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試驗（上）
徐蔚點起一根煙，慢慢陷入沉思。
很重要的一個問題，薛瑩的喪失記憶其實並不屬於逆行性健忘，——逆行性健忘屬於短期記憶喪失，而薛瑩喪失的是長期的記憶，卻偏偏只忘了長期記憶中與自己有關的部分，——從心理學角度看，她是不是長期以來一直對自己下意識的有所畏懼或者想要逃避呢？否則喪失的記憶為什麼會有特定的人而對其他的問題並沒有遺忘？
苦笑一下，現在並不是想她為什麼忘了自己的時候，而是該想想怎麼讓她恢復記憶。——其實這在現代醫學上幾乎不可能。——現代醫學認為人的記憶跟腦內的海馬區相應部位有關，照這種觀點，人的某一段記憶都該儲存在相應的部分，而薛瑩該是某一段貯存著自己信息的部位受到損傷，即使是把那個部位修復了，可也只是修復了那部分組織，——記憶並不是物質，雖然它是以物質為載體存在的，可是以前的載體壞了，以前的記憶就再也無法找回了；就像某一段區域損壞的硬碟，換一個新的碟片上去，並不能恢復以前全部的信息。
窗外的風吹進來，直拂進衣領，徐蔚這才從沉思中醒來，再點上根煙，——眼下的實驗還要不要做？其實剛才所想的基本已經證明即使最好的結果也只是發明一種新的促進記憶的藥品而已，靠藥物恢復失去的記憶，——那根本是痴人說夢。
徐蔚忽然想起以前電影、小說中看到的失憶很久后再次記起的故事，這樣的事生活中也聽到過，那些事情的大多數只是藝術渲染，但徐蔚知道這樣的事是有可能的，——最大可能的一種情況是心因性的，也就是說心理因素造成，在突來的強刺激下心理出現了障礙而「故意」遺忘掉一些事情，在特定的刺激下當然可以「恢復」；而另一種就是真實的海馬區相應部位受損，極少數人恰巧受損部位並非全部，所以可以恢復部分記憶。
徐蔚現在有些擔心，很希望薛瑩也屬於那種部分受損的，那樣的話自己努力研究出新葯也就成了必要，但他最擔心的是心裡所隱隱害怕的，——他怕薛瑩的喪失記憶是屬於心因性的，——那恐怕是薛瑩自己才明白的，——她對徐蔚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
即使最渺茫的希望，但畢竟還是有可能存在，徐蔚現在卻是希望薛瑩的腦中是真的受過那麼一點傷，——一點就夠了，不需要，更不要全部的那部分記憶區，這樣才有希望……
……
「蔣南，有點事想要你幫忙。」徐蔚撥通了蔣南的手機。
「說吧，你還有事能用得上我？那是看得起咱哥們，咱這絕對沒問題。」蔣南正在值班，徐蔚的話頗讓他意外，——徐蔚不是想發明新葯嗎？我可沒那腦子有那些天才主意，徐蔚這小子要我幫什麼忙？難不成是……
蔣南忽然想起薛瑩是頭部受到重創才失意的，——該不會這小子想拿老子做實驗狠狠來一下吧？
蔣南不自覺的摸了摸腦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絕對不行！」
「什麼絕對不行？你小子剛才可是答應了的。就這麼定了，我現在就去開車接你。」徐蔚氣呼呼掛斷手機，一打方向盤，車胎在猛的旋轉下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車子幾乎原地轉了個圈然後直奔T市總醫院。
「嗨，蔣醫生，您哪裡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小護士關切的問。
「不，我只是頭好痛。」蔣南雙手抱著頭幾乎快哭出來，——我可愛的腦袋呀，那小子的手要重一點可就……誰知道他的葯好使不好使呢？這什麼事都有個萬一，萬一他失敗了，老子的記憶可就找不回來了！NND，腦袋是老子的，你說打就打？重色輕友的傢伙，老子惹不起你，還躲不起嗎？
「蔣南，你要去哪兒？」護士長跑過來一把拉住他，得意的笑：「不好意思，主任說了，徐院長發現你偷了他兩支抗癌一號，他正在趕來的路上，得罪了哦。」
蔣南這個氣呀，——有這小子這麼損的嗎？可他是院長，他的話准比老子的信的人多！再看這護士長瞅著自己的眼神彷彿是見到一架陞官的雲梯，「別逗了，偷他的抗癌一號我還敢站這裡嗎？那我不早跑了？」
蔣南的話讓護士長意識到自己畢竟是一個女性，面對高大的「歹徒」很有可能讓到手的功勞跑了，突然大呼起來，「快來人，抓小偷，蔣南偷了抗癌一號！」
……
徐蔚來到外科時不由嚇了一跳，「蔣南，誰把你捆起來了？你幹嘛了？」
全身被繃帶捆得像個木乃伊似的蔣南火冒三丈的咆哮：「不你丫愣說我偷你的抗癌一號嗎？！」
「沒呀。」徐蔚疑惑的邊給他解開邊說：「沒的事，我剛給李主任打電話告訴他看住你別讓你跑了，我沒說別的呀？」
