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都是生意

「幹得漂亮，小子。」

門將馬特尼亞從齊澤背後架住他的兩條胳膊，然後用力地把齊澤從地上拉了起來，並且用他帶著手套的右手握成拳頭用力地撞擊了一下齊澤的胸口，以表示他對於齊澤剛剛這一次關鍵解圍的感謝和自己高昂的鬥志。場上隊長鬍布納也走過來拍了拍齊澤的肩膀，齊澤並沒有過多地回應這些，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倒不是剛剛這一次門線前的臨危救險讓齊澤驚魂未定，只是齊澤覺得對手這一次攻勢的起源正是自己在邊線處沒有盯緊格雷羅所導致的，現在不管做出多麼精彩的解圍那也只能算作將功補過。

這些東西必須馬上忘記，關於這一記解圍，還有布蘭特臉上那些既詫異又懊悔的表情，這些東西絕不能夠影響接下來的比賽，因為多特蒙德仍然在猛攻，錯失一次絕佳的得分機會只會讓他們更加瘋狂。幾分鐘之後，羅澤在右邊前衛位置上換人，用夏季轉會窗口簽下的新援換下了貝林厄姆，又過了幾分鐘，在比賽進行到55分鐘的時候，用出自於多特蒙德青訓營的穆科科換下了布蘭特，這兩次調整都旨在加強進攻。馬加特則是以不變應萬變，除了科普克在對抗中出現了一些傷情而不得不被換下，馬加特還尚未作出明顯的調整。

齊澤的首要任務依舊是限制格雷羅在紐倫堡後防線右側的發揮，齊澤選擇主動在防守時和格雷羅保持一定的距離，以避開自己速度上的劣勢，隨著比賽的進行，場上球員的體能都有所下降，無論是多特蒙德還是紐倫堡，他們的戰術都依賴於球員積極的跑動，比賽進行到70分鐘時，雙方的主教練都因為球員的體能問題而做出調整，以確保球隊整體戰術的穩定。

齊澤這時反倒覺得自己的體能還有相當不錯的儲備量，而看到和自己對位的格雷羅卻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齊澤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覺到了嚴苛的體能訓練所帶來的的成效，隨之而來的還有額外的自信心，在多特蒙德撤下邊鋒之後，齊澤位於邊路的防線上的確壓力得到了減輕。齊澤第一次在正式比賽中選擇了冒險的人球分過，在邊線處假裝傳球向前給隊友，實則一腳短傳是傳給幾秒種后的自己，格雷羅受限於下降的體能轉身明顯偏慢，即使齊澤從身側兜了個大圈子也沒能攔住他。齊澤帶球朝對方半場殺去，憑藉著右腳靈活的撥球晃開了直接撲上來的達胡德的攔截，面前頓時豁然開朗，已經是直面著多特蒙德的三中衛防線了。

齊澤第一次覺得自己帶球上前到中場甚至是再往前的位置時，心裡沒有出現那種擔心身後的感覺，齊澤第一次腳下持球面對著舒爾茨的防守，齊澤帶球往中路走去，弗林斯則離開了他的位置，朝著右側邊線處跑位，齊澤面對著中場的隊友，但右腳腳下一抖，趕在達胡德從背後擠開自己之前，用外腳背一推，把皮球傳到了舒爾茨身後的空當處。齊澤並沒有事先觀察弗林斯的跑位方向，但是從試訓營到沙爾克04的梯隊再到沙爾克04一線隊，再到一起租借到紐倫堡，齊澤和弗林斯一起訓練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很清楚弗林斯的習慣，也清楚弗林斯在踢球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會作出什麼樣的決策，兩個人大多數時間都一起出現在右邊路，所以現在也算是相當有默契。

