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210(二更-修改)
宋師道的目的地正是襄陽。
時年不知道他與自己那兩個徒弟還有被迫與她一道行動來此的傅君瑜之間有什麼聯繫,只知道他跟石之軒祝玉妍相比,能給她帶來的麻煩微乎其微。
反倒是他前來此地,倒是很有讓她利用一番的意義。
祝玉妍確實讓婠婠帶來了一個對她而言極其有用的消息。
「話我說完了,我也該走了。」婠婠似乎完全沒有被先前的打鬥中,她險些被時年的飛刀擊殺之事影響到心情。
她幾乎不施脂粉的臉被月光勾勒出了一種不大像是魔門妖女的輕靈之感,只是唇角的弧度稍顯放曠了些。
她剛想翻窗而出,忽然聽到時年來了句「你等一等」。
「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婠婠剛側身回來便聽到這一句緊隨其後的話,那張俏麗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玩味:「你一向是這麼隨意的嗎?別忘了我和師父不過幾個時辰之前還想著要取你性命。」
「那你不妨聽聽我要你做的是什麼事。」時年回道。
婠婠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剛從外面走回來的青衣少年發間衣上都覆著一層不易察覺的秋色薄霜,像是經過了林間小徑正巧被風抖落了枝梢上的霜花沾上的。
以她那種獨特的熾烈內勁,本應該完全驅散了才對,她卻任由這些綿延在發間,與頭頂的玉冠間形成了一種奇異的輝映之感,卻也讓她顯得有種非比尋常的魅力。
她改了個坐姿靠坐在窗檯,覺得單為了欣賞這美色聽聽她要說的也不吃虧。
「你既然是陰癸派的高層人物了,便應當知道襄陽的意義,從襄陽到竟陵走漢水,一路過去並不需要多少時間,而竟陵同樣是重鎮。彼此之間呈掎角之勢,但事實上竟陵太守勢弱,但凡天下有變,這個地方隨時可能落入朱粲或是蕭銑之手,這對坐鎮襄陽靜觀其變的魔門來說並沒有好處。」
「錢獨關在此地做的準備和觀察都有些水準,但他還不夠有膽子。」
婠婠輕笑了聲,「那有膽子的聖君打算做什麼?」
「我想扶一個人上位,但這個人不需要有深謀遠慮,最好是能乖乖做一顆棋子的,我選的是獨霸山莊的莊主方澤滔。我想由你去做這件事情。」
「我的優勢是什麼?」
婠婠聞言突然跳下了窗檯,走到了時年的面前。
她湊近的臉上那種神秘的美感,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更有一種讓人無從模仿的獨特。
但時年清楚得很,她現在的一舉一動中的美態並非來自天魔大法的運轉,那甚至該稱為一種天賦。
「你是祝玉妍的徒弟,也是陰癸派的繼承人,就憑這個我就得相信你的眼力和格局是天下而不是眼前這幾座城鎮。但獨霸山莊的莊主不一樣,他為了鎮壓賊眾就起了個自己的福澤壓不住的名字,更是在竟陵城外聚眾成群,便知道他的眼界不如你。我想你應該不必通過美人計就能讓他對你言聽計從?」
時年挑了挑眉,神態張揚。
婠婠從未想過這等拙劣且明白的激將法居然會對她管用,但當時年說她的眼界不可能不如一個獨霸山莊的方澤滔的時候,她又覺得還確實是有些意思的理由。
「何況,我沒打算讓你一個人行動。」時年繼續說道,「我想讓侯希白跟你一起去。」
婠婠臉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為何是侯希白?」
時年回答得很是從容,「因為我要的是魔門聖君之位,而不是暴君之位。」
所以她必須讓魔門的其他人看到,石之軒門下並非只有被囚禁著當吉祥物一種結果,照樣可以派上用場。
也只有這樣,隱有白道的武林魁首之名的人,不希望看到中原魔門教派統一之人,才會來此勸阻她,她也才能實現這將天下三大宗師都一一挑戰過去的目標。
