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Chapter207

第207章 Chapter207

能自由進出研究所的人並不多。

許多簽下協議、或是被迫同意加入研究所的科研人士,往往都在踏進那扇門后,便過起了不見天日的生活。在地表之下四百餘米的空間長期居住,有些人甚至忘卻了被陽光籠罩的感覺。

此前能在研究所隨時進出的人,應該是在為Boss辦事的朗姆和貝爾摩德。

可惜二人如今一死一逃,為「行動不便」的首領做事的擔子,也隨之落在了琴酒肩上。

此刻他已經將板倉卓帶去見了Boss。

板倉卓頹唐不安地立在一旁,十指焦灼地絞在一起,他從進了實驗所后便始終盯著腳尖,連頭都不敢抬。

而那台龐大的電腦也在他們抵達的時刻亮起,非人的電子音隨著屏幕上下起伏的線條而波動:

「你做得很好,琴酒。」

黑衣男人微微頷首。

他將雙手插入衣兜,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屏幕,。

一周之前,Boss向琴酒拋出了為他直接工作的欖枝。

組織近期的確是在日本公安的手下吃了不少苦頭。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能達到黑衣組織這等規模的犯罪集團放眼整個世界,都屈指可數。

組織的勢力遍布各國。即便有一天,駐紮在日本的勢力面臨搗毀的終局,也還有美國、英國、法國、德國……

深思熟慮過後,琴酒決定再觀摩一下局勢。

短短一周里,他來到研究所數次,卻從沒見到Boss本人。

他得出的結論是:Boss不方便露面。又或者,他根本無法露面。

貝爾摩德能在「將Boss接走」的前提下,一個人從山下井的研究所走出來,更是側面印證了一件事——

黑衣組織的Boss,極有可能沒有人類的身軀。

他以電腦形象出現,不是為了隱藏身份,而是只能這麼現身。

如果用這種方式來解釋,一切就合理了許多。

「板倉先生,我其實已經關注你很久了。」那道電子音在偌大的研究室內沉沉浮浮。

板倉卓的隨之肩膀一顫,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今年四十五歲,這本該是個事業順遂、家庭美滿的年紀。早年他是一位遊戲CG特效師,但隨著視力的弱化,他逐漸轉為計算機系統工程師,專註於開發複雜的軟體。

但從兩年前的某日開始,他在返回家中時,突然察覺到桌案被人動過的痕迹。

板倉卓是個病態的完美主義者。

他性格謹慎,擺放東西向來一絲不苟。桌上的鋼筆只被挪動了5cm,但還是被他發現了。

自那以後,每每在他外出返回家裡后,家中的大小角落,總會多些被觸碰過的痕迹……

時間就這麼持續了一整年,他戰戰兢兢地生活著,換門鎖、安監控,任何能想到的方法都試過了,可這些都於事無補,依然有人悄無聲息地入侵他的房間。

而他已經被脆弱到連開衣櫃時都會心驚膽戰,生怕裡面藏著一個持刀的陌生人。

他再也無法忍受被窺視的生活了。

於是他某日外出時,在桌上留下了一張字條:[我願意接受你的條件。]

我願意接受你開出的一切條件。你想要什麼都可以,請別再折磨我了,我已經快要崩潰了……

至此,板倉卓也開始為這個組織開發起一個神秘的軟體。

可是,這個軟體……

即使是為了人類的未來著想,它也萬萬不該出現在這種時代!

這可是跨越了時空、違背了自然界定律的邪惡力量!!