弗林斯果然選擇前插，如齊澤預料的那樣出現在皮球滾動的路線上，並且順利地接到了齊澤的傳球。舒爾茨不得不貼上去盯防弗林斯，哪怕這麼做會失去中後衛原本的防守位置，

多特蒙德的後防線頓時偏向了弗林斯的這一側，至於遠端的空位，多特蒙德的球員似乎有些無暇顧及。

齊澤跟在弗林斯的側後方一起前進，沒有選擇待在原位上，弗林斯沒能用速度卡住舒爾茨的身位，只能突進到底線附近直接起右腳下底傳中，舒爾茨雖然第一時間擋出了皮球，但皮球陰差陽錯地打在了弗林斯的腿上，又重新回到了弗林斯的控制之下，弗林斯穩住腳下的球權，但是已經沒有直接把球傳到禁區里的機會了，弗林斯不想在這裡耽誤太多的時間，抬頭一看齊澤就在大禁區線外不遠處，直接把球回做，給到了齊澤的腳下。

齊澤這時終於感到了一絲迷茫，這種迷茫來自於對於腳下所站位置的陌生，即使是在訓練課中，齊澤也很少會距離球門如此之近，如果正視著球門，甚至會有一種想要去射門的衝動。如果在賽后觀看自己本場比賽的跑動熱點圖，那麼在現在所站的位置上，齊澤覺得大概只會有一個顏色淡得不能再淡的標記，代表著自己曾經在這場比賽的某一個時刻到過這裡一次。這樣的記錄恐怕很難有什麼被人記住的價值，除非還有些別的什麼標記，來證明一名球員在這裡留下了什麼對於球隊的傑出貢獻。

在皮球離開弗林斯的腳下，到皮球滾動到齊澤身前的這段時間裡，齊澤居然想了許多的東西，但關於該如何處理這個即將抵達自己腳下的球，齊澤依舊沒有拿定主意。齊澤的本能其實是把球原路再傳回弗林斯，然後等待身後的隊友上前來支援自己，但是齊澤很快就否認掉了自己這個想法，一是齊澤想起來自己身後已經沒有人了，中場的隊友也不會移到這麼靠近邊線的地方來，除非自己在這裡轉身，但那樣太危險了。二是齊澤抬頭一觀察，發現多特蒙德的整條防線都因為弗林斯的這一腳回傳球而整體朝著遠離球門的方向移動了一些，而弗林斯可能是出於體能的原因還暫時待在離底線不遠的地方，齊澤即使是站在球場上也能看得出來弗林斯這時的位置一定是在越位線之後的，把球傳回去無疑是白白浪費一次進攻的機會。

那該怎麼辦？齊澤頓時覺得好像有幾十個多特蒙德的球員都在朝著自己飛奔過來，隨時準備搶走自己待會兒要接住的那個球。但不管怎麼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紐倫堡自家的隊友跟上支援的速度肯定不如多特蒙德球員回防的速度快，能夠在進攻中投入的球員也一定會少於多特蒙德的防守球員，如果在這裡接球再做觀察，等到多特蒙德球員都回防到位之後，那就基本上等於宣告本次進攻以失敗告終。

皮球已經近在咫尺，在短暫的一刻之後，皮球將要滾動到齊澤的腳下，身後的格雷羅已經快要趕到了，齊澤習慣性地回頭觀察已經幫助他覺察到了這迅速逼近的威脅，齊澤的心裡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迅速把這球送入禁區，這貌似是唯一的辦法。

皮球滾到了齊澤的面前，齊澤伸出右腳用腳底的鞋釘停住來球，並且順便把球往前方趟了一小步，抬頭稍作觀察，多特蒙德的防線在禁區之內組成了一道高牆，把紐倫堡的前鋒阻擋在外側，但是在那高牆的盡頭，有一個暗紅色的身影正在快速接近那高牆的邊緣。

齊澤把球高高傳起，高到足以越過禁區裡面多特蒙德這三個高個子的中後衛，然後劃出一個並不算明顯的弧線，落到高牆的那一頭，那個迅捷的暗紅色身影處。

那是舒拉諾夫，他本場比賽一直根據主教練馬加特的安排去踢這個名為左邊前衛，但實際上是邊前腰的位置，以他的技術特點確實有些難以適應這個位置，右側的弗林斯也是一樣。這樣的安排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兩個人的進攻機會，所以舒拉諾夫一直在努力地跑位，尋找著任何一個機會，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一個空當，在多特蒙德的中後衛和邊前衛之間，這個空當足以讓他作出任何一個射門的動作，前提是隊友真的能把球傳到這裡來。