當然這種兜兜轉轉的後續目的,時年是不會跟婠婠說明白的。
「侯希白是個好用的人才,起碼比楊虛彥和石之軒都好用得多,也好掌控得多。」
婠婠的指尖勾著一抹鬢邊的頭髮輕輕打卷,語氣裡帶著三分虛實不明的親密,「如果讓邪王聽到,自己的弟子比自己好用,就連楊虛彥的名字都比他排在前面,他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其實倘若讓師父去見見他,他的表情一定更有意思,可惜——」
「可惜聖君閣下並沒同意師父的這個提議。」
「因為還不是時候,」時年回答道,「起碼,還得等到天蓮宗的那位到來,否則邪王若是在兩派六道的關鍵人物來齊之前便被氣死了,這罪要怪在我的頭上。」
若非顧慮時年這驚人的武道修為,婠婠實在想上手看看她這張嘴裡是如何說出這些,倘若石之軒聽到才當真要被氣出個好歹的話來的。
「好吧,既然如此,你說的那件事交給我來做,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婠婠的身量其實不低,但時年為了易容得更像是個少年墊得有點高度,是以她此刻可以清楚地看見婠婠抬眸露出的清透目光中的期待。
尤其是在她說出個「有」字的時候。
雖然下一刻婠婠的笑容又一次陷入了凝滯。
「我想問問邊不負的事情。」時年說道,「邊不負和東溟夫人是否有什麼聯繫?」
婠婠覺得自己果然還是被美色迷惑了,才會期待對方在這等良辰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可惜這顯然是個不解風情的獃子。
「你為何會覺得邊不負和東溟夫人有關?不過你若說到東溟夫人,那與我陰癸派還真有些關係,既然公子是未來的聖君,便算是自己人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她是我師父的女兒,只是在二十年前就離開陰癸派了,所以我也沒有見過她。」
「至於邊不負……公子誇我眼力好,自己自然也不差了,我厭惡他厭惡得厲害,誰讓那老色鬼總是明面上對師父尊敬有加,暗地裡卻懷著覬覦之心,對我也時常態度輕慢,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誰。要我說公子這一刀實在漂亮。」
時年心頭一震,卻並沒在表面上顯露出分毫。
東溟夫人居然是祝玉妍的女兒,那便或許是她的姐姐了?
也無怪乎當日她窺探到的她與女兒的對話中,在提到祝玉妍那不爭氣的女兒,在比斗前夕跑了,會用這樣奇怪的語氣。
但再一想單婉晶與邊不負之間的長相相似,她忽然有些讓她覺得對東溟夫人來說極有可能是舊日瘡疤的猜測。
她眼神一沉,頓覺讓邊不負死得太過痛快了些,但婠婠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試圖讓她回神后,時年又相當自然地展露出了個看似沒甚異常的笑容。
「我問完了,邊不負之死倘若陰癸派中還有人需要我給個交代——」
「不必,師父說了,邊不負沒尊奉她的命令貿然出手,屬實是死了也白死,」婠婠打斷了她的話,「至於陰癸派的其他人,不日之內也會抵達襄陽覲見聖君。可惜我要去侯希白那傢伙往竟陵走一趟,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聖君威懾魔門八方來客,到那時候,可不能說婠婠不來祝賀。」
她說完這話便彷彿一片飄羽一般從窗口躍了出去,這赤足白紗在月光之中形成一種朦朧之美來。
也不知道婠婠的性情中是否有祝玉妍的投影,能將徒弟教成這樣,實在是讓時年對祝玉妍也多生出了些好奇。
以及,她同樣好奇,到底她的父親是誰。
祝玉妍的天魔功,倘若時年不曾看錯的話,已經有了幾分不涉情愛心境無垢之感。
不過現在想這些並沒什麼意義,還不如想想祝玉妍刻意讓婠婠前來提醒的,宋閥四公子即將到來,到底該如何利用。
