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玉蘭 (四)

第四十五章 玉蘭 (四)

第五天,余玲和李四聊到了組建家庭的問題。

余玲說:「阿博,我要到明年七月才結束訪問回國,我們還要等一年半才能見面,你等得了我嗎?」

「小圖,只要你我真心相愛,不要說才一年半,就是三年五載我都會等你回來。」

「阿博,那你說以後我們要是組建了家庭,是去住你那,還是住我那?」

「小圖,我覺得這壓根就不是什麼問題,關鍵還是要看你住哪方便上班。我的工作相對比較自由,也很輕鬆,住哪都一樣。」

余玲說:「那平時上班時住我們學校?這樣我上班方便些。到了周末,住你那,這樣我們兩不誤,如何?」

李四說:「這想法甚好。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不忍心讓你來回奔波,上課本來就很累,下了班又讓你跑回來,這哪成!」

余玲接著說:「我的房子有一百六十平米,有五個卧室,我們可以拿兩個來做書房,你一個,我一個。還可以拿一個來做書吧,作為我們倆看書、說話、喝咖啡、喝茶及品酒的小天地,布置得要溫馨、浪漫。」

李四笑問:「那我的房子用來幹嘛?」

經李四這麼一提醒,她才想起來問道:「是啊,你住在什麼地方?房子多大?」

李四若無其事地說:「我住c城南邊,金嶺水岸小區。」

余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確定地問:「那不是c城最高端的別墅小區嗎?在清水河東岸半山上?」

李四沒有回答「是」與「不是」,只是說:「我那房子我一個人住著空蕩蕩的,它得有個女主人。」

余玲大著膽子試探問:「你的房子是聯排別墅,還是雙拼別墅?多大面積?」

李四答:「四百多平米的獨棟別墅,這是不算地下室的面積,地下室有一百七十平米。」

「三層獨棟別墅?」余玲問。

「地上兩層半,地下一層。」李四又答。

「阿博,你這麼大的房子,我們兩人住著太空,得有個孩子!實在不行,得要兩個!」

「小圖,還要請兩個保姆,一個做家務,一個幫忙帶孩子。當然,你父母也可以同住。」

「我父母不會和我們一起住的,他們有自己的房子。你父母倒是可以來和我們一起住,這樣才熱鬧。」

接著,李四和她簡要說了說家裡的情況,把他父母和兩個姐姐、一個哥哥的大致情況都說了一遍。

余玲聽后心有餘悸說:「沒想到你們家的人這麼多,那今後的關係會很複雜吧?我們家就只有我一個,除了父母也沒有其它親人在c城,我擔心我處理不好你們家這些複雜的關係。」

李四笑言:「我們家只是兄弟姊妹多一些,但我們家的關係並不複雜,我們的關係都很好,我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再說,我們也不在一個城市,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面,我父母基本上也不會來和我們同住。」

余玲不安地說:「那總得還是要見面、要相處的。」

……

這天晚上聊天結束后,余玲給李四發了很多自己現在及以前的照片,還有她父母的照片。此外,還發了幾張家裡的照片,和李四邊看邊商討著今後如何布置屋子的事。

余玲在c城的家,簡歐風格裝修,以白色和淺藍色為主色調,客廳和卧室貼的是灰白色地磚,廚房貼的是墨綠色防滑地磚。客廳里擺放著一組墨綠色的組合布藝沙發,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六個橘色抱枕。屋裡還掛著幾幅大小不一的仿製油畫,牆角的地方擺放著幾盆綠色植物。她的書房裡,幾組大書柜上塞滿了滿滿當當的書,各種各樣的都有。她自豪地對李四說:「阿博,我的書不比你的少吧?這些書都是我買的,我全都看過了,很多看了還不止一遍。今後你儘管看,你看多少我買多少,讓你變成一個徹里徹外的書蟲。」

李四對余玲的家交口稱讚不已時,也隨手拍了自家的客廳及書房的視頻發給她看。他家的裝修是新中式風格,用的全是上好的實木材料。客廳和書房裡,擺放著全套明式海南黃花梨傢具。他的書桌上還擺著一套文房四寶,筆架上掛著大小不一的十幾支毛筆。他家牆上掛著的幾幅字畫全出自c城名家之手。

余玲看后,突然憑空多了一些憂愁,她面帶憂色,惆悵難掩地感嘆說:「阿博,沒想到你是一個熱愛中國傳統文化的人!」

李四笑問:「你不也是嗎?」

余玲隨即陷入沉思,未答。

第六天,他們的話題聊到了探班和旅遊這兩件事上。

李四興緻勃勃地問:「小圖,再有一個月就過春節了,到時候你回來嗎?」

余玲解釋說:「阿博,我們後天就開學了,哪還有時間回來?」

李四又問:「你一人在異國他鄉過春節?」

余玲回答說:「我聖誕節前才回了一趟國,現在才回來十多天。你可知道,我回國要用幾天時間倒時差。從國內回來后,又要倒時差。這倒來倒去的太痛苦了。我都想好了,不到不得不爾,我就等訪問結束再回國。」

