大人放心，這案子我會負責到底，不管真兇是誰，定將他找出，絕不會給大理寺丟臉。」
段天翊非常了解林仇，這是一個及其體面的人，而大理寺就是他最看重的臉面。
所以，剛才在公堂上林仇才會對冒失前來的自己如此禮待。
而也正是因為看重臉面，這個時候才會氣急至此，生怕因為自己的輕視，辦砸了案子。
聽到段天翊的保證后，林仇順了順氣，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才說到：「除惡務盡、除惡務盡，這點道理你都不懂了嗎？若不能一擊致命，就會給敵人留下喘息之機。
此前香粉案你就因未勘全貌，斷了線索，現在又在證據未全的時時候，惹上了兩個難纏的對手。我看你這案子難辦咯......」
林仇這一通嘮叨，徹底讓段天翊語塞了。
儘管今日的種種證據都指向了秦國夫人，但畢竟沒有找到足以定罪的證據。今日為保樓小宛不受刑罰，打草驚蛇，後續查案的確困難萬分。
房間里短暫的安靜一會，林仇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柳起之，無奈嘆了口氣。
「你們真的認為兇手是秦國夫人嗎？」
林仇的問題讓在場眾人都心裡一驚。
明明這麼多線索都指向秦國夫人，明明刑部尚書和秦國公都刻意維護，兇手怎麼可能不是她！
「你們不了解她，似她這等人.......」
柳起之再忍不住，壓著怒氣打斷到：「林大人，在下來長安不過數年，做官最大也不過是京兆尹，確實接觸不到秦國夫人這等人物。
但我想問一句，人若不是秦國夫人殺的，那還有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能讓秦國公和刑部尚書兩人為她辯護！」
柳起之問出了眾人的疑惑。
但林仇只是嗤笑一聲，靠在椅背上搖了搖手。
「人若真是她殺的，此時她說不定已經跪在太極殿上請罪了。而不是讓這麼多人、用這種方式來洗脫罪名。」
這下輪到柳起之啞然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在林仇心中，秦國夫人居然是如此激烈的人物。
但卻不由得他不信。這位大理寺卿，家世顯赫，歷經三朝，論身份、論地位、論見識，都不可能信口胡說。
林仇沒去管柳起之的震驚與段天翊的沉默，也沒有解釋他判斷的依據源自何處，而是小心叮囑到：「雖然人不一定是秦國夫人殺的，但既然秦國公親自出手，又有刑部相助，這其中必定有更深的緣由。之後你們查案，還需小心謹慎，不可正面與之相抗。」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如兩尊石像般的不良人。
「下官謹記。」
在這包含期許、告誡、懇求等複雜情緒的目光里，宵征與甘棠也不能繼續無視，只得與段天翊一起躬身行禮，並在林仇的示意下，退出門去。
柳起之正疑惑林仇此舉，卻見到他默默關上了門房，心知必有要事交代，連忙正色起來。
「柳大人，我還有一事相請。」
面對這位此前對自己多有幫攜的官場前輩，柳起之也沒敢拿架子，安靜坐在椅子上，擺出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這案子接下來既然是讓天翊去查，那現在關在牢里的那個女子，便也轉到我們大理寺去吧。」
林仇語氣平淡，像是隨口一說，但柳起之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按理說，這案子還是歸屬於京兆府，請段天翊辦案純粹是因為他主動找到了證據，大理寺順勢為之的結果。
而對於辦案的段天翊而言，進出京兆府大牢也不是一兩次了，根本沒有必要如此麻煩地將嫌犯轉到大理寺去。
除非，林仇害怕這個叫樓小宛的嫌疑人在京兆府會有危險，才會要求將她轉移到自己更放心的大理寺去。
柳起之想通了其中關節，卻想不通堂堂大理寺卿為何會關注一個小小的商販。
林仇見柳起之不答話，也不再賣關子，小心地說到：「這女子雖然表面上是一介商賈，但背後大有來頭。」
「她有何背景，需要林大人都小心應對？」
柳起之直接問到。
「至少是能保住一條命的關係。」
林仇又補充到：「此事你也不用多問，我不過是受人之託罷了。」
柳起之的情緒快速起伏，從驚異到無語，不知該作何反應。
驚異的是林仇的第一句話，「至少能保住一條命」。
也就是說，即便樓小宛定罪，林仇，或者其背後的人都能讓她活下去。這其中的分量讓柳起之都有些害怕。要知道，死的可是秦國公的愛妾，能在周燁的怒火下保下一個殺人犯，整個大盛就不過那寥寥幾人罷了。
而無語的是，林仇根本沒有想對他說到底是誰要保樓小宛，只是想憑自己的面子，轉移個普通嫌犯而已。
而他柳起之還不能不給這個面子，不說今日的相助，單憑過往段天翊幫自己破的那些案子，都不允許他說個「不」字。
林仇見他臉色忽青忽白，似是下定決心，才站起身來，拍拍官服上的褶皺，一邊向外走去，一邊說到：「林某為官，從不趨炎附勢。但此次老友所請，還望柳大人行個方便。」
聽了這話，柳起之終於臉色一肅，不再做他想，爽快的點頭應下。
......
