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大爺去世

我叫鈴鐺，有著一張古銅色的臉，是一個侏儒。聽人說，我一生下來，雙親就把我送人了。

送給誰呢？村子里的三大爺。

三大爺年齡不算太大，只四十掛零，可他到現在還是一個單身漢呢。其實三大爺人長得不賴，從側面看，他的身高上的優勢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有人說，除去他窮得養不起一隻螞蟻外，其他都還是蠻帥的！三大爺聽有人這樣評價他，很不服氣，結果到親戚家抱來一條小狗養著，「別說一隻螞蟻，就是一條狗我也能養！」

三大爺養狗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堵住別人的嘴，「我離一窮二白還遠著呢！」；這二是為了排除孤獨，有一條狗相伴，自然可以除去心中的悶郁，和狗吧唧幾句，與跟人呱唧兩聲，有什麼區別呢？既然三大爺不孤獨，為何還要收養我呢？再說他都窮得叮噹響了，窮得買血買腎了，為何還要把我拖下水呢？想讓我每天跟他吃土，還是喝西北風？甚至三年都看不到一個油星子？難怪我虛弱得兩眼直冒金星，人像一把快散架的鋼筋……有人說我更像一坨屎，長到60厘米以後，就再也長不高了。

我望著一臉皺紋和全身疲憊的養父，有幾次都想問問他。可他只顧打他的瞌睡，呼嚕聲驚擾的我心煩意亂，只好打消了念頭。

我想三大爺樂意收養我，肯定是為了證明他並不窮，他有能力養活一家人，他可以結婚娶老婆！我確信他收養我是有私心的，他不是真正的想撫養我長大！所以我投了反對票！只可惜反對無效，可能是那時我還沒有達到法定年齡的緣故。

聽說我的雙親是兩位了不起的人物，所有人對他們都是頂禮膜拜，母親生下我之後，很快就把我送人了，隨後她和父親就消失不見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們在何方？說句實話，如果我能寄宿在雙親這棵大樹下，何愁每天不能花天酒地？何愁日後不是腦滿腸肥？又哪來今日的面黃肌瘦？甚至一天耍兩個正點的小妞也是家常便飯！

可這個三大爺就為了他的那點私心，收養了我。他一沒當官二沒權力三沒金錢四沒地位，關鍵還沒有一位操勞家務的女人，沒人精心呵護我成長，這本身就是天大的事了，更何況這三大爺每天還臭氣熏天的，一件上衣有半年不洗了，尤其是那裹在裡面的內褲，散發出一種怪味，又濃又烈，保管讓你想吐。

因為養父不愛乾淨的原因，我也被同伴疏遠了。我們院子和我年紀相仿的只有三個人，兩男一女，兩男中一個叫小軍，一個叫小飛；那小女孩叫小芳。大約三四歲時，小孩還不懂事，對大人的事似懂非懂，或者根本不懂，他們幾個一有空就跑來跟我玩耍，即使大人阻止，他們也不聽，每天都要跟我玩上幾個小時。

後來長大一些，到了七八歲的年紀，對事情懂得多了。玩伴們開始到我家屋裡去玩，其實，我家是不能稱之為「屋」的，叫「棚」更好，最準確的應該叫它「場子」，所謂的場子，就是用木頭或竹子橫豎搭建一個臨時的架，沒有牆，四面漏風，比草棚還差。

本來，這場子是四面透風的，後來養父和我一侍弄，在柱子上掛了一些茅草，算是牆壁吧！同伴們剛一進門，恰巧養父在家，他們立馬就聞到養父身下發出的那股氣味，小軍用手在鼻子前煽了煽，皺起了眉頭，「這味道……」

小飛則捂緊了口鼻。

小芳屏住呼吸，沉默不語。

對我而言，養父身上的氣味早已習以為常了。

接下來，他們三個立馬逃出了我家的廠子，那時我在想:還好，這廠子四通八達的，消弱了養父身上的氣味，如果是密封極好的房間，不把他們仨熏死才怪！有了這一次經歷之後，玩伴們再也不來我的家了，隨著年齡的增大，他們的嗅覺也越來越靈敏，後來在大人的勸阻下，這夥人見我就躲開了。

可是有一個人，就是小芳，不躲我。她是一個既聰明又漂亮的女孩，腦後掛著兩根很靈動的小辮子，走起路來，小辮子揮舞起來，好看極了。她明裡答應他爹娘，不跟我玩了，可背地裡，仍然和我來往。有一次，我們在後山玩，玩著玩著就牽手了，恰巧被養父看見，他嘿嘿一笑，「臭小子，比我強多了，難怪身上沒有發出我那種氣味……」

那時我雖然快十歲了，但有些大人的話是聽不懂的，小芳比我小月份，自然也聽不懂。她看見養父走過來就開溜了，不想聞他身上發出的那股氣味。

我想，我當時是太小了，不懂事，不然就不認他這個養父了。把我送給你這樣一條不講究的單身狗，還不如直接把我送給一條真正的狗算了，讓我吃狗奶長大，啃別人吃剩的骨頭——這是過去，要是現在，我又非常非常願意做一條狗，因為現在的狗，都進化成寵物了，都是寶貝，誰家牽個小狗溜溜，哪個眼神不呈現出高人一等的模樣？現在的狗，不是貧窮，不是卑賤，而是高大上的代名詞了。

可惜，我是生不逢時，早生了幾百年。當我長大知道三大爺的底細后，開始埋怨起我的雙親來了，「太不把我當一回事了，你們就是真心想拋棄我，不要我，也不要把我送得這麼早，晚個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不行嗎？要知道現在的社會，或者未來的社會，大人們都把小孩當寶一樣看待！」

聽人說，娘生下我之後，我瘦得像三根鋼筋支起來的一個怪物，但還有眼有嘴，眼裡的黑珠子還在滑溜溜的轉，表明我還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活物，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存活下來的！我的形象肯定是百分之百的讓人厭惡，誰看了都會噁心！可三大爺一看見我就喜歡上了，還說這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他會用一生的愛來呵護這個小孩。

我想，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三大爺才對？是他收養了我，讓我活命到現在，不然我早死翹翹了。所以我沒有半點資格去要求撫養我的人非富即貴？人家肯收留我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現在我能活著，我感到很知足了，同時也非常珍視這個家。雖然養父有很多缺點，但我仍然愛他敬他。雖然家裡很窮，時常揭不開鍋，沒有米做飯，大多數用野菜來充饑，甚至油星是一種奢望，但我仍然過得很開心，因為幸福不僅僅只是用物質生活來衡量。

當我正想享受這種幸福生活的時候，養父在一場意外中卧病不起，最後越來越嚴重，彌留之際，養父交給我一個銀鉤，這個銀鉤十分小巧，上面的圖案精美絕倫，一看就不是俗物，「好好收藏，到時會有大用！」

說完，頭一歪，腿一蹬，就離開了人世。隨即，我看見養父化作一股煙霧，飄進了銀鉤之中，很快不見了。想著養父離我而去，又回憶起他的點點滴滴，不由悲從中來，終於，一顆滾燙的熱淚掉了下來，緊接著眼眶的河堤決口了，這種一瀉千里的壯觀場景，包含了我對養父多少的眷戀與不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