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Chapter222

第222章 Chapter222

03:25

隸屬公安NBC恐怖活動搜查隊的廂式車,正在暴雨間行進。

這輛車子在凌晨時分從東京出發,惡劣的天氣致使車速遲緩,他們比原定計劃要晚上不少,才抵達了長野縣。

坐在車廂里的人並不多。

除去負責趕路的司機,只有兩個人。

執行多日盯梢任務的警官要麼被遣散休息,要麼在與刑事部進行任務交接,唯有作為搜查隊隊長的伊達航,現在還在執行任務的途中。

車輪壓過凹凸不平的坑窪時,車廂四下顛簸。

伊達航坐在長椅上,身體在慣性下隨之搖晃。他試探性地打量起對面,交疊在一起的十指焦躁不安地彼此糾纏。

伊達航蹙著眉,心下一陣沉悶。

坐在對面男人一言不發,這沉默持續得越久,他越發感到不對勁。

在成功追捕到劫走公安車子的「菅原」和「崇德」后,今泉昇便給他打來一通電話。

在電話中,今泉昇陳述了這次行動的真實目的,明確向他表明盯梢任務的失敗,本就是計劃的一環,他大可以放寬心。

而後,他又問詢了一句頗為詭異的:「伊達君,你想立功嗎?」

伊達航年底就準備從NBC退下來了,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因為就在前段日子,娜塔莉和他求婚了。

說來慚愧,這種重要的事情原本應該由他來籌備,可沒想到在一次看似普通的約會中,他最愛的女孩竟然紅著臉頰,朝他遞來一大束玫瑰;醉人的花香四溢撲鼻,最中央沾著水珠的花蕊間,赫然放着一枚鋥亮的鑽戒。

娜塔莉羞澀地盯着他,微笑着問:你願意和我結婚嗎,伊達航?

伊達航激動到幾欲失語。

他很少會落淚,即使是在不打麻醉的情況下,任由長針在皮開肉綻的傷口間穿梭,忍受漫長而磨人的縫合手術,他也不會落下哪怕一滴眼淚。可他那天晚上,他抱着他眼前的愛人,在人來人往的街巷哽咽了良久。

他在腥風血雨的日子裏邁過漫長的路程,可他終有一日是要回頭的。

他不能讓他的摯愛一直在後方守望他的背影,他該有個安定的生活、不那麼繁重的工作,他該對父母和愛人履行應有的義務。

但是退隊之後……他是被調任到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位置,還是晉陞為某部門的年輕課長、某警察本部的領導人,就要看他在NBC就任隊長期間,究竟作出何等傲人的成績了。

倘若現在是其他人來問伊達航這個問題,想必他一定會老老實實地回答:我願意為這個社會的穩定、群眾的利益、國家的安危,也願意為我的家人、愛人、朋友,拋灑更多的血汗。

他要無愧於警徽,無愧於自己。

只是當這句話從今泉昇的口中脫出時,卻顯得微妙而突兀。

伊達航是今泉昇的隊友,他很了解這個男人——他從不計較功名利祿,對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所以,在面對這句問詢時,伊達航的第一反應是:「……你要做什麼?」

「幫助我。」今泉昇說。

「長野那邊的現場行動隊由FBI和NBC的成員組成。三年過去,NBC的成員早已大洗牌,這兩批隊伍中都沒有我能信得過的人,我需要你趕往現場,完成最重要的事情。」

伊達航深吸了一口氣:「……什麼事情?」

「和我去長野。」電話中清冷的聲線透著不容置喙。

「等到了地方,我自然會告訴你。」

……

而現在,他們就快抵達現場作戰指揮中心了。

在趕來的路上始終垂著頭、一聲不吭的今泉昇,竟毫無預兆地猛然驚起!

