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過了年,正月里刮瓷是淡季,二月底才開始有活,正式干要等到三月。因為認識了老張,剛出正月他就來電話。

也沒細問,說:「行。」

和吳玉花去了那裡,聽說來幹活的,看門的也沒問,開了大門讓我們進去。

果然,在那裡快乾完了,又突然打來電話,叫馬上去他辦公室。

我問:「什麼事情,很急嗎?」

他說:「你先別問,來了就知道了!」

聲音雖然不高,但聽出可能很急。預感到發財的機構可能來了,問吳玉花該怎麼辦?

她倒很平靜,說:「什麼怎麼辦?」

我說:「可能好事來了,叫幹活也不用去辦公室!」

她說:「先別想那麼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叫你去你就去吧!」

我想也是,先別高興,去了再說。

「我自己先干著,你去吧!」她又說。

從腳手架上下來,換上衣服,騎著車子去了建委,路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

問了別人,來到他辦公室。屋裡很清爽,幾乎沒有贅物,看得出是個清廉之人,就很敬佩。進門右手邊是個臉盆架,除了臉盆、肥皂、香皂之類,架子上搭條毛巾,對著門是張辦公桌,比三屜桌大比老闆桌小的那種,後面是人造革皮椅,有的地方已經磨白了。后牆上掛著四幅長條畫,畫的竹子。好像為了專門襯托配合這個房間,畫得很簡單,每張只有幾根細竹條,葉子也不多。

屋裡沒人。

「可能暫時沒在屋裡吧!」我這麼想。

這時有人叫我:「賈師傅,到這邊來——」

順著聲音望去,原來他在西邊。辦公室東西比較長,那邊光線沒這邊好,主要沒朝那邊看。他站在西邊靠牆的地方,正微笑著看我。牆上掛著兩張「工程進度表」,紅線、藍線或交叉或單獨出現在圖上,這是走近后看到的。進門以前他可能在看進度圖,聽到門響才回過頭來。

他笑吟吟伸出手,我連忙握住。

他說:「賈師傅,真不好意思,這麼急把你找來。」

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沒說,只知道使勁握手,有點捨不得鬆開。

他也沒馬上抽回去。

圖右邊不遠有張很大的桌子,上面有很多樓盤模型,都用玻璃罩著。牽著我的手來到桌前,指著其中一個模型說:「這是電業局集資樓,按圖紙裡面的牆用白灰處理,已經驗收合格了,可現在他們又提出來要刮瓷,這才把你叫來,時間比較急。」

有點懵頭懵腦,看著模型發獃,不知這是不是給我找活干?模型也就一尺來高,上面密密麻麻布滿窗戶,這是多少房間啊?這下可有活幹了!我說:「沒問題,現在的活明後天就幹完了,大後天就去這幢樓房……」

老張似乎笑了笑,但沒笑出聲來。

他問:「現在這個樓,你們兩口子估計能幹多少天?」

我說:「我們只幹了幾個房間,其它都是別人乾的,估計這幾天也快乾完了。」

這才笑了,說:「賈師傅,我是說現在請你們乾的這棟樓!」

我有點暈,又不好意思問的太細,只好說:「張院長,我不知道你是說哪棟樓……」

他說:「就是這棟嘛!」用指揮棒指著一個模型。

這才明白,只好說:「張院長,模型我看不懂……」

他這才說:「賈師傅,我告訴你,這是個五個單元、四層、每個單元八戶、一共四十戶的宿舍樓。我是問你們兩口子要干多長時間?」

才明白了,大體算了算:「兩個月差不多吧?」

他又笑,笑得莫名其妙。我是實話實話,我和吳玉花最少要干兩個月。笑夠了,才說:「這哪成!最多給你十天時間……」又說,「半個月也行,但不能超過二十天,人家職工都等著拿鑰匙呢!」

才徹底明白,真要當包工頭了。雖然事先有所準備,還是一陣心血來潮,直往頭上冒,頂得直晃蕩,周身也澎漲起來,使勁憋住。身子好像還晃,又像沒晃,只好不說話,憋了又憋。

「這時不能說話!」在心裡告誡自已。

我的樣子沒逃過老張的眼睛,他笑著問:「賈師傅,這種活以前沒幹過吧?」

「沒幹過、沒幹過!」連忙說。

他說:「沒幹過也不要緊,只是想叫你牽個頭,我只和你一個人說話,其它人我就不管了。反正經常乾的你都認識,多找幾個人干就是了,很簡單。質量嘛,和給我家乾的那樣就行,灰膏也不用太好的,那種牌子的就成……」

