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人
「抬起頭來」，蕭安凝落座，將跪在地上的人打量了一番，連連搖頭，倒是楚夫人有些好奇地開了口。
那姑娘聞聲抬頭，肌膚如雪，多少有些蒼白，柳葉彎眉之下是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燦如繁星，一眨一眨，很是靈動，朱唇貝齒，一頭烏黑的秀髮綰了個簡單的髮髻，以木簪固定，身着淺黛色的衣裙，布料陳舊，式樣過氣，還打着補丁，如此打扮，落魄卻難掩風華。
聽見她問話，有禮貌地行了禮，仰頭看向她，嘴角掛着淺淺的微笑，不卑不亢，那般從容淡定，彷彿歷經滄桑的氣度，竟讓楚夫人生了幾分賞識。
與她嬌花一般的容貌不相匹配的氣質，讓一旁的蕭安凝也來了幾分興緻，眼見着熱氣打頭，便道：「到裏面來談吧」。目送幾人已經進了山門，德福還怔在原地，心中納悶難不成這人有戲？抬眼便見飛絮偷偷給他做了一個勝利的鬼臉，終是不用在這苦守着了。
進了書院坐定，蕭安凝也不多言，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叫什麼名字？哪裏人？」
那姑娘回道：「季司顏，生在邊閩，十年前隨家人逃難一路北上，兩年前到了京城，在城北落戶安家」。
蕭安凝愣了一下，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季司顏，看得她有些發毛，有些膽戰心驚地小聲問：「公主，怎麼了嗎？」
「沒事，想到點別的，你家裏是做什麼的，還有什麼人么？」蕭安凝倏忽回神，搖了搖頭，但那眼中一閃而逝的神傷，卻是被季司顏瞧了個真切，但她深知不能多問，便乖乖地老實答話：「我家在城北開了家鏢局，父母尚在，家中還有個弟弟」。
蕭安凝與楚夫人相視一眼，彼此明白了對方的疑惑。這樣的身家，不算富裕，卻也不至於貧寒，全然沒有讓女兒出來拋頭露面的道理。
熙國雖不講究太過嚴苛的男女大防，還是遵循男尊女卑，世家女子向來都是待在閨閣里繡花，品香作詩，平民百姓家裏的更是一到年紀就早早出嫁，相夫教子，這來應徵女侍衛的真不多見。
季司顏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苦澀一笑，接着答道：「我爹娘很寵愛弟弟，向來有求必應，鏢局的生意不好做，就想把我嫁去大戶人家做妾，我不肯，收拾包袱逃了出來，好在自小我爹把我當男兒養，學了些拳腳，又在街上看到公主府的榜文，就想來試一試，混口飯吃」，她說得情真意切，剛剛還神采奕奕的眼神也隨之黯淡。
聽着的兩人陷入了沉默，甭管這話里真假，光是這經歷就讓聞者心疼，蕭安凝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輕咳一聲：「倒是個可憐的孩子，你先留下，待本宮想想」。
「多謝公主」，聽聞能留下，跪在地上的季司顏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開心地像個孩子，當天，她就隨着蕭安凝回府，暫時住了下來，跟着飛絮做些雜事。
「公主，這是那姑娘的家世經歷，與她所說一般無二，也找了人打聽，就在城北的威遠鏢局，街坊鄰里都說，季家夫婦愛子如命，對女兒卻不好，不是打就是罵，近來要與城中的一戶富商結親，意思是讓女兒給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做妾，拿了彩禮給兒子娶媳婦」，派出去的幾波人馬，經過了半個月的明察暗訪，前來回稟的消息都差不多。
蕭安凝看着花園裏忙忙碌碌的那抹倩影，忽然開口：「月姨，你覺得那丫頭能看住阿尋么？往他身邊放個姑娘會不會不太好？」
蕭自牧已經十八歲了，京中世家子弟這個年紀，沒有娶妻的，府里也有通房丫頭了，而他身邊除了時常晃一晃的柳鳶然，愣是清凈的很，若不是她私下問過太醫，知道他身體沒事，她都要擔心自家弟弟的身體狀況了。
「公主，之前陛下皇后也好，您也罷，為他尋了那麼多書童，世家子弟做伴讀，哪一個不是被他欺負的落荒而逃，這次來了一個會功夫的姑娘，反其道而行，或許可信，你看鳶然郡主不就是個例子，殿下對她沒有多親近，但不至於欺負她」，楚夫人說道，經過這半個月的觀察，她對季司顏很看好，小小年紀，踏實穩重，心眼活，拳腳功夫也不錯。
「月姨說得有理，那丫頭還是邊閩來的，瞧著還有幾分親切」，蕭安凝一笑，提到邊閩，又是一時靜默，神色哀戚的兩個人心思各異，因為楚家父子就戰死在那裏。
翌日，季司顏被帶到了蕭安凝面前：「司顏，跟着太子很辛苦，本宮要你時時刻刻看着他，除了保護他的安全，最好能監督他好好用功，」似是想到了自家弟弟令人頭疼的頑劣模樣，她頓了頓，才又補了一句：「若是難為，看着他少闖禍就行，尤其不要捉弄書院的先生們，你可能做到？」當今朝廷，文臣當道，白鹿書院的先生們更是德高望重之輩，此前蕭自牧的種種行徑，已然引來了不滿，再繼續下去，恐怕就要將一干文臣得罪乾淨了。
季司顏鄭重點了點頭：「我會儘力保護太子，不出紕漏，我在家之時，也曾為父親押鏢送人，從沒出過差錯，想來看住殿下也……」。
「那就好」，蕭安凝滿意地點了點頭，打斷了她眉飛色舞地介紹自己的豐功偉績。
季司顏乖乖地閉上了嘴，蕭安凝端起茶杯，有一搭沒一搭地轉着杯蓋：「你且安心跟着太子，本宮向你保證，不會有人找你麻煩，將來也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這話說得委婉，季司顏卻是聽出了弦外之意，這不就是旁敲側擊告訴她，不要肖想別的，她神態自若地一笑，拱手行禮：「公主放心，司顏有自知之明」。
蕭安凝默不作聲地喝了口茶，心裏想着：是個聰明的，又吩咐了些注意的事才讓她回去收拾。
夜幕降臨，季司顏獨坐房中，翻了翻管家送來的衣衫，都是偏男子的樣式，莞爾一笑，狡黠的神情與白日裏的機靈模樣判若兩人。想起蕭安凝聽到邊閩二字的反應，她摸了摸下巴，果然一個人的心傷利用好了，會有奇效，也不枉費她辛辛苦苦準備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