「小圖,你父母想你了咋辦?」

「阿博,他們想我,我也沒辦法。好在現在通訊很方便,我每天都可以和他們視頻通話。」

「二老平時誰照顧?」李四問。

「我帶的幾個研究生。他們每周都會輪流去家裡看看,看他們有什麼能做的,就幫忙做一下。沒辦法了,只能這樣先應付著。」余玲嘆息說。

「如果二老有什麼需要,你告訴我,我可以代勞。」李四笑說。

「現在暫時不需要,等用得到你的時候,我會毫不客氣地讓你去。」余玲笑說。

「阿博,我們可能要等到一年半后才能見了。」

「小圖,這倒未必。如果想相見,即使隔千山萬水,也總會見。」

「阿博,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我要是不能回來的話,你可以來美國探班,找我啊!」

「我正有此意,但又不好明說,否則太唐突了。」李四笑說。

「阿博,我覺得這完全可行。你可以在今年五六月份來,等我放假的時候,然後我們相約去周遊美國。我們得先去去華盛頓、紐約,然後去好萊塢、尼加拉大瀑布、黃石公園、漁人碼頭、拉斯維加斯、大峽谷……」

「小圖,我最想去阿拉斯加州看看。」

瞬間,余玲激動萬分地說:「對!去看冰川,你最好三四月份來,我們還可以去看北極光。」

李四笑問:「小圖,我要是來了,你有時間陪我嗎?」

「阿博,放假的時候來,我肯定能陪你。」

接著,她又說:「阿博,那你可得提前做好準備,到時辦旅遊簽證就可以了。花費大概要十來萬,我說的是人民幣。」

「這不是什麼問題,只要能見你就行。」李四笑說。

「你不怕見了我失望嗎?我可不是什麼美女,個子不高,還有點嬰兒肥。」余玲自嘲說。

李四笑說:「我要找的另一半正是像你一樣和我心心相印的女人,我不需要找一個擺在家裡中看不中用的女人。果真如此的話,那還不如買個花瓶往家裡一擺,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余玲又被他逗得合不攏了嘴。

一分鐘后,她發來了幾張冰川和北極光的照片,充滿憧憬地對李四說:「阿博,我希望我們以後能去這裡度蜜月。」

看著照片里潔白的冰層下那散發著幽深藍光的結晶體冰川,李四就不寒而慄,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強為歡笑說:「只要你喜歡,怎麼樣都行!」

李四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心裡卻在暗自思忖:「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冰與火的兩重世界嗎?」

第七天,余玲和李四談到了有關她工作一事。

開始聊天時,他們彷彿禮節性的寒暄數語,親密問安一番后,余玲直奔主題說:「阿博,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糾結。」

李四不知她所云何事,自是十分納悶,頗為關心地問:「這不都好好的嗎?你糾結什麼?」

「我想……」余玲話剛出口,又把本想直說的話咽了回去,繞著彎子說:「關於未來的一些事。」

李四並沒有察覺她有什麼異樣之處,笑問說:「說來我聽聽。」

余玲沉默一會後說:「我自從到美國不久后,就一直在想今後是繼續留在美國任教,還是回國。」

「小圖,那就要看你的選擇了,你自問本心,它會給你答案。」李四作古正經地說。

「阿博,這就是我糾結的原因。我的本心就是留在美國,我不想回國。」余玲不加思索地說。

一種不好的預感,從他腦袋裡像縷無聲無息的輕煙溜了出來,李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問道:「小圖,你為什麼會想留在美國?」

「阿博,在沒有出來前,我想過到美國發展,但沒有這麼強烈。可我到這裡工作和生活一段時間后,我就想著要留下來。呆的時間越長,這種想法就越長久。」說到這,她停了下來,反問李四說:「你知道促使我想留下來的原因是什麼嗎?」

此時的李四滿腦子漿糊,他哪還有心思去揣摩她的想法?他衝口而出:「我從沒有去過美國,無法設身處地替你想一想,不好胡亂揣測。」

余玲想想也是,覺得李四說的還是有一定道理,她和一個從沒有到過美國的人談論這個話題,怎麼可能會有共鳴?她沒有注意到李四說這句話時微妙的情緒變化。除了他們相距甚遠,沒有面對面直接交流外,還有此時此刻余玲的關注點壓根就不在李四身上,她將她的關注點聚焦在了?freedomanddemocracy上。

接下來,他們激烈討論了有關??freedomanddemocracy?的問題,並一度產生了巨大分歧,為此還爭論不休。

......(此處省略兩千餘字)