他一把扯住伊達航的衣袖,額角泛著冷汗、眉頭緊皺,語調焦灼而局促:「伊達,給我紙筆!」

伊達航無端地一同緊張起來。

他抑制住了問訊緣由的慾望,轉而摸索起車廂的抽屜,很快便翻出一個記事本和水筆。

而對面的青年,幾乎是將東西從他的手中一奪而過的。

今泉昇迅速扯開了筆,連同筆蓋摔落在地面也視若無睹。

他揪緊著視線,死死盯着眼前的本子,在上方飛快寫下了一段無序的數字字母組合。隨後,他撕下那頁紙張,用力地拍在伊達航的胸前。

「保存好。」今泉昇叮囑道。

話音落地的一瞬,青年的身體陡然喪失了力氣。

他的膝蓋一軟,無力地半跪在車廂,幾乎要直接癱倒在伊達航的胸前。

藉著窗外熹微的光亮,伊達航這才注意到——青年唇瓣乾澀、上方泛著病態的蒼白,面龐的冷汗細密如雨,將他襯托得破碎而孱羸。

「去A區,找一號研究室……!」他的五指,無意識地攥緊伊達航的衣襟。

青年的氣息開始不穩,五官逐漸猙獰起來,像是隱忍着莫大的痛楚,抑制不住的□□從唇邊流溢。

「冷凍金屬艙就在一號研究室……!你進去就能看見艙體。」

「輸入這段密碼,打開金屬艙,你就是今夜……最大的功臣!」

像是終於完成了使命,青年的身軀猶若喪卻雙翼的飛鳥,沉重地跌落在地。

他的雙目迷離地半闔著,纖長的羽睫沾著細密的水珠,分明已經意識潰散,可眉心仍舊化解不開似的緊鎖著。

像是個在虔誠禱告,悲天憫人的信徒。

「今泉!!」

「喂——今泉昇!!!」

伊達航瞪大雙目。

他托住青年的後腦,顫顫巍巍地將手探向鼻下,在察覺到微弱的呼吸后,才勉強鬆了口氣。

伊達航將掌心的那頁白紙握緊。就在他要要查看其它情況時,一陣急促的鈴聲倏然響徹!

「叮鈴鈴——」

平靜被徹底打破,伊達航在嘈雜間驚慌了半秒,很快便意識到——這是今泉昇的手機在響。他從青年的衣兜中翻出手機,瞄了一眼屏幕,發現上方的聯絡人,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情況緊急,伊達航直接接通了電話。

「喂,降谷嗎?」

電話另一邊的男人,明顯怔愣了一瞬:「班長?」

「你們在一起嗎?今泉前輩現在是什麼情況?K和警視廳失聯了,我……」

聲音戛然而止。

察覺到自己好像透露了太多信息,理智迫使降谷零強行終結了這個話題,他反覆進行着深呼吸,再度確認:「前輩呢?」

伊達航低頭望着臉色發白的青年,眉頭緊皺。

「他暈過去了。」他回答。

「今泉最近生什麼病了嗎?他暈厥的太突然了,我無法確定原因……但我已經趕到行動現場了,現場的醫護人員會為他採取救急措施。」

伊達航一把拉開車門,淅淅瀝瀝的雨聲驀然清晰。

他眺望向遠邊的山林,一眼便瞥見了指揮中心臨時搭建的雨棚。

「昏迷……了?」降谷零的聲音充斥着不可置信。

「……對。」

接着,聽筒內便是漫長到堪達一個世紀的沉靜。就在伊達航都要懷疑對方是否已經把電話掛斷的時候,他才聽見降谷零恍然沙啞的嗓音:

「好……我知道了。」

那道聲線,嘶啞的彷彿能咳出血來。

他猶如一顆於傾刻間滄桑的柳杉,不過短暫幾秒,綠葉凋零、枝芽蕭條,喪卻水分的木乾枯萎不堪,好似要糜爛在泥土裏。

伊達航預感不妙,趕忙問:「你沒事吧,降谷?」

他隱約在聽筒中,捕捉到一絲短暫而微小的抽噎。

「……我沒事。」降谷零說。

「班長,請你幫我照顧好前輩——拜託你了。」

伊達航:「我會的。」

下一秒,電話便被掛斷了。

另一邊,警視廳空曠的長廊內,獨自倚靠在牆壁、單手握著電話的青年,猶若瞬間脫力般跌坐在地面。

他頹然地垂下頭,不再發力的手臂落在冰涼的瓷磚,還停留在通話界面的手機從掌心落下,一路滑向了遠邊。

這一刻,這名為社會殫精竭慮的公安警察,再也無法籠回理智,糾正當下的失態,也再無心緒顧慮那亮着光的手機。

外界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他置身在千代田區,與他的愛人相隔了數百公里。往日只需三個小時即可抵達的車程,如今卻化作最為湮遠的距離。

他回憶起在公寓制定計劃時,戴着銀邊眼鏡、看起來斯文優雅的青年,晃着手中的計劃表對他自信微笑的模樣。

今泉昇說了計劃的90%,唯獨沒說最後一步——

再將一切脫逃的道路封死之後,「烏丸蓮耶」會侵入川江熏的大腦。

但是降谷零很清楚,在大腦之中的那場戰役,即使有彈窗的加持,也做不到與烏丸蓮耶五五開。與川江熏的身體「同生共死」的今泉昇如今陷入昏迷,便是最好的佐證。

白字和他描繪過烏丸蓮耶的強大。

十個世紀之後,他是世間最龐大、也最強勢的數據。豐厚的財力為那團數據造就了無懈可擊的武裝。想要傷害他,從來不是易事。而伴隨科技的進步,除掉烏丸蓮耶的可能性,也會變得微乎其微。

這一次不成功,便永遠不會成功了。

而他還能做什麼?

