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刑訊

第二十九章:刑訊

「別給我窩在屋裡發臭,審田雨!」葉玄對著鬼蛾,厲聲呵斥。

半月來,鬼蛾眼中終於閃出一絲凶芒:「我準備一下。」

「你打算怎麼審啊,一個練『燼手』的人。」葉玄欣慰於鬼蛾的鬥志,同時也有些擔心,若再敗給田雨一次,不知她能否承受得住。

「哼,你到時看了便知。」

葉玄心下一凜:「我就……不看了吧。」

「我都這樣了,你不陪我嗎?」鬼蛾瞪起一雙碩大的鳳眼,將那句對雲洛全沒奏效的要挾,摔到了葉玄臉上。

「那…好吧。」葉玄苦著臉應道。

夜宮之內,除了「青、玄、影、蛾、星、雁」幾處院落以及「銀庫」之外,禁衛最多,巡視最為密集的,就是「刑院」。並非全因這裡關著「田雨」,也因它就在鬼蛾所住的「蛾院」近旁。

「治安兵團」團長的身份之外,鬼蛾的另一個職司,是「夜宮刑院」的執領。這差事純是她自己討來的,由她接受管后,「刑院」兩度擴建,如今佔地之大,監房之多,刑具之雜,均遠遠超出了必要的範疇。其中許多刑具,根本就是名貴的古玩,亦或豪奢的藏品。

「刑院」原只用來訓誡及關押一些「禁衛兵團」瀆職、犯禁之人,也兼懲處一些手腳不幹凈的婢僕,根本不需多大地方,更無需多少人手。鬼蛾自娛自樂,時常搞出了二十多名禁衛看押兩、三婢僕的荒唐局面。

如今這給修成銅牆鐵壁般的監牢,終於派上些許用場。而那擺滿整整三間「刑室」的琳琅滿目的刑具,就只搬出了一個連葉玄這外行都感凡俗的普通木架。

木架普通,木頭可不普通。葉玄撫著眼前這產自「草原」與「凍土」接壤處的「墨酸枝」,心中暗想:「恐怕要重新評估一下她這些年所貪之數了。」摸著這「堅硬如鐵、溫潤如玉」的幽黑木架,葉玄總覺得還有什麼古怪,良久方才恍然,這東西純是榫卯而成,通體無一根鋼釘。

他不明白,為何鬼蛾要命人將刑架搬到卧房之內。鬼蛾也不回答,只叫他明晚再來。雖不明所以,葉玄心下也自稍安,心想鬼蛾房中寶貝甚多,她既將刑堂設在自己卧房,想來不會是個血漿與屎溺飛濺的場面。

翌日傍晚,「田雨」一身乾淨、單薄的素白囚服,以跪趴之姿被緊緊縛於刑架之上。左手包了與鬼蛾臂上一樣的紗棉,手肘、膝蓋、胸腹下方與木架相抵之處,均隔著厚實、緻密的軟墊。室內爐火生得極旺,窗外寒風蕭瑟,此間暖若春深。

田雨不明所以,只覺這樣趴著倒挺舒服,除了有些屈辱之外。她無法自盡,也不想自盡,這是她最後的復仇,也是最後的戰鬥。葉玄是註定殺不得了,她唯一還能享用的,就是對方的痛苦與憤怒。藏著真相的秘匣,就在眼前,卻無論如何也咬不碎、撬不開,那該是種怎樣的絕望。

按照鬼蛾的要求,田雨周身要穴中的「鋼針」已悉數拔出,只靠葉玄以「陰風指」勁力,將其內息流轉的通路閉塞。以田雨之品階,只怕兩三個時辰過後,氣力便能復原。葉玄在桌案處點了「時薰」,決定每半個時辰就重新「封」她一次。殘影、寒星、孤雁早早便在房中相侯。

寒星、孤雁在鬼蛾無賴地脅迫下,輪番照看了她幾晚,抹臉擦身、端茶喂飯。惱怒之餘,二人竟也對這可恨、可憐的傢伙,生出些許親近。

眾人沒有想到的是,木青兒也來了。「木葉家族」雖同住「夜宮」,六人齊聚一室的情形,卻不多見。

「你是何人,與我有什麼冤讎?」葉玄例行公事地發問,他當然知道不可能直接得到答案。田雨被擒之後,再沒說過一句話。「燼手」燃起的一瞬,葉玄首先聯想到「陸燼」,這念頭合情,卻不合理。弄死葉玄,對「陸燼」沒半分好處。

