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五 母親的禮物

「我是想說，那個…世界已經很亂套了。」賈喜奮吃力的組織了一下語言，毅然說道：「我們作為新時代的小學生，要努力提高思想覺悟，團結一致，不鬧矛盾，為世界和平作出應有的貢獻。」

「有毛病吧你？傻不拉嘰的。」李國勝「嗬」的一聲從嗓子里擠出一口痰，「呸」的一口啐在地上，轉身大踏步進屋，「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哎…你別…」賈喜奮茫然眨了眨眼，扭頭問沙樂天：「我說的不對嗎？」

「中心思想應該沒錯。但聽起來好像…不太正常，像念報紙。」沙樂天轉身拽拽他：「走吧，我們回家去。」

那天之後，張嘉曦依舊被同學們叫作「張拉稀」，而賈喜奮無意間的一句「李狗剩」也迅速在學校里廣為流傳，成了讓李國勝十分惱火卻又擺脫不掉的外號。

四個人藉著這場小小的不愉快彼此相識，雖然平日在學校里見面不多，但有時放學路上碰巧相遇，也會一起出去四處遊盪。

隨著年齡逐漸增長，父母偶爾會給他們一點零花錢帶在身上，少則三毛五毛，多則一塊兩塊。孩子們則秉承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豪邁精神，極少讓零花錢在自己手中見到明天的太陽。

有錢的時候，他們放學后就去附近書攤上買一本最新的《女神的聖鬥士》，然後隨便找個僻靜地方席地而坐，一邊埋頭苦讀，一邊為「紫龍和冰河誰更厲害」之類的話題爭得面紅耳赤。

若是沒有新書可買，四個人便去遊戲機廳大呼小叫的玩幾把，或是拿著炮子槍和摔炮與其他同學來一場噼里啪啦的大混戰，實在沒得玩時就買幾根烤羊肉串大快朵頤。總而言之，一定要把手中那點零散票子花的乾乾淨淨才肯罷休。

沒錢時的活動同樣豐富多彩。附近居民小區里的水泥檯子大小正合適，中間壘上一排磚頭便能當作乒乓球桌供他們大戰幾十回合。如果糾集了足夠多的人，就去周圍隨便找塊空地，用書包擺成球門，毫無章法的踢一場足球。

到其他未曾踏足過的地方尋找些新鮮的刺激也很有意思。無論是去周圍建築工地尋寶探險、爬牆上房穿梭於老街巷上方、亦或是跑到各個單位大院與傳達老大爺鬥智斗勇，都能讓他們玩的有滋有味、樂此不疲，常常忘了回家的時間，挨訓被罵自然成了家常便飯。

就這樣在一起廝混了許久，兩對朋友之間彼此已十分熟悉。張嘉曦此人雖然性情粗魯，卻是個沒什麼心眼的憨直少年，只要不狠戳他的肺管子，平時還是挺好說話的。

倒是那李國勝頗有點高冷孤傲，與沙樂天和賈喜奮一起時很容易因為言語不和而發生爭執，稍有不對付便會撕破臉互嗆幾句。好在他放學后經常要參加田徑隊訓練，大家相處時間較少，也就不會過於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矛盾了。

冬去春來，四季輪轉，轉眼又是一年多過去。五年級下學期的期末考試，沙樂天首次考進了全班總分前十名。

正在廈門出差的母親從長途電話中聽到兒子報喜，不由得心花怒放，不遠萬裡帶回一台任天堂FC遊戲機——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紅白機——送給兒子作為獎勵。

人生中初次擁有一台屬於自己的遊戲主機，沙樂天簡直是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與父親一起調試連接，然後一邊滿心興奮的操作《大賽車》，一邊對慷慨的母親極盡溢美之詞。

母親笑眯眯的享受著兒子的馬屁，忽然湊到近前借著燈光仔細打量了他幾眼：「咦？沙樂天，

我出差才十幾天，你怎麼變的這麼黑了呢？是不是早上沒洗臉啊？」

「啊？我洗了。」沙樂天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沒太在意母親的疑問。

「不是一直這樣嗎？以前也不怎麼白凈。」父親看著兒子若有所思：「對了，好像是前年暑假帶他出去玩的時候晒黑的，從那以後就再也沒白回來。只不過你平時天天守著他，所以不容易察覺。」

「哎呀，這都過去兩個冬天了，咋還沒捂回來呢？難道以後就一直這麼黑不溜秋的了？」母親不滿的嘟囔道：「小時候挺白的，後來越長越黑，一看就隨你。」

「兒子隨老子，天經地義嘛。」父親沖妻子嘿嘿一笑：「你也別說我，瞧瞧他那兩片厚嘴唇，我看八成就是從你身上遺傳來的。」

「切，厚點怎麼啦？嘴唇厚的人厚道。」母親白了丈夫一眼：「你看他皮膚那麼粗糙，肯定也是你給遺傳的。」

父親撫掌大笑，沙樂天也跟著傻笑了幾聲。母親沒好氣的伸手指在他腦門上輕輕一戳：「還笑呢！剛十歲出頭就一臉老氣橫秋的，抬頭紋都快出來了，長大了得成啥樣？將來娶不著媳婦怎麼辦？看你到時候還笑不笑！

「不就是皮膚黑點嘛，有什麼大不了的？」父親樂呵呵的安慰道：「看你兒人高馬大、濃眉大眼，個頭模樣都不寒磣，還怕娶不著媳婦？你啊，別操那沒用的閑心。」

父母從他的相貌一直討論到人生大事，而沙樂天卻根本沒心思去琢磨那些遙遠的事情。期末考試的良好成績為自己撈到了在爸媽面前昂首挺胸的雄厚資本，藉機痛痛快快耍一個暑假才是擺在面前的首要任務。

不過父母最近工作越來越忙，平日里連中午回家給兒子做飯的時間都抽不出，想跟他們出去玩是沒什麼指望了。多虧母親買來了遊戲機，這讓沙樂天的假期生活一下子充實了許多。

任天堂紅白機當時在國內還遠遠算不上普及，任誰擁有一台都可以顯著提升在班裡的地位。賈喜奮和其他同學三天兩頭來找他玩，常常是連午飯都顧不上吃，一直玩到父母快下班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八月份的一個潮濕悶熱的上午，賈喜奮像往日一樣不辭辛苦大老遠跑到沙樂天家，卻見張嘉曦和李國勝一人叼著一根冰棍，正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上看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