我說:「知道了。」

老張說:「坐下吧。」

就近坐下。

在放模型的桌子前有兩把帶扶手的藤椅,當中有張玻璃面的小圓桌,可能專門招待來看模型的人坐的。老張叫我坐在這把椅子里,坐下后也沒想出有什麼問題。只是,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又仔細看了模型,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在心裡已經開始盤算這個活怎麼幹了。要找人——要是人上的差不多估計十幾天也能幹完,這麼說來,老張給得時間很充裕。要找誰不找誰,誰活乾的活好,誰活乾的不好,包括腳手架等工具是我準備還是叫他們自己準備等等,都是些具體事情,就不用老張操心了。

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老張好像不想再說話,我起身告辭。說:

「張院長,沒有其它事情我先回去了,估計這幾天人就能上的差不多,回去就給他們打電話。」

誰知他擺手阻止住我,把手放在我腿上,看著我說:「賈師傅,真沒問題了?」

「沒問題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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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笑了,說:「看來我眼力還是不差,沒看錯人,你是個實在人,多少錢一方都不問就說沒問題了?」

聽他這麼說,才大吃一驚,簡直高興的過頭了,這麼大的事情都沒問,就說沒問題,真是昏頭了!要知道以前是眼著人家干,現在是領著大家干,人家老張說的明白,只和我一個人說話,這價格上要不弄明白,手底下這麼多人,到時候還不白忙活了?

雖這麼想,嘴上卻說:「這還用問,多少錢你老最有數了,還能虧了我?」

「這倒不假,」他說。「我問你,你們現在乾的多少錢一方?」

「帶料三塊,不帶料兩塊五。下戶一般帶料,他們嫌麻煩,再說幾百平方也省不下幾個錢,下工地都不帶,雖然帶料能多掙錢,還是願意干不帶料的,這樣省心。」

「這就對了。」老張說:「這個工程你想要多少錢?」

「怎麼也給三塊錢吧!」我說。這才有點警覺,也真是的,剛才怎麼連價格也不問呢?老張真是個好人……這麼想,又有些緊張:「你不會給我兩塊五吧?」猛不丁說。

「那倒不至於!」他笑了笑,又說:「要是多給你呢……要不要?」

一時時沒聽明白,沒說話。

「怎麼會多給呢?」心裡想。

「這麼給你說吧,小賈,這個工程預算每平方6塊錢,按行情,這個價格雖然說的過去,但咱要給公家省錢不是?所以,只能給你五塊錢!」

我大吃一驚,連忙說;「不行、不行,太多、太多,還是再給公家省點錢吧!」

誰知,老張馬上變了臉:「哪不行!」有點生氣的樣子,「都像你這樣工作還怎麼干?」接著又說了接工程一把二把三把的事。主要意思要統盤考慮,不能因小失大,挺複雜的。雖然不太清楚,似乎也明白,怕他再生氣,連忙說:「就按你老說的辦吧!」

又囑咐我幾句。

沒再說什麼,皺皺眉頭,把我送出來。

給老張乾的第一個工程就這樣開始了。

我有個刮瓷的朋友關係不錯,以前遇上較大的活都搭夥干,他不但活乾的好,人也實在,聽他說以前接過一兩個小工程,有關工程不好接的話,就是從他那裡聽來的。先找到他,不是想打探什麼。從老張那兒回來,當天晚上一宿都沒睡著,反覆想老張的話和工程的事,又和吳玉花商量了半天,她幫著出了不少主意。操作這件事情心裡基本有底了。