京兆府大門外，宵征扛著齊眉長棍，跟在甘棠與段天翊身後。
前面兩人正低聲討論著案情，他看插不上話，乾脆充當起護衛，左右巡視，以防別有用心者靠近。
「此案關鍵還是秦國夫人，從今日公堂上的情形來看，她必定知道一些線索。但我與周燁針鋒相對后，若再前去調查，恐怕阻礙重重，不得寸功。」
段天翊一臉愁容，他明明知道線索就在那裡，卻不能馬上探查，這樣的有心無力，讓他感到一種少有的煩悶。
「你可知道為什麼林大人如此了解秦國夫人？」
甘棠輕聲發到。自出了京兆府開始，她都一直在思考林仇的話，反而覺得對秦國夫人如此了解的林大人，可能是一個突破口。
段天翊站在原地，思索半天，終還是搖了搖頭。雖然林仇在大理寺里對自己照顧倍加，但論及其人脈關係，自己卻絲毫不知道。
「那是因為秦國夫人也姓林啊！」
懶洋洋的聲音在二人背後響起。
甘棠與段天翊一齊轉身，有些驚疑地看著這個此時都還有些有些弔兒郎當的夥伴。
「你是說秦國夫人與林大人是同族？你怎麼會知道？」
甘棠越發好奇。
女子閨名本是一件極其私密之事，非至親好友不可得知。加上秦國夫人身份尊貴，人們都以尊號代稱，真是姓名更是少有人知。現在卻被宵征一語道破，確實令人驚訝。
「秦國夫人本名林勝雪，出自琅琊林氏。而林仇林大人正是其親叔父，所以自然深知其人秉性。」
宵征先是詳細說明了秦國夫人與林仇的關係，才對甘棠說到：「你如果多去不良人的機要室看看，這些東西也就不算什麼機密了。」
原來如此。-
甘棠與段天翊又是齊齊點頭，傳說不良人的機要室錄盡長安事，但凡是長安城裡大小事件、人物信息，上至公卿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記錄在案，詳盡程度天下無雙。宵征憑此得知秦國夫人真實姓名，以及與林仇的關係，確實不難。
見到兩人這幅默契的模樣，宵征不大耐煩地將棍子往地上一頓，頗具聲勢地說：「秦國公府那裡我去便是，你們自去找其他線索吧。」
段天翊沒想到宵征主動將這事攬下，他剛才本意是想勸心思更加縝密的甘棠前去。現在宵征一副信心滿滿地樣子，他倒是不太好開口阻止。
「你這冒冒失失的樣子，別到時候惹怒了秦國公，把自己又陷進去，還是我去吧。」
幸好一旁的甘棠打起了圓場。
「你知道秦國公和秦國夫人是什麼性情嗎？你知道他們的喜好嗎？你知道他們的忌諱嗎？」
見到甘棠這般看輕自己，宵征心中更是煩悶，一連串問題出口后大手一揮，說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這幾年不良人也不是白做的！」
甘棠不知宵征心中有氣，還要反駁，卻被一旁的段天翊擋住，其人一把摟住宵征的肩膀，竟直接交代起詢問的細節。
等到交代完畢，宵征飛身而去后，段天翊才回身對甘棠說：「秦國公府雖然疑點眾多，但我看秦國公頗為欣賞宵征，他去說不定更為合適。而且我剛剛想起，還有一處要緊的地方需要你去查探。」
他頓了一頓，語氣沉重。
「我們真的沒有太多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