他不敢想象這款軟體被徹底開發出來后,世界究竟會發生什麼變化……

那台電腦還在慢悠悠地發聲,冰冷的人工擬合音在空中盤旋:「板倉先生是放眼整個21世紀,都不可多得的天才計算機工程師。今日得以與你正式見面,本人甚是榮幸。」

研究所內的溫度並不算低,可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卻在沿著背脊向上蔓延。

板倉卓的牙齒在打顫,可他不敢不回應:「您……盛譽了。」

Boss笑了笑。

透過機器播出后,他短暫的笑聲變成了毫無感情、大量堆疊在一起的單音字元,透著悚然的詭異感。

「接下來,我們就聊聊項目下一階段的規劃吧。」

「對了。」電腦的聲音頓了頓,似乎這才想起研究室內,還佇立著另一道身影。

「琴酒,今天辛苦你了,你可以離開了。」

銀髮男人的表情終於多了點波瀾。

他的半側眉頭輕挑,但很快便歸復於原位——即便如此,這微小的表情,也暴露了他那一瞬間的不悅。

但他還是出於禮節性地鞠躬:「是。」

……

出了研究所后,琴酒返回了停車場。

伏特加在停車場的門口等待著他——因為他沒被賦予走進研究所的許可權。

「大哥,」見了他之後,伏特加的臉上多了些笑容,「我們現在去哪裡?Boss下達新的任務了嗎?」

伏特加其實很高興琴酒能被重用。

雖然他不知道Boss是誰,也知道自己不該過問,但琴酒能為Boss工作,自己自然也能沾上點光。

然而銀髮男人的眼神卻冷峻的猶若冰窟。

他一言不發地走上車,周身散發著明顯的低氣壓。

伏特加見狀立刻合上嘴,繞回駕駛座不再言語。

等他給車子打了火,才聽到琴酒低沉的:

「先回東京。」

漆黑的保時捷356A逐漸從地下車庫駛出,這裡位置偏僻。車子在險峻的山坡上顛簸了很久,才終於開進高速公路。

直到車子駛入繁華的街道,琴酒敏銳地發覺了不對勁——

被他隨手丟在中央扶手盒的手機反扣其上,他已經幾個小時沒有碰過手機了。

而手機的屏幕,此時竟然自己亮了起來,但是他並沒有聽到消息提示音。

銀髮男人將手機拿起,凜冽的眼神瞥向屏幕。

一秒鐘后,他的嘴角向下垂去。

那張潛藏在帽檐陰影下的臉,陡然黑了一個度。

……

降谷零出門的時候很貼心,儘管沒被刻意提醒,但還是幫今泉昇帶了臨時更換的衣物。

雖然他身上的白色西裝很好看,但那身衣服原本就是為了聚會而準備的,穿去人流密集的商業街還是過於招搖了。

今泉昇將手探向車後座,拿過裝著衣服的袋子,裡面放著一件常服外套。

他抬手鬆下領結,褪去白色的西裝,西裝裡面是一件素色襯衫,外面換上外套剛剛好。

只是他進行這一系列動作時依舊心不在焉,目光發散,儼然正在思索其他事情。

降谷零專註地轉動著方向盤,像是嚴格遵守交通法規的良好市民,但餘光卻時刻打照在身邊的男人身上。

他當然注意到了戀人的心神不寧。

「前輩,你看起來有點疲憊。」他開口說道,「是聚會上遇到什麼事了嗎?」

今泉昇呼出一道沉重的呼吸,他將雙臂抱起,隔了一會才回應:「聚會上倒是沒什麼事,就是被早川拉去現場作畫,有點耗費精力。」

降谷零收回視線,表情平淡。

這一幕漫畫上已經體現出來了,漫畫劇情終結在前輩訴說這副畫名字的時刻。

降谷零恰好看到了那張畫的成品——非常驚艷。

雖然他知道前輩的畫技很出色,那副以他為模特的繪本上,每一個「降谷零」都在炭筆瀟洒的線條下栩栩如生,但他沒想到對方在繪製色彩畫時,竟然也有如此高超的技法。

只是他不明白,前輩為什麼要作出一副被黑暗和火焰攜裹的畫。

而《做個好夢》這種名字乍一聽上去很美好,但和畫面上所表現出的事物,卻幾乎沒有聯繫。

太壓抑了。這就是前輩的內心世界嗎?