他還能為今泉昇做什麼?——難道只能止步於此,以虛妄的祝福來祈禱愛人創造奇迹嗎!??

別開玩笑了!!!

金髮青年的唇瓣在顫抖。

「騙子……」

他仰起頭,吊頂的燈光潔白明亮,卻無法衝散那片金髮下的陰翳,灰敗的色彩流連於黯淡的藍眸。

「你又騙我……今泉昇。」

他呢喃著,無力地闔上雙目。

一滴晶瑩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滑過,沿順着顴骨的輪廓一路流淌,最終落在了地面——

滴答。

[別放棄。]他的腦海中,閃過一道虛弱的電子音。

[你並非無能為力。還記得我與你第一次見面時說的話嗎?]

記憶倏然回溯,一團白光在細碎而繁瑣的片段中穿梭,舊膠片式的過去一幀一幀播演,而那句悲憫至極的聲音時至今日,也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腦海——

[降谷零,成為那個變數。]

[幫他終結這永無休止的循環。唯有你,才能做到。]

金髮青年猛地張開眼睛。

他激動地問道:「我還能做什麼??」

[實際上,我還有一項特別的功能。]那平淡的機械音笑了笑。

[去吧,降谷零——]

在這空靈的聲音下,降谷零眼前的事物開始模糊。

迷濛之間,他的眼前似乎佇立着一道筆挺的身影。

白絮飄逸舞動,在湛藍的天際下,身着潔白襯衫的金髮男人,在平靜地望着他。他的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卻突然朝他伸出有力的手臂——

然後,他朝降谷零輕輕一推。

視線立時旋轉了一個垂角,降谷零的身體開始下落。他在半空沉沉浮浮,扑打而來的風卻輕柔溫暖,身體輕盈的好似被一對無形的羽翼承托而起。

與他愈發遙遠的男人留在原地。

他無法離開了,瑩藍色的代碼將他的身體覆蓋。從腳踝開始,複雜的數據吞噬這他的軀殼,白絮四散,他的身影在雲端愈加朦朧。

男人說:[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

[去追逐你的光,去衝破天邊的黑暗——直至旭日初升、拂曉到來。]

最後,男人的身影離散在清風中。

……

……

再次睜開雙目時,眼前是一片光怪陸離的世界。

天際的色彩混沌而怪誕,像是顏料盤被打翻在地,不一的顏料混雜在一起,構成了高掛長空的幕布。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以手臂支撐著身體,勉強坐起身來。

「這是……什麼地方?」

他環顧著四周,發現自己身至於一片寬闊的水泥地,而手邊的坑窪中恰好有一汪清冽的水他垂頭望向水坑,微微泛著漣漪的水面倒映着的,儼然是張黑髮灰眸的清峻面龐。

這不是川江熏的臉,而是今泉昇的。

可他應該在研究所,操縱着川江熏和烏丸蓮耶對峙才對……這是怎麼回事?他究竟在哪裏?

「別傻愣著了。」耳畔響起一道清冷的男音。

今泉昇扭過頭——站在身後的,是一名身着白衫的高瘦青年。那人的面龐同樣透著疏離的冷意,黑髮柔順而蓬鬆,唯一的不同是那雙銳利挑起的長眸,散發着瑩藍色的光。

是彈窗。

彈窗大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將今泉昇從地面拽起。

「這裏是『里世界』,就像我之前帶你目睹記憶時的空間!」彈窗拔高了音調。

「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假象,烏丸蓮耶侵入了你的大腦,他就快來到這裏了!快走,今泉昇,離開這個地方——找到出口,就能奪取回身體的主導權!!」

主導權。

今泉昇愣了愣。

對,主導權。

他必須奪回川江熏的主導權。唯有控制住川江熏,才能徹底殺死烏丸蓮耶。

「快走!!」彈窗推着他的後背。

「跑,一直朝前跑,不要回頭!!尋着光走,去找唯一的『門』!!」

黑髮青年不再言語,他聽從著另一個自己,毫不猶豫地抬起雙腿,朝着不知盡頭的遠邊奔去。

彈窗停駐在原地,目視着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又默默地扭過頭。

一攤粘稠的黑泥不知何時,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腳下。視線中的一切,都被這蠕動的黑泥覆蓋,被它吞噬的事物無一例外,都與黑泥融為了一體。

彈窗再清楚不過了。

——這是「烏鴉」的病毒。

尖銳的鴉鳴由遠及近,冷厲的喊叫不堪入耳。遠邊一道只有輪廓、不見臉孔的模糊身影,正漫不經心地踩踏在黑泥上,猶如乘着船帆般踱步而來。

彈窗咧了咧嘴角。

他清楚自己的勝算有多麼微乎其微,但還是嘲諷地挑釁著:「看你不爽很久了。」

「想去找他,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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