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有抱負

太子將我送回去后很是開心，他近乎是小跑去尋了父親，與父親談了今日所見，又說了我的建議，連連對父親稱讚生了個好女兒，也給他生了個福星，替他解了當下難題。

父親看着太子與我，有幾分憂慮，又有幾分欣慰，他憂慮太子與我走的近不見得是好事，又欣慰太子一心想着百姓疾苦。

後來太子走時對我說，如若此次商人的救濟物成功，他不但要給父親陞官，還要獎賞於我。

過了兩日，父親的身體完全恢復，卻碰巧母親暈倒，太醫來複診時順道給母親診脈，結果發現母親有了身孕。這可算是回了大魏的一件大喜事。

過了幾日，宮裏傳話說天子要見我，命父親帶我面聖。去時太子就在天子的寢宮外等著，見到我們時老遠便上前來，只說商人的救濟物很是成功，如今已經派發下去。天子聽聞是我出的主意，這便想見一見我。

天子已經垂危，說話時氣喘吁吁，近乎說一句話，便得停個三句話的時間。天子問我怎麼就想出了這種方法，讓商人自願提供救濟物糧。

我也便老老實實地回答：先利誘，后仗勢，再互勉，商人以利為本，卻無權勢。柔不行便用鋼，與他們在商言商是示好，官權威逼是警告，官商關係本就互利，若能共贏自然最好。

天子聽后連連點頭，又問：以官權示威到底手段不光明，他們又豈能心服口服？

天子的用意和太子一樣，既想做壞人，又不想被人說壞。又想讓別人提供自己想要的，而別人又不願給的，最後還得讓別人感謝天恩浩蕩。

太子對着天子行了個禮，看了我一眼后看着天子：「行商坐賈豈能身家乾淨？總會觸犯律例，然商賈無權，只得以財脫罪。「

太子說罷看着我，眼神泛著些許光芒。

天子點了點頭，「好一個先禮後兵。「天子看着父親，「愛卿，「便伸手指着我道，「虎父無犬子，寡人既遺憾她是女兒身，又慶幸她是女兒身。「

天子面對太子對我的讚賞眼光，蹙了眉頭，只靜靜地看着我，好一會兒才問：「吐奚安饒，你要何賞賜？「

我聽罷趕緊跪在地上，身體匍匐，忙道，「安饒不敢要賞賜。「

天子又道，「你替太子分憂解難，也讓大魏流民得以安存，這可是功德一件，理當嘉賞。「

我忙道，「安饒只是略提建議，還得太子採納施行，此功當屬太子。「

我最終仍然沒有要任何賞賜，天子言稱可以為我保留此次機會，他日所有所求便隨時可提及。

太子與我先行告退，按天子的意思讓父親單獨留下。

太子和我並肩行走，嘴裏道：「安饒，你說的國泰民安，夜不閉戶也正是我的抱負。我想成為皇爺爺那樣馳騁北土，稱霸中原的王，也想成為君父那樣受民愛戴與敬仰的天子。可要實現你所說的國泰民安那便得征服北土，要想夜不閉戶就得天下統一，政法一致。「

可是很難，道武帝拓跋珪一生征戰四野，雖爭霸中原，卻未能統一北土。當今天子拓跋嗣改革官制，選賢任能，仍未能使大魏國泰民安。如今劉宋與柔然腹背夾攻，使得流民不斷，他又如何能繼承道武帝拓跋珪與當今天子拓跋嗣的宏圖大志？

大魏的每一任天子都在馬背上征戰四方，外擴疆土。而我身旁的這位太子也是十三歲率領大軍揮師塞上，並取得成功。似乎在天子的眼裏，武力和疆土方能使自己的王國更加強大。

我看着他眼裏閃爍的光芒，他會是個很好的天子吧？那麼我應該相信他，相信他能讓大魏的子民過上國泰民安，夜不閉戶的生活。

「安饒，有老師，高允大人以及崔老輔佐，再有你時刻提醒，我相信那天定能實現。「

「殿下，安饒不過比別人看的多，想的多，又是女兒身，實在難當大任。太子何以這般青睞呢？「

他微微一笑，道，「我們自小相伴，我知曉安饒不是普通女子。你是有抱負，有看法的。「

後來回去后，太子贈送了一些補品，命我帶給母親。父親將我叫到書房，問我是要做太子的女官，還是往後相夫教子。我不明白父親的話意，父親直言早已看出太子對我的認可和賞識，他抱負不凡，我今次為他解決流民之事，已經引起天子或是朝堂的留意。