藝術品總能反映出作者的一定情緒,文學、繪畫、音樂、舞蹈……都是如此。

也許有某種原因,致使前輩畫出了那樣的作品。

降谷零不知道答案,因為漫畫上並沒有體現出來,前面的劇情也從未提到過這一點。

但他很清楚:前輩現在之所以這麼萎靡,和創作作品的關係並不大。

他一心沉醉於調查,無論這張畫側面反映了什麼,都是他為了接近伊拉斯特的手段。

而令他憂愁的真實原因……是那傢伙跟蹤板倉卓后,還沒回來吧?

——叫「彈窗」的東西。

降谷零的眼底暗了暗。

科帕奇被開到了一處離公寓很近的商業街,就在千代田區之內,內部設有娛樂廣場,規模很大。他們搬家的時間不算久,這片商業街區也還沒逛過。今天來這裡買衣服,也恰好可以熟悉一下這邊的設施。

降谷零將車子倒入空餘的戶外車位,隨後拉下了手剎。

「前輩,我們到了。」他溫和地輕喚。

一旁的黑髮青年還在反覆刷新著手機頁面,鼻尖懸挂著一滴汗珠,神情凝重,似乎沒能注意到他的聲音。

降谷零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可惜對方還是沒有回話。

於是他抬起指尖,輕輕刮弄青年挺拔上翹的鼻尖:「前輩,該下車了哦。」

這次黑髮青年終於抬起頭。

他像是從夢中驚醒般抬頭觀望四周,這才恍然發現車子早就停了。天色略暗,斑斕的霓虹燈高照,車窗之外是商業街區的車水馬龍。

今泉昇抿了抿唇瓣,姑且將手機收起,輕聲應道:「好,我們走吧。」

七個小時了。

彈窗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如果一直待在板倉卓的手機里,彈窗不可能七個小時過去,還不和他聯絡。

正因為是「自己」,所以今泉昇明白,彈窗不可能毫無分寸地消失七個小時,也不可能忘記給他發消息。

所以,唯有一種可能:彈窗不能和他聯絡。

因為某些原因,它被限制了行動。能限制彈窗的情況不多……沒有網路的環境、三米範圍內無可用計算機的環境、又或者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它無比虛弱,甚至暫時喪失了和他聯絡的能力……

所以,彈窗那邊究竟發生什麼了?

今泉昇走下車,緩慢地合上車門,嘈雜的人聲在耳邊響徹,遠處商業大樓的屏幕上,播放著當紅偶像的宣傳廣告。

所有來逛街的人都輕鬆恣意,唯獨他如此魂不守舍。

他不能沒有彈窗。

他不是害怕離開彈窗后,自己就無法殲滅黑衣組織,也不是恐懼自己此後喪失了便捷的特殊能力。

而是因為……

那傢伙,已經足夠孤單了。

今泉昇有戀人細水長流的陪伴,有親朋好友後盾般堅固的支持,還有一個未知的、但值得暢想的未來。

但彈窗什麼都沒有。

它喪失了過去,也註定沒有將來。

在漫長時光的消磨下,唯有被仇恨填滿的夙願,還殘餘在它的腦海。

彈窗本該和我一樣的。

今泉昇思忖。

願望還沒實現,烏鴉還沒有隕落。

所以,他不能讓彈窗就此消失。

路過一家規模很大的服裝店時,降谷零停下腳步,「前輩,那邊有家男裝專賣店,我好多衣服都購買的這個品牌——我想你應該是穿得慣的。」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今泉昇總會在白天沒睡醒時,迷迷糊糊地直接把他的衣服套上,然後無知無覺地穿出門。在降谷零的縱容下,那些被今泉昇穿上的衣服,最後總會被掛在「今泉昇」專區。

他用著詢問的目光看向今泉昇:「我們要進去看看嗎?」

黑髮青年輕輕應了一聲。

他們一同邁向服裝店的大門,降谷零推開玻璃門,卻見身邊的黑髮青年倏地收回腳。

「等我一下,零。」今泉昇突然說道。

降谷零愣了愣:「前輩,你——」

他剛想伸手拉住身邊的人,但下一秒,黑髮青年卻飛快地奔回街道。衣服細膩的布料,從他的指尖一劃而過。

金髮青年的手臂僵滯在半空,面部的笑容霎時潰散。

今泉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夜間的溫度更低了,在冰冷的空氣下,他甚至能隱約看到從嘴邊呼出的哈氣。他在街上四下走動,抬頭仰望著這成群結片的商業建築。

沒錯。

正因為「彈窗」是他自己,所以彈窗也了解他的一切。

彈窗知道他和降谷零今晚有約,要一起去商業街買衣服。

而他們兩個對著裝品牌沒有硬性要求,所以為了圖方便,會挑選離住所最近的商業街。

然後呢?