李主任也來了，「徐院長，您說要『不惜一切手段看住蔣南』，嘿嘿，人，我給您看住了。」
……
「蔣南，你肯定能做到，這事只能你幫我。」徐蔚推搡著蔣南上車。
「沒商量，不行！你那新葯連動物實驗還沒做過呢吧？你就想動老子腦袋？！我可沒把腦袋賣給你！」
「瞧你想哪兒去了？！」徐蔚拉開車門硬把他推進去，「我啥時候說那你做試驗了？」
「不拿我做實驗？」蔣南半信半疑，暗自把警惕性提高到百分之一百二，——這小子沒準要趁老子不注意就來一下……「那叫我去我會幹嘛呀？」
「我哪兒能啊，哪兒能為了個女人連哥們都搭上？」徐蔚關上副駕駛車門，又把頭伸進來壓低聲：「我弄了批猴子，你去負責把猴子打暈了。哎，上學的時候你小子解剖學得不錯，待會打準點，別弄死了，也別打偏了，爭取讓它們全失憶。」
「嘿，我說你這活可夠缺德的！你自個兒怎麼不下手？不行，我不去！」蔣南嘟囔著就想下車。
「別給臉不要臉！」徐蔚佯怒著推了一把他的頭，蔣南則是驚恐得把頭甩開，生怕他這一下就是要下手。
徐蔚跑著坐到駕駛位上，遞給他一根煙，「咱這活是缺德了點，還違法，可我這不是逼不得已嘛。」
車子飛快的跑起來，蔣南吐了煙圈問：「那你自己怎麼不幹，非拉上我幹嗎？我倒不擔心違法，——你丫就是弄死個人估計在中國都沒人真敢動你，弄幾隻猴子你倒不敢了？」
「P。你不知道，以前老子受過一隻猴子的恩，對猴子下不了手啊，你丫解剖學得好，嘴也好，不找你找誰？」
「受猴子的恩？」蔣南來精神了，「哎，說說怎麼受的？」
「那個沒法跟你說，也沒人信。咱說點正事。」徐蔚長噓一口氣道：「葯我準備了一種，還不完善。你知道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用同樣的方式讓猴子失憶，再試試藥有沒有用。」
「不就是個人為腦震蕩嘛，簡單。不過回頭你小子成功了報道時得加上我名字。」蔣南終於塌下心來，徐蔚受過猴子什麼恩，雖然很好奇但人家既然不想說也就不追問了，——這是蔣南的做人原則。
「成！就這麼定了。」徐蔚跟他對擊一掌，「顳葉和海馬區對應腦袋什麼部位，你丫的一會兒可得打准了。」
「放心——」蔣南笑笑：「哎，我說徐蔚人家猴子救了你，你回頭拿人家做實驗全打暈了，我說你這是恩將仇報呀。」
「去，去。救我那猴子可不是一般的猴子，嗨，所以我找你呀，我自己還真下不了手，反正是你乾的，我這心裡也就好受多了。」
「靠，有夠卑鄙的。」蔣南心說。
車窗外景物流水般倒去，徐蔚一邊開車，一邊又想起自己的葯，——這葯能比抗癌一號還管用嗎？不過只是些蛋白促進劑罷了，另外加了些小分子糖蛋白，理論上不過是增強記憶。
「哎，徐蔚，你怎麼沒試試針灸呢？我覺得中醫的東西你做得最拿手。」蔣南隨口道。
「針灸？」徐蔚笑笑，——那東西就算好用，可我怎麼說服已經失憶的薛瑩接受呢？
……
「瑩瑩，中午咱去哪？」駕駛位上的安平扭頭沖薛瑩殷切的問。
「隨便吧。天天下館子，多沒勁，你不說你會做飯嗎？我就想吃你做的。」薛瑩撒嬌道。
「呵呵，我哪兒真會做什麼飯呀，小時候我想學做菜我們家的廚師死活也不幹，非說這是搶他飯碗。」
「行啦，早知道你吹牛。」薛瑩靠在皮椅上慵懶地伸了伸腰，「看你陪本大小姐逛一上午街的份上，放你一馬。去海鮮街吧。」
「好咧。」
車子平穩的奔出去。太陽鏡下一雙妙目愜意的輕輕閉上，薛瑩幸福的微笑著，「哎，我昨天看網上說那個發明抗癌一號的神醫把臨床試驗交給他哥們，這人倒還挺義氣哦。」
車子緩了一下又恢復原來的速度，安平咬了下嘴唇，「瑩瑩，那個徐醫生其實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記得，記得又怎麼樣？傻瓜，真記起來那你怎麼辦？」薛瑩有些挑釁的說。
「也許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安平淡淡的說，——昨天，徐蔚打來電話說是正在研究恢復記憶的辦法，見識過徐蔚身上那麼多不可思議的奇迹，這讓安平深信不疑，難道真的要再一次把薛瑩推向自己的情敵嗎？安平一陣心痛，——不，我不能再一次放棄，那種一個人傷心、擔憂的滋味再也不想要了。——在他找到辦法之前，我要好好把握……
路旁的樹蔭不時投進車窗，薛瑩那樣幸福的笑著，彷彿無邪的天使。——安平？徐蔚……
那笑中一閃而過一絲無人察覺的狡黠，——其實那天從廬山回來被徐蔚輸進去幾十支抗癌一號醒來以後，自己就想起來了，只是，這恢復的記憶卻並不只是關於徐蔚那一點，而是居然想起了本來不可能記起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