叫他來主要幫著幹活。

他干刮瓷比我早,認識的人多,我想多找些像他這樣的人。這是第一次給老張干工程,不管質量還是時間都要有保證。他根本不相信我能接到工程,問我:「老賈,這是第幾把?」

我含含糊糊的說:「可能三四把吧。」又說:「咱也不知道,是給朋友幫忙。」

出門前老張叮囑過這些事,誰也不能說,尤其價格更要保密。

朋友說:「這就對了,像我們這種憑力氣掙錢的人能掙個材料錢就不錯了。」

「就是、就是。」我連忙說。

沒覺得欺騙他有什麼不對。

「不過,」他又說,「老賈呀,我可要告訴你,就是給朋友幫忙也不能太貪了。有些人只所以接不到工程,或者接了一兩個下面就接不到了,主要是太貪了。這麼說吧,老賈,現如今掙一塊錢能裝進自己兜里五毛就不錯了。」

我說:「那當然,咱不貪。」又覺得肯定是他的經驗之談,但沒問他。

工程乾的很順利,半個月就完工了。主要是他找的人和我找的人都是老手,活乾的又快又好。我和吳玉花也幹了兩個房間。從老張兩口子那裡我們學到不少東西,就是說好聽的。「大家慢慢干」,「別累著」,「不要急」等客氣話經常掛在嘴上。

人心都是肉長的。

大家幹得即賣力又舒心。

開工時請幾個幹活好的吃了頓飯,完工後又吃了頓。每個單元買把電水壺,叫他們自己燒水喝。雖然已經到了五月份,天氣還不是太暖和,喝涼水可不行。所以這麼破費,是進料時出乎我的預料,以前我進料也就三包五包,料廠的老闆都叫留下押金,說多退少補。這次進料他聽說接了大活,不但不要押金,價格還主動下浮百分之十,說用多少拉多少,用完一塊結算。我不好意思,給他押金,他差點摔我臉上,十分生氣,說:「怎麼啦?賈老闆,信不過我?要是誰家料比我的好,價格比這裡便宜我一分錢不要!」

把我推到門外,叫趕緊裝車。

以前沒說過,像包這種工程,工地上原本都有料,但就幾包,是老張叫人送來的,人一多就不夠用了。我問老張沒料了怎麼辦?他說:「這還用問,都包給你了,當然你自已拉了!」

我自然高興,當包工頭的事進一步落實了。

完工後結算也很順利,老張連發票都準備好了,教我怎麼填,自然照辦。接下來的事雖說開始比較麻煩,很快也理順了。

這事以後再說。

沒幾天他又給了另一個樓盤,就這麼接二連三做下來。

這是1997年4、5月份的事。

離「消夏晚會」還有三四個月。

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如果按以上時間,到「消夏晚會」的八九月份,我應該比較發達了,怎麼會為買幾張門票都弄得那麼鬧心?就像窮人乍富的土老帽一樣!回答這個問題,可能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我和老張雖然三四月份接上關係,從那以後,他也接而連三給我工程做,但工程可能都不大,我的虛榮心還沒澎漲到某種程度,還覺得要節儉過日子,謙虛為人。我記得很清楚,自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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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接上關係,工程就源源不斷而來,真有些應接不暇,就像每天都在作夢,覺得很不真實——這樣掙錢太容易了!像秋天的落葉,不知不覺就「嘩啦嘩啦」掉進口袋裡。

這可不是樹葉子都是錢啊!

這才澎漲難耐。

第二種是我這人有種與生俱來的小家子氣。

其實,買不買幾張票也是澎漲的表現,你自然明白。

這裡面原因很複雜,有吳玉花自作主張的原因,也有自已沒有明星掙錢多的原因,還有幹活的瞎起鬨叫我請客我捨不得化錢的原因。凡此種種——總而言之,還是窮人咋富惹得禍。不過,想說明白那天的事,還要回到那天。那天發完票,開始有點心疼,可發完以後又不怎麼心疼了,得吳玉花這回給我掙臉了。因為不管誰接過票,都要綴上一句「謝射老闆!雖然這話有人是沖吳玉花說的,但不管怎麼說,我才是老闆,就權當對我說的吧!

領上票,大家都說:「那就趕快走吧,快點吃了飯,早去佔個好座位!「

我和吳玉花也趕緊回了家。我到廚房做菜,吳玉花到外面買饅頭。邊做邊想,今天晚上到底去不去看演出?要不去,票已經買了,錢已經化了,要去吧,無疑是給那兩個明星捧場——他們憑什麼一個晚上能掙十萬塊錢?還打扮成那個熊樣!就像我們這裡沒人長得比他長得俊似的……當然,最氣不過的還是如果他們不來就不用化這些冤枉錢——誰知月底開支能不能扣回來?

