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美人（2）
酒館名曰純陽，以一口至烈的純陽酒聞名長安。此時剛剛入夜，還未宵禁，正是酒館最熱鬧的時候，一樓的小桌都已經人滿，暖黃的燈光映在菜肴、酒盞中，又反射到人臉上，一片油亮的色彩。叫菜聲、交談聲、划拳聲，鬧哄哄的擠作一團，直衝而上。
但二樓的地板隔絕了這些聲響，雖然也是桌案擁擠，但好歹用屏風隔開，桌上交談聲也更加輕緩，顯得更為安靜。
宵征此時一身便裝，坐在欄杆旁的小桌前，桌上兩葷兩素，一筷未動，倒是那一壺純陽酒已經被喝掉不少。
「好小子，說是請我喝酒，自己到先喝上了！」
一個漢子從屏風一側閃出，幾步來到桌前，抓起酒瓶晃了晃：「這都喝了一半了，酒量見漲啊！」
宵征手肘支在欄杆上，盤腿而坐，腦袋微微揚起，隨意笑著：「還能少了你雷旭一壺酒不成，再叫、再叫。」
雷旭盤坐下來，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上一杯，又夾了兩口菜，才說到：「慌什麼，一壺純陽酒可不便宜，說不定這一壺喝完你就躺下了。」
宵征也不反駁，扭頭看向欄杆外的街市，五彩的燈籠和店裡透出的光亮，將街道照得通亮，父母帶著孩子坐在小攤上，吃些零食。幾名女子提著大包小袋，嘰嘰喳喳地走過。生意不錯的小販收拾這攤車，準備早早趕回家，享受老婆早已燒好的熱水。
他就這麼看著街上的人，彷彿再看一個有一個故事，猜測他們張合的嘴中，又在說些什麼令人開心的話，才能笑得如此燦爛，似乎，真的有些醉了。
「我說，你小子不是閑得吧，請我吃飯，自己卻在那兒看風景？」
雷旭擦擦嘴，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面色古怪。宵征揉揉眼，打了個哈欠：「還不是你來得太晚，等得我都快睡著了，才走了會神。來，吃菜吃菜。」
他正要夾兩口菜，卻發現碗碟中，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塊肉沫和一些湯水了。
「雷老九，幾天不見我怎麼不知道你變成豬了？一會功夫就把我的菜給吃完了，一點兒不剩啊！」
雷旭被他說的不太好意思，尷尬的笑笑：「我這不是值守太累了嗎，哪有你清閑，成天靠著家底兒吃喝玩樂。再說，這...這不是還有點嗎？大不了咱再點、再點就是，看你那小氣的樣。」
宵征無奈搖頭，招來夥計又點上幾個小菜和一壺酒。
「你今日不是休沐嗎？」
宵征提了一杯酒，隨口問到。
雷旭一頓，抱怨起來：「那幫高門子弟，為了自己去城外郊遊，非與我換了輪值時間，這有什麼辦法。不提這個，看你一臉心事，說說，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事？」
雷旭靠父輩殘留的一點關係混了個金吾衛，雖說整天守著皇城無所事事，但卻也不能絲毫懈怠，所以宵征等幾箇舊友都只有趁著他休沐時才相約飲酒。
見到好友被高門子弟欺負，宵征也是舉酒以作安慰，才問到：「雷老九，你路子多，幫我打聽打聽，最近有沒有一個獨臂的暗器高手在長安出沒，或者有沒有人聽說過往生門。」
之所以找到雷旭，宵征也是經過細細考量，這人自己知根知底，不易泄露風聲。而雷老九除了喝酒外，還好賭，長安的地下賭場他逛了個遍，雖然當了金吾衛後有所收斂，但關係還在，消息格外靈通，往生門這類見不得光的組織，說不定就能被他搞到點消息。
對面的雷旭重重放下酒杯，
一張方臉逐漸嚴肅，粗粗的眉毛皺在一起，直直地盯著宵征：「往、生、門，是誰告訴你這幾個字的。」
宵征見到他這副模樣，心底也是無奈。不良人屬於朝廷的秘密組織，成員身份輕易不能外泄，所以平日里他與人交友，都是頂著個落魄子弟的名頭，靠著家底兒吃喝不愁，到處廝混。如今突然問起往生門，自然被雷旭所懷疑。
「這不前幾日夜裡出門，被幾個武侯衛抓住了。本來以為罰點錢就算了，但他們偏偏說我身上有武器，可能是什麼往生門的人，非要抓我去京兆府走一趟，若不是遇見了相熟的巡吏，現在我吃的可是牢飯。」
宵征敢問，自然早有準備，現下立馬把準備好的說辭用上：「後來回家的時候，碰巧看見一個黑影高高飛過，好像還負了傷，我就尋思，這是不是就是那個往生門的人。說不定我還能撿個便宜，抓去京兆府換點賞錢。」
聽到宵征的解釋，雷旭直接大罵到：「別給我動這些心思，就你那兩根燒火棍還不夠人家一劍砍的！想活命，這往生門你以後就別再打聽了。」
說完，還罵罵咧咧地喝了幾口酒，不過神色卻緩和了下來：「你如果真想賺這個錢，就詳細給我說說，我去打探打探，到時候真得了賞金，我也不貪你的，只要三成！」
宵征早知如此，現在大理寺大力通緝往生門殺手，賞金高達千兩，這是家中貧窮的雷旭不能拒絕的，於是陪著笑臉，將那日的線索一五一十地說給他。
等到二人事情聊完，酒足飯飽，酒館里早已冷冷清清。宵征與雷旭醉醺醺地走出門外，互相勉力攙扶著，一步一步往家裡走去。
「小野，聽哥一句勸，往生門這事兒就包我身上了，你可不要自己去查。到時候丟了性命，哥哥我可對不起你們楊家的先祖！」
這句話似乎觸到了宵征的心口，他身形抖了一下，眼裡暗淡下去，又強行睜大起來，好像這樣才能吸入更多的風，讓眼睛里的水被吹乾、吹散。
等到情緒緩和，他嗤笑一聲，拍拍雷旭肩膀說：「放心吧老哥，我可惜命了，這事兒交給你，我放心。到時候拿了銀子我們對半分！」
「好！對半兒分！行了，就到這兒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也快回去歇著。」
雷旭推開宵征的手，自己原地轉了兩圈，才找准回家的路，晃晃悠悠獨自走了。
宵征看著雷旭走遠，一個人站在長長的街道上，左右皆是高牆，前往分叉的路口儘是昏黃，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向街角最深的黑暗處走去。
「呵，楊家？早沒了......」
一陣風吹過，唯余長街冷寂、秋風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