羅摩家的人取名,總是透著股北人北地的蒼涼之感。開國祖帝叫「苦」,歸攏全境那位叫「淵」,破落之後……索性直接叫「燼」。還是南人的名字聽來順耳些,比如「詩邁」,比如「長卿」。至於那個叫「大矛」的,就算不調查也能斷定,毫無疑問是個北得不能再北的北人。

一次深深的呼吸,算是回答了葉玄的提問。田雨畢竟不是金鑄鐵打的魔尊,此時要說一點兒不怕,也是騙人。但她對自己有信心。史上受嚴刑逼供寧死不屈者有,強練「燼手」的也有。真正能使「燼手」的,卻一個也無。她不相信這世上,還有自己受不住的苦楚。

鬼蛾繞到田雨身後,眾目睽睽之下,終是忍住了非禮的念頭,輕輕除下了她腳上的布鞋。

「牽進來。」鬼蛾側頭對殘影說道。她選在自己卧房審訊田雨,一是為得此間溫暖,對稍後逼供有益。更重要的原因,仍是不願離開小院,不想見到外人。若去到「刑院」,那些侍衛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瞧自己?鬼蛾搖了搖頭,退散那些噬咬她尊嚴的思緒。

不多時,殘影自屋外牽進兩隻洗刷得乾乾淨淨的純白山羊。山羊下顎濃密白須與那捏獃獃的眼神配在一起,總讓葉玄感覺有種莫名的諷刺。鬼蛾拎過一隻木桶,用柔軟細密的毛刷蘸了桶中鹽水,輕刷田雨細嫩的足心。刷毛拂掠間,田雨全身驟然緊繃的樣子,讓鬼蛾面上浮出許久未見的陰笑。此刻她心下已有了更深的成算。

「舔!」殘影全不在意鬼蛾的頤指氣使,悉心扮演著一個恭順的部從。兩隻山羊牽到田雨腳邊,狂笑聲驟然盪滿了整間屋室。應激之劇烈,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場間七人,最震驚的,就是田雨自己。她感覺有千條、萬條細長毛蟲,順著足心鑽入腳掌,深入足踝,小腿,膝窩,然後是大腿,臀尖,腰肋……最後竟連脖頸與頭皮,都被那噬骨撩魂的奇癢所侵襲。

「哈哈哈……停!住手,哈哈哈哈……快停下!」田雨沒打算求饒,但她生平第一次發覺,自己的身體,並不如原本以為的那樣忠誠。

「開什麼玩笑,你這就招了?」鬼蛾瞪著田雨,怒不可遏!她當然想要馴服她,但絕不是這樣。

殘影聞言,不等鬼蛾下令,立即拉開了山羊。田雨跪趴在柔軟的刑架上,粗重地喘息。她當然沒有屈服!所以她更需要時間來消化、來理解,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是何人,與我有什麼冤讎。」葉玄重複方才的提問,回應他的,仍只有喘息。

「這還差不多,繼續!」鬼蛾命令道。

山羊靠近,狂笑又起。寒星依著鬼蛾吩咐,用毛刷不住蘸水,過一會兒便在田雨足心掃上一下,如此交替往複。鬼蛾則繞著田雨緩緩踱步,從各個不同的視角,享用著她的獵物。

山羊也覺奇怪,這美妙的鹹味,為何總也舔不淡、嘗不盡呢?山羊食草,舌頭溫熱靈巧,兼有軟刺,比之手指、毛刷,恐怖何止千倍。

「哈哈哈停,停,哈哈哈……我說!」田雨堅持了吃完三枚糖葫蘆的工夫,終於崩潰。殘影又牽走山羊,寒星手上毛刷剛要再續,也停了動作。

田雨此時體內真氣滯澀,渾與「素人」無異。花了許久,才終於將呼吸調勻。她也是這時才明白,刑訊就刑訊,為何非要在這暖室之中,又為何要拔去她穴道中的鋼針。原來全是為了讓這麻癢能更好地折磨自己。