爭執不下時,余玲順勢休戰說:「這我知道,在國內最好不要談論政治,尤其是政黨。我想告訴你的是,freedom才是我的追求。」

李四說:「freedom?也是我的追求。」

余玲說:「在美國,更能實現。」

李四說:「自由在心中。心若自由了,在哪都自由。」

余玲說:「若有好的環境更自由。」

李四說:「自由與環境無關。我若要自由,天奈我何?人奈我何?」

余玲說:「早有人說過,自由往往是一種感覺,對於沒有自由意識的人來說,雖然沒有自由卻擁有自由感。」

李四說:「還有下一句話你沒有說,大意是自由意識太強的人,即使有太多自由也沒有自由感!」

爭論至此,二人僵持了下來,都不再言語。

沉默數分鐘后,李四問:「你想好了?」

余玲是個很能控制自己情緒,能很快調整自己情緒的人。經過短暫的情緒疏導,她心平氣和地解釋說:「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爭取獲得留下來的機會。所以,我這學期要新開設一門課,這門課我在國內從來沒有開過。我想把這門課上好,為留下來創造一些有利條件。還有就是我要儘快把書翻譯出來,爭取今年之內出版。」

李四問:「這樣你就能留下來嗎?」

余玲疑慮重重地說:「不一定能留得下來。一切都是變數,但我想竭盡全力去爭取。」

李四善意提醒說:「如果你留在美國了,那豈不是就只能和你父母相距萬里了?今後想見上一面都很難。」

余玲無奈地苦笑說:「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為了我的自由和學術,那總會犧牲點什麼的。我相信,我父母會堅定地支持我的選擇,從小到大他們都是我最堅定的支持者。」

李四感嘆說:「或許那也是他們的無奈之舉。」

余玲突然吟了一首詩道:「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她此言一出,李四又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又說:「我應該是一個固守舊土的人。我不喜歡美國,我認為他們對我們有種固有的傲慢和偏見,他們對我們充滿歧視。我想在國內挺起腰桿做人,總比在美國做個二等公民強。」

李四的這番話,讓余玲大為吃驚,她嚴肅地批評他說:「阿博,你這是狹隘的民族主義觀。現在的世界是開放和包容的。」

李四倔強地說:「開放和包容是相對的,並不是完全的,自由和民主亦是如此。小圖,美國難道就是完全開放、完全包容嗎?我看並不見得,要不然他們也不會秉持美國利益至上。」

「我承認她也不是完美的,也不是完全開放和包容的。但並不是說我們不應該抱著虛心的態度向她學習,借鑒她的經驗,然後比她做得更好。」余玲自知和李四再討論下去,就要起爭執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強調說。

李四不知如何反駁,沉默不語。隨即,余玲也沉默不語。

又過了一會,余玲開口問:「阿博,你孩子現在跟著他媽媽生活,以後會和我們在一起嗎?」

李四回答說:「小圖,大部分時間肯定是和他媽媽在一起。周末或者假期,偶爾的會來和我們在一起。」

余玲說:「阿博,其實我很喜歡小孩的,要是有可能的話,我倒是希望他能和我們在一起。以我的耐性和對教育的理解,我自信可以把他教育得很好。當然,首先是他不能排斥我這個余阿姨。」

李四心中甚喜,笑說:「我兒子很聰明,情商很高,我相信他會和你相處得很好。再說有你這麼一個知書達理、教育有方的阿姨,我想他不喜歡你都不行。」

李四的話,讓余玲欣然自得。但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暗嘆道:「國可拋,家可棄,這該如何是好?」

第八天,學校開學,余玲忙於學校的事,直到晚上睡下后,才給李四發了兩條簡短的信息做了簡要說明。

第一條說:「今天開學,事情一大堆,累壞了,要睡了。」

第二條說:「上班了,方便的時候,我會聯繫你。」

給李四發信息前,余玲與她父母打了近兩個小時的越洋視頻通話。電話里,她特意提到了李四,並把他的情況詳細告知了他們。李四的突然出現,在她家立馬掀起了軒然大波——反對之聲不絕於耳。

李四的家庭出身、受教育程度、離異有孩子等成為他們反對的主要理由。

第九天,余玲一整天杳無消息。李四發給她的數條信息如石沉大海,他深感不安。

第十天,亦是如此。

第十一天,余玲總算給他回了一條信息,信息是這樣說的:「這幾天,我想了很多,番來覆去地想,每天晚上都是徹夜難眠。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后,我還是不得不告訴你,我們今後就不要再聯繫了,我們相忘於江湖吧!」

收到信息后,李四悲從心起,心情十分鬱悶,他反問說:「既然已經相識,還能相忘於江湖嗎?」余玲不予理會。

此後,無論李四發什麼,余玲均不回復。

二人的聯絡就此摁下了暫停鍵,時間定格在了公元2015年1月15日。

後來,當吳明追問他和余玲進展時,李四尷尬笑說:「魚沉雁杳!」

此刻,他羞愧難當,誰讓他在和她相識僅第四天,他就沾沾自喜地向吳明炫耀說:「我最近交往了一個女博士,c城大學的老師。我們進展神速,極有可能會有一個好的結果。」

數月後的初夏,李四給她發了一個文檔后留言說:「這是我去年一年寫的遊記,請你指正!」

第二天,余玲回復說:「我一天既要上課,又要譯書,還要遠程指導研究生寫畢業論文,你說我忙得過來嗎?你又於心何忍?」此後,再無下文。

一年半后,余玲即將結束訪問回國前夕,李四又發了一條信息給她說:「你什麼時候回國?我為你接風洗塵。」

這條信息隨之也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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