所有的天子心胸都狹窄，對於有能力的人，能留則留，不能留也不能放手贈予敵人。父親擔心我的見識將來會害了我，畢竟伴君如伴虎，我到底是個女兒身，相夫教子才是最好的歸宿。

可我不想相夫教子，我答應過若生，要等他。即便要過着普通女子的生活，那也得先化解我與若生的遺憾。我怕辜負，也重信，所以便不會做出辜負他人，失信他人的事。

見我沒有回答，父親擺手不再多說什麼。我也徑直回了屋裏，此時仲夏已過，酷暑未退，反而比往常燥熱一些。

這些時日沒有噩夢，我也許久不曾拿出佛串。今日想到父親與我的談話，我雖然避而不談，但我已滿十三，此類話題往後只會有增不減。

「若生，你還好么？今日我面見了大魏天子，只因前些時候我幫太子解決了流民之事，我沒有要任何賞賜，畢竟我並無所求。對了，我母親又有了喜孕，我希望是公子，家有香火，既是吐奚與父親的希望，也是母親的責任與希望。否則族裏會讓父親再納妾室，即便父親不願，但母親會背上一些指責。有了香火繼承，我也便少些流言。「

族裏曾言，我至今已到定親之齡，然父母膝下僅我一女，那便是我命中與香火相剋，是我阻擋了母親生育男子。

看着外面的月朗星稀，我真想飛上月亮，看一看若生到底在哪兒，又在做什麼。

此刻感覺到若生在回應，他似乎在說：安饒，做你自己。我會儘快來魏國找你。

是我太想念若生了罷？所以總會生出他會來大魏尋我的念頭，可是若生真的可以么？他若被家裏帶走，又豈能再離開？他定然被禁行於家族。

過了些時日，我陪同母親前往寺廟祈福。這應該算是我第一次踏入廟堂，母親虔誠祈禱，我立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眼前高高的佛像。他那樣巍峨，慈眉善目，似笑非笑，我卻忍不住落下眼淚，一滴，兩滴。。。

直到母親喚我時我才清醒過來，母親擔憂地問我，我擦拭了臉頰的淚，我也很好奇為何會落下眼淚。我怔怔地看着手指上的淚水，又抬頭看着眼前的佛像，母親問我怎麼哭了，我回頭面對母親看着自己沾了淚的手，說道：「不是我的淚。「

母親詫異，「明明是你落下的淚。「

我看着母親，皺了眉頭，「是若生的淚。「母親一下被驚呆了，覺得我是太思念若生，我搖搖頭，「不，母親。他在傷心，是他在落淚。「

說罷我抬頭看着佛像跪在蒲團上，取出懷裏的佛串，閉目合十，心裏默念：若生，你因何難過呢？

我依稀能聽見母親在喊我，可我就是不願睜開眼，也不願回應她，此刻只會有人覺着我過於的虔誠。

似乎心裏傳來若生的回應：安饒，我找不見你了，我終究是來晚了。我已盡量趕在拜月節前回來，可還是晚了。

若生，你回了哪兒？是古達納嗎？那麼你是不是已經看見我留給村長的信？是的，我回了大魏，我未能與你道別，我失信了。

此刻一陣清香飄來，突然一隻強有力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瞬間清醒，心中一片安靜。我回頭望去，一個身影立在我的眼前，就像是降世的聖僧。他一隻手豎立胸前掛着佛串，搭在我肩上的手又放在我的頭頂，道，「離別只為更好相遇。「

我瞬間醍醐灌頂，他滿意的點了點，又垂下眸子看着我手中的佛串，便伸手來托著佛串，極為恭敬地輕聲念了句「師尊「，我驚異，他便又抬眸對我道，「既來之，則安之。「

此後他不再多說什麼，只目送我們離開。

我們走到馬車旁，恰巧遇見旁邊馬車上走下來的妙齡少女，她突然腳步未穩險些摔倒。我忙伸了手扶住，她緩緩抬頭，輕輕道了聲謝。只見她眉目哀愁，雙眼柔弱，身材過於纖細，有些弱不經風。