……然後彈窗還會預料到什麼?

——預料到他的此刻。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氣。

對,彈窗會預料到,他正站在商業街上尋找它的下落。

每一次穿梭計算機,都會耗費彈窗的精力。

它連在配置低端的電腦中工作,都會虛弱到需要休憩數個小時甚至幾天,所以彈窗沒有機會自己找過來。

它只能等待今泉昇的出現,然後接它離開。

青年的視線落向遠邊。

那是某家店鋪置放在街道的宣傳屏幕,上面正播放著一段廣告短片。

而那方熒幕似乎有點老舊了,以至於屏幕都略有損毀。

因此,屏幕偶爾一瞬的閃動,也沒有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但是今泉昇卻注意到了。

青年的灰眸定定地注視著閃動的頻率,他一邊辨識著那些隱晦的字母,一邊朝著屏幕的方向移動。

這是一段摩斯電碼——

Iamhere.

他從步行轉為奔跑,徑直衝了過去,指尖飛速觸向了那方冰冷的熒幕。

下一刻,他在腦海中聽到了氣若遊絲的虛弱嗓音:

【晚上好。】

今泉昇的身體不再緊繃,懸在心中的石頭也終於落地。

他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晚上好。」

「這七個小時里,你都經歷了什麼?」

【有點糟糕。】那聲音苦笑了一聲。

【板倉卓被帶去了一個地下研究所,那裡就是烏丸蓮耶的藏身之處。但研究所里只設有內部網路,我不敢貿然使用……會被烏丸察覺到我的存在。】

【進入研究所的所有人都要上繳手機,板倉卓的也是。所以,我沒在板倉卓那邊待上太久,只聽到了一小部分他和Boss的談話內容。】

「什麼內容?」

【10月31日,烏丸蓮耶將會走上手術台。】

【他的研究團隊會將他的大腦數據提取出來,並上傳至雲端。若過程順利,冷凍的亡靈將會復甦,他會實現真正意義的「永生」。】

挑選萬聖夜當日,意圖很明顯。

烏丸蓮耶的身體被凍在冰凍艙里,那具身體的年齡少說也有一百四十歲了。

所以說是死而復生,也不為過。

【但這不是最糟糕的,至少我們還有準備的時間。】

今泉昇忙問:「還發生什麼事了?」

【研究所里的電腦我不敢碰。而整個地下,只有一個人的手機還保持著開機狀態——那個人,是琴酒。但我用他的手機作為跳板逃到外面時,不慎讓屏幕亮了起來……】

那道電子音,發出了疲憊的嘆息:【琴酒可能發現了。】

「……發現什麼?」

【我的存在。我不能確定,但是有這種可能。】

「可是……」今泉昇不禁蹙起雙眉,「只是屏幕亮了一下而已。」

「他不該沒有發現你的存在。手機亮了,在沒有消息提示的情況下,人們通常只會認為是手機被誤觸。再不濟也是屏幕的感應器壞掉了,按照常理來說,他不會聯想到……」

【恰恰相反。】彈窗冷然否決。

【在我離開手機的一瞬間,我親眼看到琴酒掏出了手/槍……】

黑髮青年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直接朝著手機開槍了。】

……

……

今泉昇趕回服裝店門前時,才發現降谷零還在店鋪門口等待他。

降谷零就這麼安靜地佇立在原地。

勻稱修長的身型被駝色風衣包裹,他的雙手揣在口袋中,此刻正抬頭仰望著完全黯淡的天際。店家的招牌亮起了暖白色的燈,光芒傾瀉了男人滿身,將他衣物的邊緣勾勒,周圍播放著歡快的音樂,卻將男人襯托得愈發形影單隻。