直到舒拉諾夫在另一側的角旗邊上做完了一整套的慶祝動作，齊澤這才稍稍反應過來，球進了。齊澤的目光隨著皮球離開自己的腳面，飛上天空，越過禁區上空，然後落到了舒拉諾夫的頭頂上，接著朝著反方向劃出另一個弧線，越過門將的手指尖，最終墜進球門，越過球門線，拉扯著球網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些畫面就像被解析的電影膠片，一幀一幀的圖片依次在眼前快速飄過，給齊澤一種彷彿置身於夢境之中的感覺，好像是在近距離地觀看一部掉幀嚴重的彩色默劇。打破這種奇怪感覺的是來自威斯特法倫球場東北角看台上的歡呼聲，從紐倫堡跟隨他們主隊而來的球迷們歡聲雷動，一時間這一小片原本有些沉悶的暗紅色變成了沸騰的海洋，成為了這座球場諸多看台中唯一充滿激情的地方。

齊澤的臉上掛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作為這一粒進球的助攻者，卻一直呆立在原地，成為了除了門將以外唯一一個錯過了慶祝進球的紐倫堡球員。但即使是在比賽結束后的採訪中，齊澤也不得不承認，他本來是想把球傳到舒拉諾夫的腳下的，皮球的運行線路比預期的要高出不少，卻剛剛好足夠舒拉諾夫頭槌沖頂破門得分。

紐倫堡取得了本賽季德甲聯賽的首勝，憑藉著舒拉諾夫在比賽第84分鐘的准絕殺進球，在客場以1-0的比分從多特蒙德身上全取三分，這是一場大冷門。當主裁判吹響全場比賽結束的哨聲之時，紐倫堡的球員們都如同奪冠一般，在球場上肆意地瘋狂慶祝起來，主教練馬加特的臉上也終於流露出了久違的爽朗笑容，他和滿面陰沉的多特蒙德主教練羅澤互相握手致意之後，回到教練席上和教練組成員們挨個擁抱，以慶祝這場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勝利，馬加特的戰術取得了成功，在這場「鬥法」之中毫無疑問他是勝出的那一方。

齊澤有些累，尤其是在比賽的末尾，面對著主隊竭力的反撲，齊澤幾乎是耗盡了身體里所有的能量，即便如此還是因為一次不得已的戰術犯規吃到了本賽季個人的第二張黃牌。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在終於獲取了比賽的勝利之後，一切的疲倦和辛勞看起來都不值一提。紐倫堡的球員們聚在球場的一角，站在客隊的球迷區前，大家排成一排高舉雙手向看台上的球迷致意，一時間紐倫堡的隊歌以眾人嘹亮的聲音迴響在威斯特法倫球場上空。

場邊那些「埋伏」了一整場比賽的各路媒體的記者們這時候也紛紛來到了球場上最熱鬧的地方，按動手中攝像機的快門，把球場上這些轉瞬即逝的片刻記錄下來。齊澤原本不喜歡面對鏡頭，但現在卻根本無法抑制住內心的興奮之情，在不斷閃爍的燈光之前，齊澤雙手用力一撐弗林斯的肩膀，縱身一躍跳上了弗林斯的背上，兩個從沙爾克04租借而來的球員一起用著老東家的口號放聲大喊著。

「Wirlebendich！」（我們與你同在）

齊澤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嗓子已經有些變了調，在球隊兩位隊長拿著大聲公的帶領下，慶祝持續了很久。齊澤其實不怎麼會唱紐倫堡的隊歌，只是熟悉這首歌的調子，和其中幾句歌詞，齊澤就跟在大伙兒之後，半哼半唱地重複著這個旋律。在下午三點多鐘的陽光照射下，腳下的綠色草皮散發出淺金色的光芒，這光芒慢慢地朝著天空中彌散開來，讓齊澤的眼前漸漸模糊，好像讓他回到了多年之前的某個場景，一場沒有任何觀眾觀看的地區業餘聯賽，一個小個子球員在場上來回奔跑，他不會知道無論他怎麼跑也沒法在那裡和球隊一起見證一場勝利，也不會想得到，在多年之後，他竟然可以站在幾千名德國球迷面前以勝利者的姿態歡呼雀躍。

