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純潔的泥土

第一章 (3)純潔的泥土

很快,潘夢婷就坐進了一輛小一點的客車,因為到她家所在地的鄉村——本縣的民意鄉,還需要倒一次車。

從肇源縣的縣城到民意鄉,坐這種小客車還需要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她知道母親正在家裏等著自己,雖然她沒有來得及告訴母親自己今天回家的事兒,寫信和打電話都來不及,也就是說母親並不知道自己今天要回來,但她知道母親在等自己,而且每天都在翹首等待等自己歸來。

這是她心底與母親情感的一個共鳴。

半年沒見到母親了,這半年對她來說,就好像十年八年那樣的漫長,心中也十分思念母親。她也最想儘快地見到母親,所以也就不在縣城逗留了,哪怕是一分鐘的時間也不停留。恨不得自己立刻長出翅膀,飛到母親身邊去。

此時,母親是天底下她最想儘快見到的人,一想到未老先衰的母親,烏髮中叢生出許多白髮的母親,潘夢婷的心裏像是被灌進了沙子。眼睛使勁兒的往窗外看,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車子在等人,離發動還有幾分鐘的時間,這樣潘夢婷的思緒就有了進一步漫遊的機會,而且思想和回憶頑強的帶着她,在她生活的往昔場景之間漫不經心的漫遊,在漫遊中追憶着什麼,回味着什麼。大有追憶似水年華的意境,那一切過往的生活場景,無不是似水的年華,一一流動起來——

她不自覺的想到了與母親有關的人,除了你之外其他的人,觸類旁通就像是一種神機妙算,想到了你與母親的關係,你也自然想到了母親另外的三個子女。

是的,除了你,母親還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總共四個孩子,對一個母親來說,這是多麼的富有!多子多福,母親可以在不久的將來盡享天倫之樂了!潘夢婷的腦海里出現了兒孫滿堂的情景,母親就坐在正中間。

忽然,潘夢婷的腦海里一下子出現母親二女兒的形象,一開始是笑,燦爛的笑,然後是哭,毫無緣由的哭,然後是歇斯底里的喊叫蹦跳,手舞足蹈,最後她跑出去了,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好像聽到了玻璃的破碎聲,尖銳,刺耳。

潘夢婷身子裏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間被灌進了一股冷氣,渾身有點兒冷。大妹妹秋霜,和自己的姓名潘夢婷有一字之差,比自己小不到半年的潘香婷,這個母親疼愛的二女兒,你,你還是那樣惹母親生氣嗎?

妹妹,親愛的妹妹,你還是那樣惹媽媽生氣嗎?

潘夢婷感覺自己受點委屈沒什麼,受多大的委屈都沒有什麼關係,自己早已經有了耐受力——哪怕承接屈辱也無所謂,反正自己這條命是母親給的,無條件拿去都行!一點屈辱算得了什麼!

但是母親可不行,她生氣身體和精神肯定會受不了的。生活強加給她的苦難和壓抑已經像山洪海嘯,蓄積多時了,多時了,她可是,可是再也沒有多少河床可以接納了。

有一句話說:知女莫如母。潘夢婷早就給它來個顛倒:知母莫如女。

是的,她隱約之中感到,母親再也沒有多少河床可以接納了精神的傷痕了。不,不是隱約,她馬上更正:是強烈的感覺。她心底對此已經不是隱憂,而是明晃晃的預感了。是的,這個感覺就在你身邊一樣,伸手就能抓住。

潘夢婷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慢慢的閉的過程,她感到眼淚汩汩流了出來。

山洪海嘯馬上就要爆發,就像是一隻怪獸來臨,虎視眈眈的,母親,您還能騰出一處河床嗎?還能嗎?能從我的身體和心靈割下來一處這樣的河床,給您嗎?要是可行的話,絕不吝惜。

多年來尤其是近幾年來,母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可謂是每況愈下。多種疾病纏身,母親瘦弱的身體河床幾乎成了各種疾病的洪水匯總之地。雖然這些疾病還都不是什麼大病,也不是那種可怕的要命的病,但她也架不住這樣長時間這麼多病痛的折磨,就是身體非常健壯的人,也都會受不了的,何況身子十分虛弱的母親?真令她擔憂。

**的病狀,其實還不算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母親在不到四十歲的人生經歷中,接二連三遭受的精神的打擊。人生的、政治的、婚姻的,兒女的,太多了太多了。細細的數一下,它們就像是母親頭頂上的星星一樣,怎麼也數不清。尤其是婚姻上的最終失利,對她精神的打擊最大。父親和別的女人正式結婚後,那一段時間,母親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潘夢婷還是發現母親的頭髮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全白了,後來,才黑了點。

除了婚姻失利的致命性打擊,這個已經發生,影響力在縮小,刀口在慢慢的癒合,今後的母親不會有新的打擊和災難了吧?好像是沒了,不,應該是沒了。有的話,也都是小事兒,不致命的。哦,潘夢婷在心底為母親祈願:可千萬別有了,老天,放過我親愛的母親一碼吧!讓她安然的度過後半生吧!前半生她太糟心了,後半生,老天,你就給我親愛的母親一點補償吧!就算是我拜託你了啊!