雖然沒有展露過多的表情,但他看起來……似乎有些落寞。

今泉昇的腳步一頓。

但這混跡在喧囂環境中的微弱響聲,依舊被降谷零敏銳地察覺。

遠處的金髮男子側過頭,在看見他的一瞬間,那雙霧靄般的灰藍眼眸,又蒙上了一層笑意。

他的神情轉瞬即逝,那點沮喪被迅速收斂回體內,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

以至於今泉昇都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眼前是否出現了幻覺。

「前輩。」前方的男人,朝他輕聲呼喚。

今泉昇趕忙朝前方邁步,走回戀人身邊。

沒有預想之中的質問,對方此刻甚至在朝他溫和柔情地微笑,眉目間不帶一星半點的責怪。

降谷零隻問道:「前輩,你的事情辦好了嗎?」

而今泉昇哽住了。

他的唇瓣上下開合,聲音卻閉塞在喉口。在戀人耐心的注視下,他停滯了許久才勉強發聲:「……抱歉,剛才出了有一點問題,久等了。」

「沒關係。」

降谷零依然沒問他剛才去做了什麼。

沒有遭到對方的詰責,反倒讓今泉昇鬆了口氣。

雖然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突然跑走的確很失禮,但他實在難以回答自己究竟去做什麼了。

只要他談及彈窗的存在,就一定會追溯到彈窗的來歷,但今泉昇唯獨不想和戀人談及這件事。

他不想和戀人說謊,隨便扯個編造好的理由將一切搪塞過去,是對彈窗的不尊重,也是對降谷零的不尊重。

……所以他不能說。

唯有這件事,他絕對不能說。

「我們進去吧,前輩。」降谷零再次推開玻璃大門,眉目輕彎:「剛才透過櫥窗,我看到這一季度的新品,有幾件衣服感覺很適合你。」

「好。」今泉昇應和著,將手順帶伸進了戀人的衣兜。

兩隻手在極深的口袋中彼此糾纏,他終於多了几絲心安。

……

……

晚上的約會很順利,中間沒再出什麼變故。

就像任何一對平常的情侶逛街一樣,他們一路在商業街走走停停,碰見感興趣的店鋪,便走進去逛一逛。降谷零會為他仔細挑選合適的衣服,然後坐在更衣室外的小沙發上,等待他拉開衣簾的一瞬間。如若衣服合身,他便會和煦地誇讚他此刻的樣子有多好看。

降谷零向來不吝嗇讚揚他的摯愛,雖然他評價時的用詞內斂文雅,但卻偏偏能讓人面紅耳赤。

旁邊的女店員笑得臉都要僵了,儼然一副被塞了滿嘴蜜糖的表情。

當他們拎著大包小包離開時,女店員會用比以往送客要高了不知多少的分貝高呼:「感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這種糖請再多來一點。

一趟街逛下來,秋冬裝買了好多件,看到合適零的衣服,今泉昇也會順手買下來,當他們拉開車門,把手提袋一個個擺放在車座上后,新置備的物品很快便填滿了後車廂。

今泉昇合上車門,抬腕掃視了一眼手錶,「快七點了,我們回公寓還是在外面吃?」

降谷零想了想,隨即答道:「回公寓吧。」

「冰箱里放著有不少食材,我想親手給前輩做料理。」

……

回家過後的慣例,是哈羅熱情地在門邊蹦蹦跳跳,快活地搖著尾巴迎接主人回歸。

然後降谷零會在白色小糰子深情款款的注視下,給它的食盆中倒上適量凍干,再配上一杯用開水沖開再自然放溫的羊奶。

「汪!」哈羅欣然叫了一嗓子,也許是在說「我開動了」。

它垂下頭,鼻尖湊近食盆嗅了嗅,確認晚餐與往常無異后,便將凍干送入了口中。

降谷零半蹲著身子,撫摸著認真乾飯的小狗。

很難說哈羅究竟是真的在期待鏟屎官回家,還是在期待鏟屎官回家后給它喂飯。

起初收養哈羅時,降谷零沒有刻意藏起哈羅的食物,只是把開封的寵物糧封好,放在了溫度適宜的櫃架上儲藏。但是在某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計劃應該一個月才喂完哈羅的食物,竟然堪堪半個月就空了。