「我是……」

「啪!」一個耳光重重甩到田雨臉上:「你想說的時候,我就得聽嗎?」

「小蛾!」葉玄站在鬼蛾身後,低聲呵斥。

鬼蛾眼中冒著毒火,對葉玄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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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會:「要麼求我聽,要麼繼續。」

田雨此時心志已潰,聽得鬼蛾這般羞辱自己,仍感驚怒。她是斷然不敢開口罵回去了,但如此下賤的言語,卻怎樣也說不出口。那進退無據、左右為難的神情,正是鬼蛾最想看的樣子。

「下一輪,十倍時長。三,二……」鬼蛾眼中,異芒愈來愈勝。心中的創口,似也正在慢慢彌合。

「求你,求你了。」兩隻呆羊再度迫近之前,田雨的尊嚴,終於被恐懼擊穿。

「誰求我?求什麼?如何求?」鬼蛾得勢,不依不饒。

「行了,讓她說正事!」葉玄終於發怒,伸手拔開了鬼蛾。此時絕不能激怒田雨,萬一她再挨一輪,適應了,那他娘的可就徹底完蛋!

「田姑娘,你說吧。」葉玄抄過一把藤椅,坐在田雨身前稍稍偏右的位置。

田雨深深嘆了一口長氣。她恨極了自己,卻也是平生第一次知道:恐懼,竟也有能壓倒仇恨的時候。

「我叫『周蓮』,是『尚雲城』城主『周沖』的養女。」寒星聽得「養女」二字,眉尖微動。

「尚雲城?城主不是叫『晁恆』嗎?上任城主『鄔常安』是你殺的吧?」葉玄對「周蓮」發問,探詢的目光卻望向殘影,他腦中完全沒有「周沖」這個名字。

「『周沖』是『鄔常安』之前的城主。」殘影解釋道。其實葉玄和殘影都該知道「周沖」是誰,只不過二人的區別在於,殘影從不忘記過去的事,哪怕已經非常久遠,哪怕根本就不重要。

「是,『鄔常安』是我殺的。新月城『沈忠』,斷掌門『諸鐵生』,墨玉商團『解應宗』,還有日升錢莊『雕大寶』,也是我殺的。」葉玄又望殘影,「雕大寶」是誰,他又不知道。這次連殘影也搖了頭。

「雕大寶」是日升錢莊「甘荊城」分號的掌柜,在江湖上沒什麼名頭,身手卻不一般。

「原本兩年前就該去找你」周蓮繼續道:「也是陰溝裡翻船,殺『鄔常安』沒出事,殺『雕大寶』時卻受了重傷。我所有要殺的人中,你排最後一個。不是因為你厲害,起先我也不知你的厲害。只因你與我父母之死,干係最淺。」

「我連周沖是誰都不記得,跟我有個屁的干係?」葉玄心中這般想,卻沒再打斷周蓮的說話。

「我本孤女,父親在奴市中買了我,卻不將我當作奴僕使喚。他說我長得…像他幼時便病死的小妹,更將我收做養女,取名『周蓮』,母親待我亦同己出。

七十三年前,一個雷雨夜,父親、母親遭人暗害,橫死榻中。我立誓要為父母報仇,仇人是誰,卻沒半點頭緒!樹倒猢散,那些平日親近父親、諂媚父親的朋友,沒一個肯花心力。

父母死後,我只寄宿在父親遠房堂妹家中,堂姑自是無心也無力去管父親的血仇,對我這沒絲縷親緣的孤女,肯賞口飯吃便是恩義了。我那時年紀幼小,也沒別的法子,只能默默練氣。

父親生前講過誰的惡語,罵過誰的不是,我將能憶出的都記在紙上,想著來日全都殺了,總能有一兩個是對的。」葉玄聽得背脊發涼,孤雁在一旁暗自點頭,面露惻隱之意。

「怎奈我資質愚魯,待得丹田注滿,修至『旱境』,已是六十五年後的事情。堂姑家的閑飯,也早沒臉吃了,只躲在山中茹毛飲血。山中清凈,練氣倒也適合。真氣再也『漲』不動了之後,我想著拜個師傅,學些殺人的招法。