宋師道正如婠婠所說已經在趕來襄陽城的路上。
兩年前在丹陽城中見到了傅君婥,宋師道便對她一見鍾情。
他尚未從佳人來自異域,除非叛出家門,他絕無可能與對方結為連理的打擊中緩過神來,便已經得到了傅君婥喪命於宇文化及之手的消息。
他在宋家負責海鹽私運,此刻這乘坐的艨艟便是販海鹽的私梟船。
長江水道之中,能比得上他這數條船的屈指可數,他站在甲板上看著奔涌的江流,俊俏的面容上露出了幾分惆悵的情緒。
聽到腳步聲,他的神情稍稍收斂起了些,一轉頭就看到宋魯走上了艙板。
「三叔,我此番私自決定回返,如若父親怪罪下來,由我一力承擔便是。」
宋魯年歲不過四十有餘,卻生了一頭華髮,面上也生了一把漂亮的銀須。
他摸著鬍鬚回道,「你這話便不對了,兩個人一起承擔總比一個人要好得多,這是個再清楚不過的道理。」
比起他父親宋缺,宋師道實在是顯得在感情上的情緒濃烈了些,但宋魯當年便親眼見到他這一番求不得,也實在對他說不出個重話來。
寇仲和徐子陵依然在被宇文閥密切關注,因為傅君婥的緣故更是遭到了其他勢力的追捕,宋師道卻為了傅君婥認這兩小子為義子的關係,不惜一邊往返長江跑鹽運,一邊尋找他們的下落,等找到之後說不定能將他們送到宋閥的地盤上庇護起來。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這兩個小子藏得太好,讓宋師道直到最近才得到了他們二人的下落。
更巧的是,除了他們兩個,還有一個與傅君婥有關之人的消息,也被送到了宋師道的面前,便是傅君婥的師妹,同出弈劍大師傅采林門下的傅君瑜。
只是就連宋魯都不得不感慨,宋師道是真有把麻煩往自己身上攬的天賦,這位傅君瑜姑娘甫一出現,便與宇文閥的高手宇文成都的失蹤,甚至可能是身死扯上了關係。
而還沒等他們趕到彭城,又收到了這些人疑似都出現在了襄陽的消息。
若非送來消息的人信誓旦旦自己是親眼見到,絕非是為了宋四公子的賞金撒謊,宋魯和宋師道都幾乎要懷疑這是有人在逗他們兩個玩了。
好在,他們在折返回襄陽的路上又讓人前往確認了一番,確定這三人確實是在那裡。
只是,他們和一個在襄陽城門口把錢獨關打了一頓的小公子一起,進了錢獨關的府邸。
宋魯覺得這可能又是一番麻煩事,宋師道卻覺得,比起宇文閥、杜伏威以及李密的那個蛇蠍軍師,錢獨關無疑要好應付得多。
他們前陣子借道從襄陽城走的時候,這位錢老闆實在是個好客的人,也無怪能混到漢水派的老大,被大江聯視為未來的襄陽主人。
艨艟行進極快,他們很快已經看到了襄陽的輪廓。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抵達的時候正好是個清晨,秋風晨露之中,襄陽城看起來要比平日里更添了一分冷意。
宋師道招呼著幾艘船往碼頭方向停靠,忽然看到遠處的城頭上出現了個青衣公子。
在經行過那漢水之曲,最靠近城樓位置的時候,他也清楚地看清楚了那少年的容貌。
稀薄的晨霧讓他的面容看起來更有幾分謫仙凌塵之態,可在宋師道看來,更明顯的是對方那張無有瑕疵的面容上,眉眼輪廓中竟然依稀讓他看出了幾分與父親酷似之感,不過顯然要比父親那張名號天下第一美男子的臉柔和得多。
她甚至可以說是在笑的,只是笑容中冷淡的意味太重,讓宋師道本能地覺得那並不像是個好客的主人——
倘若這個在沒什麼人會在這麼早的時候出現,像是刻意等在那裡的青衣少年便是這襄陽城待客的主人的話。
他被自己這沒來由的危機感給提起了幾分警惕之心,又覺得自己這般實在沒有必要。
那少年容姿絕代,更應當因為相貌與宋家人肖似,讓他覺得有種親切感才對。
恰在此時,他看到城樓上的少年張了張口,比劃了個口型。
不對,不是口型!
宋師道聽到了一道從相隔如此之遠的地方,還能凝成一線傳入他的耳中的聲音。
她說的是——
「宋二公子,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