首先,家裡只有一隻寵物。

其次,他和前輩誰也不可能去偷吃狗糧。

所以結論是:家裡的小狗成精了。

哈羅原本就有前科,偷吃過他存儲在冰箱里的雪糕,高熱量食品致使它短短一周內便體重猛增,肚子長了許多贅肉,還多出一圈雙下巴。

雖然摸起來手感很舒適,但體重過胖對寵物沒有半分好處。他訓斥了一頓哈羅,並加強了它的運動量,但沒想到年至叛逆期的小狗,竟然變得更聰明了——

哈羅開始偷吃起家裡的狗糧,並且不會一口氣吃多,每次都定量偷吃,免得被主人發現。最神奇的是,吃完之後還能用兩隻手掌夾住狗糧的包裝,慢吞吞地蹭著爪子把口袋封好。

……真的很離譜。

現在降谷零會把狗糧藏在最高處的櫥櫃,外面還要上個鎖,鑰匙必須妥善保管。他生怕下一步,哈羅會進化到自己開鎖,然後翻出狗糧。

把食物鎖起來還是有好處的。

現在每次到了飯點,哈羅都會圍繞在他的腳邊轉圈,時間精準的像是設置了提醒的鬧鐘。

喂好哈羅晚飯之後,降谷零把食物收回高處,小心翼翼地上鎖,這才圍上圍裙走進廚房處理起食材。

切菜的時候,他頻頻探出頭,視線穿過廚房敞開的推拉門,眺望至客廳正在打掃衛生的身影。

今泉昇今晚表現得特別乖巧。

也許是因為約會之初短暫地消失了一會,如今他自知理虧、心懷愧疚,所以主動承擔起了今日份的家務。現在弓著腰掃地的模樣很是專註。

降谷零收回視線。

手起刀落,蔬菜在他嫻熟的刀工下,被切成長短相仿的均勻細絲。

他覺得他有必要深思熟慮一下。

前輩和他隻字不談透露彈窗的事,也許是存在某種原因。

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彈窗一直在不留餘力地幫助前輩,又是出於什麼目的?——漫畫上可沒有任何一句對話闡述了原因。

他問過那部生活用機上的白字許多問題。

——比如這本漫畫是從何處來的。

而它的回答是:[我無法明確回應這個問題。]

[漫畫不是由我創造的,這部APP也同理。]

[你不能刪除軟體,並不是我寫下了不可強行刪除的指令。我曾嘗試過通過特殊方法提前開啟APP,可我失敗了。隨後我意識到,是這款軟體本身自帶著無法刪除的屬性——很不講道理,是吧?像是某種未知的力量設下了限制,而這道限制你我都無從解除。]

[另外,雖然這部漫畫存在著創作者,但顯而易見……那位作者並不來自這個世界。我只能推測這款APP軟體是來自更高維度的某人所繪製下的產物。]

[是那個人在觀測我們的世界,還是我們本是就是那個人創造的……這一點我無法回答。畢竟每個人都無法證明自己所身處的世界,是否是由其他人創造出來的。]

彈窗對他推心置腹,只要是它略知一二的問題,它都會不留餘力地進行回應,甚至會闡述自己的觀點。

但唯獨在降谷零詢問「彈窗究竟什麼來歷」時,那行白字會回以無盡的沉默。

它知道答案,可它不願說出。

……到底是為什麼?