可那時我卻發現,記在紙上的人,有兩個已壽終正寢了。我心想不能再等,需找些可以速成的法子。」聽得「速成」二字,葉玄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她裹著白紗的左手。

「所以,你是依著嫌疑的大小,一個一個殺的?」葉玄問道。

「是。」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與周沖,連面也沒見過。」葉玄忿忿道。

「七十三年前,你是『莫問傭兵團』的團長。」周蓮恨聲應道。「憑我父親的本事,我想不出,寫在紙上那些人,有誰能在睡夢中殺死他。」

葉玄聞聽此語,滿眼血紅地瞪視著殘影:「你以後,永遠不許獨自出城!」

殘影則若無其事地撇嘴一笑:「你以為…她若沖著我來,就能得手?」

葉玄不願當著外人的面與殘影爭吵,又轉頭望向周蓮,示意她繼續。

「葉先生,我死前,盼能問你一事,求你一事。」周蓮的語調,回復了初見時的憂憐與哀懇。這哀懇是發自真心,並非陰謀,也不是受鬼蛾所迫。

「你說。」每當對周蓮心軟,葉玄便覺對不住小蛾。

「我不肯透露姓名,只因殺人太多,怕有肖小之輩遷怒我父,去碰我爹娘墳冢。不成想,我竟然……如此無能!此刻只能求肯先生,莫要將我姓名宣諸於世。」說到此處,周蓮只對自己恨得咬牙切齒。

「我需得想想,不能立即應你。」葉玄是個生意人,從來不肯憑白答應旁人的請求。「你要問的,是你父之死與我究竟有無關聯,對嗎?」

「是。」周蓮毫不掩飾語調中的期許。哪怕是求死之人,哪怕是修仙之人,也永遠無法寂滅「好奇」這道光火。

「此刻,你的生死,亦或生不如死,都只在我一念之間,我沒有任何騙你的必要。『莫問傭兵團』從未接過有關你父親的委託,周沖之死,與『木葉家族』沒半分干係。」葉玄語調低沉,透著憤恨。

「唉……對不起了。」周蓮嘆息,致歉。她只感覺,最後的一絲氣力已經用盡,最後的一個仇敵已經消散,最後的一抹微光已經熄滅。此時的周蓮,只求速死。

「對不起,可要拿出點兒誠意才行。」鬼蛾幽冥般的聲音,在角落中響起。

「別……」周蓮被緊緊束縛的身子,悚然輕顫。

鬼蛾彷彿沒有聽到周蓮的哀求,輕撫著左臂,冷然道:「方才只是審訊,後面才是賠補。你將我燒成這樣……就到這兩個畜生,舔不動了為止吧。」

「葉先生,求你慈悲。」周蓮語聲戰慄,深深望著葉玄。她知道,求鬼蛾是沒有用的。

「唉……對不起了。」葉玄只好將歉意還給了周蓮。「師姐,將她周身穴道,再封一遍。」

周蓮凄然而泣,不再言語。只等著幽深的暗域,再一次從腳下升起,將自己徹底吞噬。

木青兒的「陰風指」力,臨敵雖難使出,對著一個靜靶卻是手到擒來。只片刻,周蓮體內隱隱升涌的內息,再次淌入虛空。

此時的周蓮,心中再無鬥志,再無仇恨,甚至連怨憤也無,只任憑自己放肆地狂笑,放肆地哭號。肺葉的每一次收縮,呼出的空氣,總比吸進的多那麼一絲半縷,她感覺自己的生命,正一點點被抽干。

更令她絕望的是,每當自己感到就要氣衰力竭,油盡燈枯的時候,那一點點被抽去的生命,都會悍然地、狂暴地灌回她早就劇痛不已的胸腔。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寒星冷漠地依循著鬼蛾的指令,刷刷停停,只盼這滿身斑斕的賤人自此復了神采,不要再勒索自己給她擦身、喂飯。殘影則滿眼好奇瞧著邊哭邊笑的周蓮,躍躍欲試。唯有孤雁面沉似水,彷彿時刻準備拔出長刀,將眼前兩隻呆羊截斷。

「夠了,牽走。」葉玄直接對著殘影下令,避開鬼蛾怨毒的目光。

周蓮眼前的地面,早已被涕淚、口涎,浸濕一片。

等待良久,周蓮終於調勻了呼吸。葉玄也終於開始,談他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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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死之人,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將死之人,我能拿你做些什麼?