便見她身旁的丫頭攙扶她離開，我這才與母親上車。路上，母親說她是賀蘭家的，馬車上有賀蘭家的標誌。

乳娘請了兩天假，是因為她女兒生了病。只是過了兩天還不見回來，直到她回來說要多請幾天假，實在是女兒病的有些嚴重。我讓她有什麼難事儘管提便是，乳娘只說了客氣話便離開。我看着乳娘顫抖的背影，心中也為她擔憂，直到管家告訴我說，乳娘的女兒這次是危險了，可惜又沒治病的錢，讓她向我或者母親開口，乳娘又覺著給我們添麻煩，這便閉口不談。

我趕緊拿了些藥材和財物遞給管家，讓他去給了乳娘。可惜管家回來臉上掛了傷，還把東西帶了回來。原來乳娘現在的丈夫誤會了管家與乳娘，認為管家與乳娘有其他見不得人的關係，這便打了管家。

我趕緊讓管家帶我去見乳娘，他丈夫蠻不講理，此刻定然會將心中的不滿發泄在乳娘身上。管家聽罷趕緊帶了兩個侍從與我前去，乳娘家住的有些偏，馬車所到之處也顛簸不已。遠遠的便聽見罵聲，有些鄉鄰正湊著熱鬧，管家忙說：糟了，怕是要鬧出人命。

我聽罷趕緊讓管家他們前去，果然便見乳娘正被按在地上捶打，那人見了管家還鬧說：相好的竟敢帶了人來。

管家不由分說，便讓侍從將那人拉了開。直到我去時，乳娘才委屈著嗓音道「女郎「，我趕忙上前將乳娘攙扶起來。撇眼見一少年攙扶著一個妙齡女兒，少年表情皆是懦弱害怕，妙齡女兒臉色蒼白，二人皆是骨瘦嶙峋。想來這該是乳娘的女兒阿暖，以及她如今丈夫的兒子阿財。

她的丈夫一看便是潑皮無賴，指着我對相鄰道，「如今還帶了私生的賤蹄子來羞辱我家。「

乳娘上前便是一巴掌，所有人震驚不已，就連他的丈夫也捂著臉不可置信。

「平時滿嘴穢語也就罷了，這可是吐奚家的女郎，你竟也這般衝撞。「

所有人這便更加驚詫，紛紛向我低了頭。我拉着乳娘的手走到阿暖身旁，對乳娘道，「乳娘有難為何不與安饒說，是將安饒生分了吧？「

我讓管家遞來補品與財物，「先給阿暖治病，待阿暖痊癒了再回來吧。「

我走到那人身旁道，「乳娘與阿暖交於你照顧，如若再見她們有新傷，我可得以牙還牙了。「

我看了一圈周圍，又看着乳娘他們，乳娘滿眼的淚，阿暖和阿財一直看着我，眼裏閃爍著奇怪的光芒。

回去的路上，我心中五味雜陳。倘若不是離開大魏那幾年，乳娘應該不至於改嫁於這樣的無賴。我也從來不曾想過，會有人生病到買不起治病的藥材，難怪太子一直說國泰民安是他的抱負。

夜不閉戶，那便是摒除所有如乳娘現在丈夫的那般無賴，可是這樣的人何其多。太子真能做到如此嗎？他能帶領所有如乳娘這般弱小的人，得到真正的解脫嗎？

過了幾日，管家對我說阿財來找我。去時阿財已守候了些時候，他坐在門外四周打量著，聽得管家叫他才趕忙起身。他說乳娘受了重傷，阿暖也病情加重，他苦求無門只得來求我。可我不是給了乳娘補藥與財物么？

原來竟是被乳娘的現在的丈夫拿去賭博了，他輸的血本無歸，便讓乳娘來求我，乳娘不願意，便被打得遍體鱗傷。

我只得讓管家再去拿了些補品和財物交給阿財，讓他以我的名義告訴他的父親，倘若再如此我就真得教訓他了。

轉身時卻見太子前來，聲稱剛與父親談完要事，他望了望離開的阿財，又讓我陪他走走。

他只問我考慮的如何，可是要輔佐他，如今天子身體有所好轉，這是大喜事。馬上就是漢人的拜月節，他母親的忌日也快到了。我這才想起父親曾說，三年前他首次率軍塞上，結果也是那年他母親不幸病故，而他並未趕到他母親看他的最後一眼。

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告訴他，逝者已矣，他應該放眼於前，耿耿於懷只會讓離開的人難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