降谷零將食材倒進了鍋中,在倒入適量的調料過後,他又在將鍋蓋蓋在沸騰的鍋上。食物還需要再烹煮幾分鐘,他空餘出了一點時間就會胡思亂想,而他現在,再難扼制那顆企圖探尋真相的心了。

既然白字不會回答「彈窗是誰」,那就換一個問題好了。

他翻找出白色手機,輕輕觸動電源鍵,手機的屏幕隨之亮起。

金髮青年輕垂眼帘,翕張的唇中,吐露出一段小到微不可察的詢問。

遠邊的鐵鍋蒸騰著熱氣,他的聲音被全數掩蓋在了咕嘟咕嘟的冒泡聲下,但白字還是聽到了他的發問——

「既然你不能回答『彈窗』的身份,那麼……」

「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

他斂起眉眼,目光平靜地掃視向手機屏幕。

這個白字,實在過於關心前輩、還有彈窗的生活了。

而它還向他三令五申,無論如何,都不希望前輩觸碰到這部手機——因為彈窗會發覺它的存在。

只有在白字認識彈窗的前提下,才會提出這等要求。

[…………]屏幕上躍動起字樣載入的省略號。

幾秒種后,降谷零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在生前,我簽署下了將遺體無償捐贈給國家的協議。所以當我死去之後,我的遺體被用於了一項十分機密的實驗研究。]

[我自實驗中誕生,是個極度不完整的瑕疵品,連人格都難以保留。]

[但我無怨無悔。]

那串白字回答。

……

今泉昇覺得,今天這頓晚飯吃得相當煎熬。

雖然平日里的餐桌也很安靜,他和降谷零都是餐時寡言的類型,但他實在沒有想到,今天晚上的降谷零竟然會沉默到一言不發。

他似乎正在思考某件事,眉頭下壓的痕迹明顯,面部的每一處肌肉似乎都在緊繃,眉弓骨下的陰影透著少許陰翳,這不苟言笑的模樣透著罕見的壓迫感。

他不清楚降谷零怎麼做一頓飯的功夫,就會轉變成這種態度。往嘴裡塞米飯的時候,他都只能小口咀嚼,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是在糾結今晚約會時,他突然跑走的事情嗎?

今泉昇緊張地眨了眨眼睛,腦海里迅速播放起今日的經歷,他開始反思自己今天還幹了什麼錯事。

難道說……

他低頭悻悻地掃視滿桌色香俱全的佳肴,喉結不受控制地滑動起來。

還是說,零厭倦了親手下廚的生活?

畢竟他們自同居開始,他的三餐就被降谷零包攬了。雖說慣例是零做飯、他洗碗,家務兩個人共同分擔,但做飯畢竟很費心神,所以還是對零更不公平一些。

尤其他現在處於沒有工作的隱藏期,還被限制了出門次數,和隔壁每日負責打理家庭內務的全職太太毫無區別。

也許,零在為這件事而不高興?

畢竟他心繫國家,而且很熱愛自己的工作,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

而導致降谷零成為家裡蹲的原因,起碼有一半是來自他……

越是思忖,今泉昇越覺得不妙。

他發現他夾菜的手都顫顫巍巍起來,一粒花生米他狼狽地夾了好幾次,才勉強落進了自己的飯碗中。

直到這死寂般的沉默,被降谷零倏然拔高的呼喚打破:

「前輩!」

「是!」今泉昇嚇了一跳。

他慌張地放下碗筷,險些挺直著腰板,就這麼原地站起身。

坐在對面的男人眉頭依舊緊蹙,唇瓣之間抿成了一條平直的長線。

降谷零的目光就這麼直勾勾地投射過來,深邃的眼窩間,那副灰藍眸也猶若出鞘的利刃,刀光劍影簌簌落下,鋒銳凌厲。

今泉昇倉惶地回視他,那一刻,他恍若被那平日里溫和似水的視線貫穿了靈魂。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

「對不起,我知道我其實不該逼問你。」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氣,「任何人都會有自己的隱私,我很清楚這麼做不對,但我實在是……無法忍受這種焦慮感了。」