以後還要用他們呢……

做好菜,吳玉花饅頭也買回來了,女兒也回來了。放下書包,吳玉花叫她趕快洗手吃飯,說晚上要去看演出,又順口問我:「賈清,你到底去不去?」

我操,我沒說不去呀,她怎麼知道我不想去看演出?這娘們可真神了!越發理直氣壯,說:「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吳玉花說:「其實,你去也行,我們兩張票,兩個大人還帶不進一個孩子!」

我表示還是不想去。

讓人生氣的是,我這麼說她竟沒再讓讓我,說,「不去也行,反正電視里轉播,就在家看電視吧,女兒都這麼高了,咱就兩張票,說不準人家還真不讓進呢!」

這的確是個理由。

盡量保持平靜壓住火氣。

默默吃完飯。

吳玉花就領女兒出了門,鬼使神差我卻把她們娘倆送出門外,我是想出來看看,就憑這兩個破明星,票價又這麼高,到底有沒有人看他的演出?

拐出樓道,在南邊路旁卻不由自主站住了。

眼前的場面讓我大吃一驚,我做夢也想不到看演出的人這麼多。由西向東整個路面上全是人,像一股洶湧的洪水,把路面全佔滿了。比趕大集還熱鬧。一問,全是看演出的。穿戴和各人神態也能看出來就是看演出的。男女老少都有,還是小孩、情侶、年輕夫婦居多,有人推著車子,大部分沒推,步行。

體育場離著不遠,也就四五里路,騎車真不如步行方便。主要人多,沒法騎。

更讓人不能接受的他們全都笑逐顏開,興高采烈,過年也沒有這麼熱鬧,更沒有艱辛生活的樣子,連點影子都沒有。全是喝蜜糖水長大啊!

要知道在當時據我所知,廠里的下崗工人數我混得好,擺小攤就不用說了,能舍上臉皮,那是有能耐的。有的女工年紀大了小攤也擺不了,再加沒什麼本錢,只能人託人給人家當保姆,每月也就一二百塊錢。還有的像我當初一樣,去了零工市場,飢一頓飽一頓,也掙不了多少錢。有點技術的人大多給別人干,或者到外地去了,估計也不正常。最可憐是那些以前在廠里干政工、干管理的,什麼技術都沒有,乾脆當了黃包車夫。也不是正經車子,普通三輪車,上面搭個棚子,用塑料布一罩,就上街拉客。不管路多遠,上車一律一元,城區雖然不大,轉一圈也有十幾里路,掙得真是血汗錢!

我原本想「消夏晚會」別說五十塊錢,恐怕五塊錢也沒人去看!可眼前的情況把我的想法擊的粉碎。不斷地,宿舍樓里也有人加入眼前的行列……

人群洶湧著越走越多。

這些人……是怎麼啦?

我沒能停留,馬上回家。可以肯定腦子這時已經亂掉了。

回來,還不到八點。

海報上說,晚會八點半直播,不知不覺打開電視,沒到時間,播出當地新聞。一個濃妝艷抹的中年女人正拿捏著訴說當地的大事小情。播完了,又播尋人啟事:男四十六歲,身高一米六八,偏瘦,口眼歪斜。上身穿灰色襯衣,下身黑色短褲,本地王村集人,因神經失常,前不久走久,知情請撥打……一串電話號碼。

「重謝」兩字特別大,又漸漸小了,倏就沒了。為了等直播,播了好幾遍。這種忽大忽小的技術,第一次看見,電視台也是才用,虛晃晃地,弄得我越發虛頭八腦。

轉了轉脖頸不想再看,在屋裡來回踱步。可走著走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一股邪火:「他媽的!別說五十,就是一分錢不要老子也不去捧場!」突然爆發,把自己也嚇了一跳,可能從街上回來想的就是這件事情。繼而又想,吳玉花也真不像話,不光冒充老闆,還花三百多塊錢給他們捧場,這娘們不知怎麼想的!

又覺得這件事想過許多遍了,有點重複。

有些無可奈何,只好恨恨地想:

「找吳玉花當老婆真倒八輩子霉了!」

「原本不該找她的……」

喃喃地,這麼想……

火氣似乎小了,可從根本上已經無藥可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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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廢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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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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