「周姑娘,『田雨』答應我的事,還作數嗎?」

周蓮扭曲的面龐浮出一絲茫然,此時的她氣息已順,思緒仍亂:「何事啊?」周蓮顫聲詢問,生怕說錯一句,羊又回來。

「莫問塔。」葉玄解釋道。

周蓮緊繃的精神終於鬆了些許:「作數,作數的。」只要能死,做任務當然是好的。

「很好。只要你肯守信,我承諾不再折磨你。你須做到的是,在我給你安排第一個任務之前,乖乖住在監牢里,不得尋死。若你自戕未遂,那就全憑小蛾處置了。」葉玄說得很慢很慢,他不確定周蓮此時的神智,究竟復了多少。

「好,就是這樣。懇請先生,儘快為我安排。」周蓮懇切道。

「不要提這種無理要求!」葉玄厲聲呵斥:「必須『儘快』扔出去的籌碼,還值個屁錢!十年你也給我等著,百年你也給我等著,明白嗎?」

「是,明白。」周蓮慌忙應道。只要不再落入鬼蛾手中,她什麼事都肯答應。

「好。今日就是這樣,明晨還會提你。如何練的『燼手』,如何殺的那些人,包括你小的時候,周沖如何待你,又與你說過些什麼。諸般細碎,明日全給我交待清楚。另則,還要委屈你再受一次『鋼針封穴』之苦。」葉玄有些歉疚地說道。便是他與木青兒親自看管,也絕不敢讓這恐怖的女子內息通順。

「是。不礙的。」周蓮順從地答道。

鬼蛾緩緩走到周蓮身畔,身子慵懶地倚靠在刑架左側,未受傷的右手輕撫著周蓮的脖頸與背脊。周蓮渾身汗毛再次聳起,哀憐地望向葉玄:「先生……」

葉玄並未答話,只回應了一道安慰的目光。鬼蛾的聲音,自周蓮背後居高臨下地幽然飄落。

「你想錯了兩件事。第一,你以為練成『燼手』,自己便算得是個人物,實在小覷了天下英雄。這功夫不是沒人能練,只是太過蠢笨而已。」這純是鬼蛾信口胡言,只為朝著周蓮早已破碎一地的自尊,狠狠捻上一腳。后一句,方是發自肺腑,也是真正的誅心之語。

「第二,你以為練成『燼手』,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堅毅、最勇敢的人。其實,你只是對疼痛的感覺,比較遲鈍而已。在我手裡,你連半盞茶的工夫都沒撐過,這可連『外城』的混混都不如呢。」鬼蛾說著話,右手始終在周蓮背脊上遊走,透過肌膚的顫動,感受著她的情緒。

「鬼蛾大人,對不起了。」面對已徹底自暴自棄的周蓮,鬼蛾的慾火也被澆滅大半,嘆了口氣,坐回到軟榻之中,不再理她。

木青兒押走了周蓮,寒星、孤雁也隨了出去。葉玄留在房內,想與鬼蛾說上幾句。殘影也留了下來,卻只盯著那早已空空如也的刑架發獃。

「我試試!」

葉玄與鬼蛾同時驚異地看向殘影,眼中閃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興奮。葉玄更多是種「有好戲看」的神采,鬼蛾體內的血液,則又一次燥熱起來。

殘影自小放浪形骸,她雖不喜歡女人,卻從不拒絕鬼蛾。男伶宿得,姐妹自也睡得。而且殘影很早就發現,鬼蛾比任何男人,都懂得怎樣令女人快活。

只不過,殘影從來不許鬼蛾折磨她,哪怕只是極輕微的也不行。今日她居然主動求虐,這般美事,只撩得鬼蛾心花怒放!