降谷零是個機會主義者。

常年的卧底生涯,讓他總是對把握時機懷有敏銳的感知度。因而在機會來臨之前,他往往能沉下心去靜候,這也是他得以在組織安穩潛伏多年的原因。

但如果事情關乎今泉昇,一切就都變樣了。

他無從冷靜。

從發覺今泉昇與彈窗形影不離地度過著每一天時,他便心神不寧、坐立難安起來。

如若彈窗對接下來對抗組織的行動有利,並且它從未產生過傷害前輩的想法,那麼降谷零無話可說。

可他不知道——

未知是初始的恐懼。他不清楚彈窗是誰,而知曉答案的白字,又始終迴避著這個問題。

他沒有任何渠道來調查這件事,更無法推測這東西究竟從何而來。

他害怕今泉昇在彈窗周而復始的洗腦下被控制,更恐懼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中,今泉昇會被改變、會被傷害。

他非常不安。

那份戀人近在咫尺,又好似遠隔萬里的迷離感,再一次攜裹了他的周身,以至於身體都在戰慄。

——他怕有朝一日,今泉昇還是會離開他。

儘管降谷零竭力地想要潛藏這份心緒,他想要在戀人面前始終維持完美的笑容……

可他藏不住。

一周已經過去了,耐心已經徹底抵達極限了。

今泉昇定定地望著他,目光無措。

下一刻,坐在對面的男人緊閉雙眸,他抬手揉了揉鼻樑上方,試圖抹平眉心間擰皺起的痕迹。

接著,降谷零盡量用著平和的語調,緩慢詢問:

「前輩。一直以來……你是不是都有事情在瞞著我?」

【別回答他。】

[別逼問他。]

今泉昇愣了愣。

降谷零也隨之停頓了一瞬。

他在腦海中,聽到了一道辨識不出男女的機械聲音。

具體來形容,那道聲音很像是電腦合成出的電子音,聽起來毫無情感,卻又好似透著萬千心緒。但這詭異的一瞬,令降谷零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是幻聽了。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卻沒能發現任何端倪。而坐在對面的黑髮青年,儼然也沒能聽到這陣聲響。

幾秒過後,降谷零陡然明悟——

這道電子音,是在他的腦海中響徹的,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

就像漫畫中彈窗和今泉昇對話的方式一般。

白字,也在如此和他交流。

這一變故,反倒讓降谷零僵滯在座椅上,暫時忘卻了質問前輩。

而被彈窗厲聲阻止過後,今泉昇的神情也微妙了起來。

他還隱瞞著降谷零事情並不多,只剩下那為數不多的幾個秘密了。

他最不想回應的,同時也是彈窗最不想告知降谷零,自然還是——

彈窗就是上一個「今泉昇」。

那是一個化作了永恆的幽靈、在十個世紀之間沉浮飄擺、只能隔著一層堅固的屏幕,陪伴摯愛度過一生的「今泉昇」。

他無法和降谷零說出口。

【等一下。】彈窗冰冷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請你去觸碰零擺在餐桌旁邊的手機。】

循著彈窗的指示,今泉昇的目光落下戀人的手邊。在餐桌的一角,的確是反扣著一個白色的手機。

這是降谷零的生活專用機,日常出行都會帶著它。

今泉昇的眉心緊鎖,無聲地發問:「為什麼?」

【有異常的波動出現,從零那邊傳來的。】

【只要觸碰一下就可以,你甚至不需要把手機拿起來。】

好吧。

今泉昇妥協了。

雖然這個行為有點怪異,但並非不可以做。

畢竟彈窗對零的行為起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如果簡單地觸碰一下手機,就能讓彈窗打消所有懷疑,那無疑是一筆合算的買賣。

他在為降谷零證明青白,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懷抱著這般想法,今泉昇緩慢地站起身。

他的大半身子從餐桌探出,手臂也坦蕩地向前伸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手機的尾端時,對面的金髮男人卻驚愕地瞪大眼睛。

降谷零的反應非常快。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手機拿起,甚至慌忙地站起身。餐椅在他大幅度的動作下「咣!」地摔在地板上,而他竟還下意識地向後閃避了幾步。

今泉昇也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眸。

「?」

「?」

他們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僵滯在原地,兩廂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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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更柯學漫畫后我成了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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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Chapter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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