想到大妹妹潘香婷,潘夢婷頭都痛。但心中有萬言卻無處訴說,有苦也說不出。自己這三年之所以走,出門在外讀高中,還都不是叫這個妹妹給逼的?不出去不行,母親怕耽誤了你的人生大事兒,非叫自己出去不可。

讓你有文化,潘夢婷知道母親這是為了她好,雖然她不知道母親李潔清心底的那個秘密:發誓要把孫姐的孩子供到大學,但是,這一點都不會耽誤她對母親的深深的謝意,因為母親把無私的母愛給了所有的兒女,不偏不倚。

一想起大妹妹潘香婷,潘夢婷的心裏就像是橫卧了一座冰山一樣。

雖然她從來也沒有在母親和大妹妹面前表現出什麼來,但她心裏就是不舒服。現在就是自己獨自一人在想像與大妹妹以往的是非恩怨時,就像是有一把錐子在扎心口窩,血,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

看來,這把錐子真的具有時空穿透力——無論何時何地。

那就別想這個大妹妹了,或者少想點她,不舒服就不舒服吧,一切都順其自然好了。還是那句話,自己受點委屈沒什麼,受多大的委屈都行,只要是為了母親,自己什麼委屈都能忍受。

但事實上,潘夢婷很清楚,母親處在自己和妹妹的夾縫中,妹妹的那些做法,那些刺激性的話語,叛逆性的行為,是不可能不生氣,不可能不傷身的。這母女倆的關係一直很緊張,那你想,在緊張的關係中,母親的神經能放鬆嗎?

不知道母親的身體最近怎麼樣了?這才是潘夢婷最為牽掛的。

想到母親的病,母親的身體,潘夢婷就感覺自己的心特別急。而想到母親今後遭遇的大的精神打擊幾乎為零,她心底真是很放鬆。其實,父親那檔子婚姻,早在預計之中,除了這個,好像沒有第二個巨大的力量能對母親形成致命的打擊了。至於母親身體上的疾病,那好辦,看醫生,吃藥,慢慢會恢復的。

從此,母親在精神方面就不會有什麼大的阻礙了。想到這裏,潘夢婷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老天,請保佑我親愛的媽媽!

媽媽,我回來了呀!我再也不走,就守在你身邊。就是考上了大學,我也不走了。我再也不讓您生氣,一定要把您的病治好,一個一個的治好的。即將前行的客車啊,你聽清了嗎?我對你說,我要把母親的病一個一個的治好。而且,有我在,母親的精神狀態將達到最佳程度,她的精神、她脆弱的神經再也不堪承受任何新的打擊。這樣的打擊,也沒有了,怎麼可能還有呢!

潘夢婷想到這裏,眼淚就要下來了,在眼睛裏直打轉兒呢!

這時,小客車已經開動了,再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就會見到母親了。別急啊,穩定一下情緒吧!於是潘夢婷就做了幾個深呼吸。在眼睛裏打轉的眼淚似乎被自己呼出到外面的空氣中了,真神奇。

她的家就在離民意鄉客車站不遠的鄉中心村村子的邊上。下了車,還得走不到二里路,才能到家呢!但縣城通往小村子的路面仍是不平,好像路面的破損程度比上一次回家更厲害了。小客車喘著粗氣,晃晃悠悠的,兩個小時后才到達民意鄉。什麼時候能修修路,讓乘車的人思想不要隨着身子顛簸呢?

潘夢婷感覺時間很長似的,兩個小時的時間就像一天、一年那樣的長。

但現在客車終於到達了民意鄉的小客車站,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哦,終於到了,終於到了啊!

潘夢婷下了客車,腳下就像是有風,幾乎是飛人一樣,迅速的就跑到了家。那座土房,由純潔的泥土累積起來的純潔的土房子,就是她的家,像泥土一樣的自然和樸素,像夢一樣的清新和亮麗,它遠遠的在潘夢婷的視線中出現了。

那是她多麼熟悉而親切的地方啊!越來越近了,就是這座並不起眼的小土房,在外讀書的三年,潘夢婷感覺自己日裏夢裏都望眼欲穿,日裏夢裏都在被它的純潔的泥土牽引,這是一種鄉情,母愛的情,無時無刻自己不被它的魅力吸引。

純潔,這是作為少女的她對生活、對母親的初步理解。

現在,她又一次的看到它了。

她聽到自己心裏默念道:你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再也不用往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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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定你了,我柔情似水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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