蓋爾森基興費爾廷斯競技場

體育總監阿薩莫阿輕聲咳嗽了一下，會議室里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擺出正襟危坐的姿勢。所有人都到齊了，體育總監、球隊經理、董事會的代表、一線隊主教練、教練組的幾個重要角色、球隊各部門的主管，還有幾個俱樂部的顧問，此刻都聚集在這間會議室里，原本挺寬敞的地方一下子擠進來這麼多人以至於看起來都有些狹窄了。

一般的會議不會有這麼多人參加，聚集這麼多對於俱樂部來說至關重要的人物來開一個會議，一定是有無比重要的事情要大家一起討論。會議室的絕大多數人都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把目光投向體育總監，只有董事會的那幾個大佬還可以擺出輕鬆的模樣，但心中也是充滿疑慮。沙爾克04重返德甲聯賽之後一切都還算是順風順水，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完成賽季目標留在德甲似乎完全不成問題，不知道到底有什麼糟心的事情發生才會讓體育總監一副被偷了錢包的樣子。

「好了，先生們。」體育總監開口道，順便把一份只有一張紙的文件放在桌子上。「我長話短說，有一家英超俱樂部向我們提出報價，想要簽下我們一線隊的一名球員。」

會議桌前，眾人的神態頓時發生了變化，大家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有人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興奮，有人則露出了質疑的眼光，還有人則表達了自己的擔憂。現在的足壇，是人都知道那些英格蘭的俱樂部都是一等一的闊佬，每個賽季在英超聯賽墊底的球隊都可以從聯盟那裡分到上億英鎊的分紅，這個數字就已經是一家德甲中游俱樂部每年所能得到的全部收益的幾倍之多，所以英超俱樂部提出轉會報價從來都是出手闊綽，不像是德甲俱樂部一樣把本就十分有限的預算看上一遍又一遍，然後想盡辦法作出最划算的決定。

體育總監開門見山，英超的利物浦俱樂部有意簽下球隊的右邊後衛蒂奧為球隊補強，差不多兩周之前利物浦方面第一次提出的報價價格為500萬歐元，考慮到蒂奧在沙爾克04隊中的主力位置和其重要性，俱樂部選擇了回絕這份報價，但是利物浦第二次報價就已經將這個價格翻了一番，變為1000萬歐元。

體育總監知道這個價格確實已經不算低了，對於沙爾克04如今的財政狀況來說，1000萬歐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俱樂部的財政赤字，而且出售這一個球員應該也不會對於球隊的保級形勢有太大的影響。於是，在1000萬歐元的基礎上，雙方於上周開始了第一次談判，但考慮到距離冬季休賽期還有比較長的時間，-為了避免對於球隊士氣的影響，在第一輪談判結束之前一線隊教練和球員本人都還尚不知情。

體育總監不知是自己派出的代表談判水平過於高超，還是利物浦俱樂部根本就不在乎這幾百萬歐元的差價，在第一輪談判結束之時，轉會的價格就已經被提升至1500萬歐元，此外還附帶有關球隊成績的浮動條款，以及5%的轉會分成條款，預計的收益差不多快要有2000萬歐元了。於是體育總監通知了所有人，他的意思很明確，如果球員同意，那麼這筆交易就將確定下來，那麼在冬歇期到來之前，沙爾克04就能擁有這一筆巨款來改善財政狀況，包括償還銀行貸款，俱樂部附屬產業的經營，以及在轉會市場上尋找可以替代蒂奧位置的球員。

體育總監如同作報告一般把這幾周以來的談判狀況悉數說了個遍，包括許多繁瑣的細節都描繪得十分清楚。董事會的代表們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們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一次見過這麼多的錢了，自從沙爾克04陷入財政危機以來，俱樂部金庫裡面的每一千塊歐元花的時候都得仔細盤算一番，恨不得掰開來再用。現在有這保底的1500萬歐元，俱樂部終於可以把之前一直緊緊勒著的褲腰帶鬆開來一些了。

「你不能這麼做！」

會議桌前的一側，一個略顯憤怒的聲音傳來，一瞬間就吸引了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體育總監阿薩莫阿顯得有些詫異，倒不是因為有人在高層會議上頂撞自己，而是根本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不在乎這筆巨款也要留下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