「你可別反悔!少主,快封她穴。」葉玄瞧著鬼蛾的樣子,心中暗嘆:「慾望,真是治心病最好的良藥。」

殘影原本純是好奇,見鬼蛾這般亢奮,忽而靈機一動,心想憑這事定能訛出些旁的好處,斜昵著一臉沒出息的鬼蛾,挑釁道:「我要受得住,你輸我什麼?」

鬼蛾一愣:「你說。」

殘影拿起案上一隻沒點過的「時薰」,折下小半截:「一盞茶。我不求饒,你明日跟我出門。」

鬼蛾聽到「出門」二字,當即有些畏縮。

「小蛾,此時若退,還是你嗎?。」葉玄懂得殘影的想法,在旁陰陽怪氣在幫腔。

鬼蛾將心一橫,叫陣道:「你若受不住,輸我什麼?」

哪知殘影一臉潑皮之相:「受不住就受不住,我又憑什麼要受這個了?」殘影浸淫「莫問塔」數十年,論及談判之機巧,鬼蛾又哪裡是她的對手。

「你……那可不成!」

殘影對鬼蛾的抱怨全不理睬,直接將手中一小截「時薰」扔到她手裡:「點不點,不點我走了。」

「自然是要開始了才點,你先趴上去!」見鬼蛾中招,殘影這時倒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一咬牙,給自己鼓氣道:「我就不信,這東西有那麼恐怖。」說罷如壯士就義般,除下輕鞋,趴到了刑架之上。「哼,來吧。」

兩隻山羊再一次品味到鹽水的鮮美,殘影卻忍了十幾下才開始放聲狂笑。「時薰」燃盡后,葉玄與鬼蛾默契地沒有作聲,殘影一直閉著眼,過了許久才發現。「停!哈哈哈……你無恥!」

殘影抹著眼角笑出的淚痕,嬌喘著被葉玄從架上扶下:「沒什麼了不起嘛。明日跟我走,可別賴賬!」

看著殘影被山羊折磨,不知怎的,鬼蛾並沒有收穫如方才欺侮「周蓮」時那般強烈的快慰,後面反倒湧出一陣酸楚。此刻只望著殘影幽幽道:「我娘說,不怕癢的人,最是心狠……」

殘影呼吸尚未調勻,對鬼蛾的反映更是全然不解:「你娘?多少年了,還惦記你娘?」

葉玄輕嘆不語,隨即面上浮出一抹苦笑。

…………

殘影晚間就留在了鬼蛾房內。葉玄出了「蛾院」正門,夜風殘月,孤雁正提著長刀站在門外。即便在「夜宮」之內行走,各人兵刃慣常也不離手,尤其對於孤雁、寒星這兩個寂寥之人,刀劍亦是夥伴。

「少主,能和你說幾句嗎?」柔謐而低沉聲音中,透出些許溫度。

「當然。」孤雁很少單獨與他說話,葉玄猜不出她要談些什麼。也不知是該找個溫暖的地方,還是就站在寒風中談。

「那個周蓮,你要如何處置?」果然還是在寒風中談。

「還沒想好,怎麼?」

「能不能……待她好些。」孤雁有些為難。既然不知「周蓮」會被如何處置,也就不知該怎樣替她求情。

「為何呀?」葉玄已知其意,仍明知故問。

孤雁下低頭,沉默不語。

「你若不知仇家是誰,會做和她一樣的事。」葉玄替孤雁說出了心中所想。

「是。我知道這要求很無理。我已賣給了你,再拿不出能交換的東西,所以只是……求你。」說到後半句,聲音越來越低。「求」字出口前,千難萬難,真的出口之後,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尷尬。

「我做決定時,會考慮你說的話。」他沒有直接答應孤雁,留了些可進可退的餘地。

「謝少主。」孤雁靜默而立,總覺得應該再說些什麼,卻又找不出話頭。

葉玄也想找些話說,腦中冒出的第一句竟是:「多謝你照顧小蛾。」初一閃念便即驚覺,這是一句什麼混賬話?小蛾是誰,孤雁是誰,她照顧小蛾,憑什麼輪到我謝?自己心中,分明是將她當做了外人。

「嗯。天冷,回吧。」葉玄主動收拾殘局,結束了這場艱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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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葉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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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刑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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